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国诺曼底往北,跨过从不平静的英吉利海峡,抵达遥遥相对的悬崖边,那里高耸着一座有着二百年历史的古堡。
堡前是馥郁芬芳的瑰丽庄园,每隔十步便有一名西装革履的墨镜保镖,耳里戴着通讯器,不时低语交流。
庄园正中,有片由灌木修剪而成的巨大迷宫,一人高的灌木墙上盛放着颜色异美的玫瑰。
一个中年园丁头戴一顶草编的遮阳帽,在冷面保镖的注视下,拎着工具桶,哼着小调,轻车熟路走进玫瑰迷宫,很快走到了中心。
他悠哉蹲在一株刚嫁接的变种玫瑰前,仔细端详,修枝打理,将横生的枝节一一减除,只留长得最好的那枝。
不多时,有个绅士模样的男人也随后抵达,不疾不徐来到他身后,恭敬地欠身道:
“先生,薛已经正式收购了柏林那家公司,人造器官实验还在继续,他们带来了华国的团队,在实验室周围加装了更强的身份识别系统和安全装置,管理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也很难有所动作。”
园丁剪枝的手没停,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吹着口哨,还两手叉腰,围着玫瑰来回欣赏。
绅士就在旁安静等着,视线落到那支妖异的玫瑰上,他从没见过这种一片花瓣一个颜色的花,眉头萦着一些忧虑。
“看来……”园丁终于慢声开口,嗓子里像是吞了块炭那样沙哑,“上次斯图加特的爆炸没有给他们长到记性。”
绅士躬身等他接下去的话。
“查尔斯,薛现在在哪?”
“已经回国。”
园丁背手弯下腰,一双绿眼睛聚焦在玫瑰枝上生出来的小刺,用一根手指摸了摸,话家常那样随意说道:“那个买下‘永恒之心’的人,还在欧洲吗?”
“你是说林?”查尔斯迅速在脑中翻出近期获得的情报,准确回复道,“他现在和他的未婚妻在德国旅游。”
“呵,年轻人最大缺点就是不长记性,没关系,教训给得狠一点就行了。”园丁举起剪刀,对准那根小刺咔嚓一下,“那个得到‘永恒之心’的女人……”
他摘掉手套往地上一丢,径自从查尔斯旁边走过,淡淡一声,“把她带来。”
“是,先生。”
……
……
普通旅行团是逛景点,精界团建队则是打卡各种艺术馆和设计馆。
他们离开法国后没直接去柏林,而是在途中绕路去魏玛市看包豪斯学院——现代设计教育的摇篮。
虽说神话早已落幕,如今在学术界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不过能站在那栋著名的教学楼前合个影,就已经是设计人值得吹上辈子的照片。
他们之后又去了周边一些景点,两天后才终于到柏林。
可把卓越给折腾坏了,他那晚背着俞姐溜出来,自作主张包了一辆酒店的车,连夜逃离巴黎。
虽然告诉自己是去追姚幻舞,其实也是想借此说服自己、逃离无法喘息的工作,以及被人当成吸钱工具的人生。
他受够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经纪公司全体抓狂的样子,老板发火的时候,假发会歪。
而当晚巴黎宵禁,尽管酒店接客车有特殊宾客通行证,但他还是被叫到路边盘查了半小时才给放行。
被姚幻舞删了好友,卓越只能通过“幻QUEEN”的微博来得知她的所在,估计她也从不看私信。
可那天偏巧旅行团去了包豪斯,姚幻舞不明白设计人的兴奋点,她喜欢的是色彩斑斓、风格繁复的洛可可风,对包豪斯那种灰蒙蒙的、工厂一样建筑全然觉得乏味,一条微博也没发。
卓越还当她是要去柏林,于是成功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子从深夜开到第二天中午,卓越在天亮后掐了无数次俞姐的电话,二助和三助轮着发来催命语音。
卓越知道那边一定疯了,他也不叫他们失望,特地回了几个嘲讽性极强的表情:【略略略~】
直到俞姐说要报警,他才接起电话,说要给自己放几天假,休息完了自然就回去。
“我实在太累了!再不喘口气,我会死!你们要是逼急了,我真的什么都做的得出来!”
