顾太太这话一出口，沈父跟听了命令的狗一样，立刻对医生说：“我们决定了，让她继续怀，花多少钱我们都出得起。”
医生皱了皱眉，眼里满是厌恶：“这跟钱没有关系！我刚才说的你听清楚没有？继续妊娠的风险很大，且已经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一旦再有不慎就是生命危险，以后生产也大概率不会顺利，就算孩子生下来，产妇的安全也不能保证。”
话间，姚母终于开始动摇，搭了下顾太太的手臂：“亲家母……”
她眼里流露出一种老牛怜犊的哀求，求她饶自己女儿一命。
顾太太从墨镜底下看她，整张玻尿酸的脸漠然着，随后嘴角居然扬起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公立医院不行，等回去我们那家私立妇产医院，彤彤一定会平安的。”
所有人都同时在心里吐槽：三甲公立医院都不行？哪里还能行？
而那边医生说完，沈父这里也领略了顾太太的意思。
他声音陡然高亢起来：“你不是说选择在我们吗？我们是她的父母，我们要求她继续怀孕！赶紧处理好，我们要转院！”
医生觉得此家人不可理喻，但也听出了个大概，在医院呆久了，什么样的奇葩都见过，此时无力怜悯这些父母的大脑，只是心疼躺在抢救室里面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听了亲生父母的话会是什么感想。
医生还想再劝两句，姚幻舞早已气不过，扯着沈父的袖子说：“医生说的你没听见吗？再怀下去受苦的是彤彤啊！
“她是不是你们女儿啊？你怎么当爸的？为了自己的公司，为了巴结顾家，逼她嫁给一个人渣！现在又要拿女儿的命来讨好他们，还不就是为了顾家的钱？顾家哪里会关心彤彤？他们只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拿她当个工具啊！”
顾太太旁边一个跟班听了便要上前制止，被她缓慢地抬手拦住，她还想用满脸的粉来粉饰自己端庄的大度和体面。
而姚幻舞只是把所谓”体面人“不敢说的话说出来，替沈家把不敢喘的气喘出来，当着整层楼的人，指控他们的无耻。
沈父本就心虚，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头上冒出豆大的汗，去掰开她的手：“你松开！别跟我动手！”
姚幻舞不松：“那你让彤彤活！”
“谁说她会死了？谁不给她活？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会害她呢？现在根本没那么大事儿！你在这儿拽着我她就能好了吗？医生，别看了，赶紧进去，我女儿要继续怀！”
医生气得扭头就走，抢救室的大门无声合上。
外面场面乱作一团，顾太太一侧脸，几个跟班立即过去把姚幻舞从沈父身上薅开。
卓越和唐小川赶紧给她站队帮手，生怕那几个手没轻重的男人把她掰疼了，连卓越的新助理也只能跟上去撑人场。
“这是我们家的事。”沈父甩甩膀子，仓皇地整理表情，“你们一群外人瞎搅和什么？”
袁溪早把他在心里看扁，这种东西枉为人父，上回在派出所就想骂他了，一而再地挑战自己忍耐的极限，便再也忍不住。
她严词质问沈家父母：“前面那些旧事到底什么原因，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这些‘外人’说不上话，好，那现在人命关天，彤彤的命我们做朋友的难道不能过问一句吗？
“你们是她的父母，但她的命就不是她自己的吗？她的孩子的命难道不应该由她来决定吗？我只问一件事，你们既然是她父母，那刚才医生说了，彤彤长期抠吐的习惯你们都不清楚吗？”
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有些人当了二十多年父母依然弄不清楚。
抠吐？顾太太奇怪地看去一眼，沈母顿时窘迫地不像人样，立刻把祸水引到姚幻舞身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她扬起声喊：“你们不是她爹妈吗？你们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他们一时语塞，沈母急得直手不知往哪儿放：“这个傻孩子，她为什么呀？”
姚幻舞：“为什么？还不就是不想吃那些补品，说白了就是不想让这孩子好！”
沈父好像犯了错似的看向顾太太，近乎是在赔礼道歉：“亲家母，这、这个我们是真不知道啊……”
顾太太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假脸瞬间掉了血色，感觉受到了欺骗和奇耻大辱那样地抽了两下。
姚幻舞冷笑：“她肚里那个孽种早该死！”
咒谁都不能咒自己亲孙子！顾太太勃然震怒，“啪”一声脆响扇到她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也有你插嘴的份？那是我顾家的嫡长孙！你个小畜生！”
姚幻舞挨了一巴，脸上被血红的老指甲刮破了几道。
卓越差点跳起来，脖子上爆青筋：“干嘛打人！我要报警了！”他模样看起来凶，但说出口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
顾太冷哼，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姚幻舞好像没想着还手，她那话足够刺人，顶十个嘴巴都不亏，这会儿只是表情有些惊异：想不到连下个车都要摆谱让人扶的老妖精还会亲自打人。
袁溪看不下去，冲上前去要理论，不排除用手理论的可能。
可姚母突然不知从哪儿走来，越众而出，二话不说，照着顾太的大白脸一巴掌还回去。
啪！
“你才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女儿你也敢打？！你也配？”
富太太的钱没了，富太太的脾气还没完全丢掉。
姚母以前也曾是太太王之类的人物，此刻面对另一个气势凌人的大太太王，本就带着敏感的敌对，更别说她还敢打自己闺女。