狠话放出去,他利落地挂掉电话,把俞姐急促的怒火掐断。
看着车窗外青郁的田野,白云低低擦着山峦,天蓝得透彻,卓越让司机打开顶棚,享受着慷慨的阳光,吹着麦秆夹杂豆香的清风,而吹进心里的,是久违的为了自己而活的感觉。
姚幻舞是他签约经纪公司后,第一个由自己认识到的人。
他几乎所有的事情、交往的人,全都是公司安排、公司介绍、公司一句话就否定掉了他的自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交朋友的滋味了。
卓越从小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很乖的孩子,乖乖听父母的话上艺校,乖乖听经纪公司的话,乖乖扮演着冷酷平静的人设,二十多年来一直在为满足别人的要求而压抑自己的性格。
人都会有且该有叛逆的时期,或早或晚,当外力压抑到一个极限,反弹的时候就到了。
就是在干柴烈火中、那么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他从姚幻舞身上找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
冲动,热烈,近乎于不要命的疯狂。
深藏的情绪被她激发,卓越要爆发!
他决定,这次不光要反叛经纪公司,还要把自己和姚幻舞的关系再升华一下。
那晚实在太深刻了,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要立刻见到她!
抵达柏林后,卓越暂时找了家酒店安顿自己和司机。
司机闷头补觉,他就坐在床边看手机,不停刷新“幻QUEEN”微博的界面。
直到傍晚,才看到她的定位是在德国中部的一处景点,便又指使司机往南开回去。
司机收钱办事,知道这种客人小费不会少,跑得越多挣得越多,反正食宿还有人包,就当来德国兜风也不亏,便也乐得带着他到处乱跑。
从柏林追到图灵根,这边不少中世纪小镇,姚幻舞又是一整天没发微博,然后夜里一发就是十几张,照片是在附近旅游小镇里拍的,定位却在柏林。
卓越:“……”
他有些泄气了,恨自己没头苍蝇似的,被她吊着傻傻地乱窜。
可谁也没逼他,是他心甘情愿追着她跑。
转念一想,反正工作八成已经黄了,姚幻舞若再不找到底,折腾自己这么一大趟可就全瞎闹。
必须追到姚幻舞!
劳斯莱斯奋起直追,又往北向柏林进发。
然而天意弄人不嫌累,“幻QUEEN”的新微博定位又跑到了很南边的慕尼黑:【新天鹅堡,我来啦!明天见!】
卓越:“……”啊啊啊啊啊!抓狂!
他现在两眼猩红,头发不梳,胡茬不刮,衣服乱糟糟穿得不修边幅,坐在豪车里像个有钱的疯子,取了一大叠钞票全部塞给司机,要他把油门踩到底,立刻就要去那里!
……
……
精界团建队进入新天鹅堡参观,编外人员林又森消失了十五分钟。
之后从办公区方向走来,与一位看起来像是这里工作人员的白胡子大叔握手告别。
袁溪便问他干什么去了。
林又森藏着一脸神秘的笑,刚想跟她卖个浪漫的关子,姚幻舞就蹦跶过来,鬼兮兮笑道:“咦?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办婚礼吧?”
“……”他慌忙瞧了眼袁溪,又凶凶地瞪着姚幻舞,“怎么哪儿都有你,上那边玩去!”
“嘁。”姚幻舞懒散地晃了晃脑袋,走了。
袁溪等身边无人,才十指扣住他的手:“是她说的那样么?”