顾太被扇掉了墨镜，层层叠叠的眼皮耷拉下来，鼻子还算做得精美，但耐不住那无神干枯的眼睛暴露出一个毫无生气的灵魂，她气场倏地矮了一截。
骄傲的太太被打懵了，第一反应是扶住自己的面颊，怕里面填塞的东西移了位置，好像的确有点不对了，她对脸的紧张超过了被打的愤怒。
而姚母成天感叹家道中落、晚景凄凉，不知以后要怎么过活，家里没了男人，总担心会受欺负。
但当她必须靠自己活时，她自然能够学会生活的法门，也终于学会拉下面子来与人较量，无论是据理力争、还是吵架、打架，只要为了女儿，她都能上。
此时挡在女儿前面，姚母叉着腰，张开翅膀随时准备抵挡攻击，好像老鹰捉小鸡里那只拼命护崽的鸡妈妈，如果她有翅膀的话。
姚幻舞在后面望着，仰望：啊，这就是母亲的背影，高大，特别高大！
便顿时脸也不疼了，头也不痛了，心中充满了温暖的力量：要打一起打！
顾家那几个跟班当即就要过来算账，姚家母女摩拳擦掌。
然而，这一出群架场面到底没能展开。
林又森率先人高马大往前面一站，乜着那领头的说：“一巴还一巴，这算扯平了，是还想把事闹到你们老爷子那边吗？”
他们看林家小少爷出横插一脚，都不敢贸然动手，“太太、太太”地喊顾太，有人还捡来墨镜，双手奉上。
“都掉地了，还能戴吗？”她白眼嫌了一句，同时翘着兰指，照顾好她的脸。
这是一位具有丰富宅斗经验的老妖怪，能笑把人骂背过去，阴阳怪气的技能修炼多年，心说还能被个小野种装腔作势地唬住？
“小林总。”顾太恢复了仪态，端端走到他面前，“这是我们顾家的事，就算闹到我先生那里，他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因为彤彤怀的也是他的嫡长孙，你知道‘嫡’这个字的分量吗，那可不比什么野路子来的东西。”
她这一句话，骂了自家家里两个小的生的，还指桑骂槐连带着把林又森给羞辱了一遍。
而林又森自有一副在林家冷言冷语中打磨出来的百辱不侵的耳朵，十分扛得住这种恶意，此时只是冷笑以对。
他在心里憋招，盘算着要怎么冲击他家的产业，尤其是顾培锋的几家公司，都是吹出来的泡沫，群龙无首，被顾太太提着也撑持不久，一个指头就能把它们骨牌一样地推倒。
可袁溪从没听过有人当着面这样侮辱自己的死小孩，她护崽之心顿起，一腔愤愤涌上来，直接开口骂：“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嫡个屁，离了婚就什么都不是！”
所有人，包括林又森都暗吃了一惊，齐齐转头看她，不约而同地心想：这位神仙女总还会爆粗口？
顾太太将她上下一扫眼，略猜出这人身份：“这位想必就是袁小姐了吧，难怪，小门小户不会懂，等你攀进了豪门，以后也会遇上这种事情，男人都一样，到那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嫡’的重要性。”
她言下之意，是暗讽林又森作为有钱有颜的富豪男，以后也免不了要弄来什么小三小四小五，给他生个野种一号二号三号，让袁溪这个正室在分配家产中争得焦头烂额，不得不把“嫡”字搬出来镇压群魔。
口舌之快一时爽，可有些人的逆鳞不能碰，非要挑衅的话，那么施出去的力就一定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袁溪自然信得过林又森，才不理她挑拨离间的鬼话。
林又森则有如受了奇耻大辱，指着她吼起来：
“凤春花！你爸当初就是挑扁担出身，走街串巷给人修脚把你拉扯到初中毕业，你十八岁在夜总会傍上顾荣富才有今天这地位，倒看不起别人小门小户了？别人再小门小户也是干干净净的！”
顾太怒火中烧：“闭嘴！你这个野种！脏胚！”
林又森：“我脏？呵，你们家那个矿，九十年代矿难死了多少人？全给顾荣富花钱压下去了，你们以为别人不知道吗？不过是喝人血发财的脏货，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说我你配吗？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铜臭吗？还沾着血腥味呢！”
袁溪看得他发愣，从没见他跟谁这样疯吵过，嘴里说得噼啪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顾太脸上。
他居然门清别人家的八卦！
袁溪：就……挺意外的。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一下子静了，此时只听得见灯管的细微嗡鸣。
顾太太的表情定在脸上，一个字都呛不出来，眼神可怕得恨不能生吞了林又森。
这几句话的时间，整层楼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纷纷举起手机拍这些难得一见的“豪门之争”。
旁人知道顾太太姓凤，名字取得很文艺，但不知她还有个接地气的原名，以及被掩盖的过去。
而林又森之所以知道那些内幕，不过是在回大宅的时候，无意听到林又棠和她妈在嚼顾家的闲话，笑得太大声，他记性又好，不想听也被迫给记住了。
这会儿老妖精敢讽刺袁溪，就一股脑儿地全给爆料出来。
顾太太此时急于找条地缝，恨不得把林又森给踩进去碾死。
一旁，抢救室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滑开，这次换了个年纪稍长的医生，顾太急于转开话题，带人围过去问沈亦彤的情况。
医生气度沉稳，语气冷静，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在抢救中，孕妇清醒了一段时间，她主动要求放弃孩子，我们已经给她做了引产手术，按照常规，医院也都是先考虑大人的，请你们理解。”
沈家父母神情复杂，沈父一面庆幸女儿没事，一面又因没了姓顾的外孙而慌得没边，只有沈母和袁溪他们才是真正放下了一颗心。
那顾太太眼睛睁得大如鸡蛋，嗓子里好像噎住了什么东西，一口气没喘上来，两腿一蹬，直接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