林又森不大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唔……我就咨询了一下,这边新天鹅堡不行,但旧天鹅堡可以,我想上那儿看看,就在附近。”
“不急啦。”她牵着他往前漫步,“陪我走一会儿。”
她真不急着结婚,要是一忙婚礼的事,手上工作进度得受影响,而她现在十分享受与林又森半同居生活,合两天、别一日,相互合拍,又互不干涉,黏性刚刚好,不需要那一纸证书或是一场仪式来特别证明他们的感情。
简单来说,就是懒。
一旦正式结婚,生孩子的事就又要被提上日程。
两人讨论过这事儿,都想要孩子,但不是这么早。
袁溪想象林又森当爸爸的样子……到时她得带两个婴儿,一大一小,在地上比谁爬得快,好笑又令人头大。
这场景温馨也令人憧憬,但标志着二人世界的结束,还是能拖就拖吧。
她现在只想跟他两个人。
人们顺着游客通道,从城堡里一路逛下。
内部不允许照相,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慢行,在华丽的房间外驻足观赏,低语议论。
同行的还有两个华国来的旅行团,很多年轻人,袁溪无意瞥到一个女生的屏保是卓越的写真。
几个人还聊天说:“哥哥前几天不是去了尚奈的发布会嘛,现在应该还在巴黎,但不知这两天是什么安排,虹姐还没收到经纪人的消息,明天我们也到巴黎了,好希望能遇上哥哥啊。”
“你们看了么,哥哥发了一段澄清声明,说并不知道跟他合影的女生是谁,还以为是相关的工作人员,我就说吧,那个姚幻舞是强赖上去的,在那种环境下,哥哥没办法才被迫合影,真不要脸。”
“就是,要是哥哥不答应,她到头来搞不好还要污蔑哥哥耍大牌。”
“你看她戴这种项链,头发还一截粉红色,婊里婊气的,一看就是勾引人的小妖精,哥哥可不能被她给骗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女孩子总是跟袁溪他们碰见,关于卓越的话题就尾随了一路,鬼魂一般飘荡在幽森的城堡里。
而小姑娘们也并不知道,那位“婊里婊气勾引她们家哥哥”的某姚姓事主就在正前方,罩上了连衣帽,捺着一团火听她们骂自己。
她告诉自己要平静,深吸两口气,戴上耳机,与世无争。
乔小乔也是那晚合影事件的半个当事人,知道姚幻舞只是想跟明星合个影就走,反而是卓越主动找话题留住她,真相完全不是粉丝臆测的那样。
同样作为卓越粉,她现在为自己身为这个团体的一员而感到惭愧。
乔小乔回头轻咳提醒了一下,让她们说话小点声,还被那几个女生翻白眼。
后半程,大家都尽量远离那些人。城堡中只有开放展示的区域才开灯,大部分区域光线昏暗,并不是能让人留恋的地方,不到一小时就从里面转出来。
众人在停车场外面的草坪等车开出,旁边还有其他旅行团,分站成几堆晒太阳,那城堡里实在阴冷。
姚幻舞刚才听了里面那些话,心情很不好,帽子也一直没摘掉。
网上的评论可以不看不睬,但真真切切听进耳朵里的却怎么也忘不掉。
她一个人蹲在地上揪草,把耳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浑然不知周遭骚动。
前面来了辆低调奢华但灰头土脸的劳斯莱斯,看起来经历了某种一言难尽的长途风尘。
车在路边戛然停住,从后座上下来一个帅气逼人的亚洲男孩子,感觉却有些疲惫,像极了某种落魄贵族、颓废王子。
颓废王子以超出平均身高半个脑袋的视线,利落地左右逡巡一圈,很快从人群中锁定一个蹲成了蘑菇的身影。
——他记得那帽衫,那晚她就是穿这件衣服来的。
“那是……哥哥?我家卓越哥哥?!”粉丝们惊得声音发颤。
“啊啊啊啊!好像是的!怎么会?”
“真的!是卓越!哥哥!看我!”
卓越目不斜视穿越这些一拥而上的小粉丝,毫不客气地挡开入侵到他面前的各种镜头,冲着唯一一个目标大步迈过去,在“蘑菇”前站停。
眼前突然冒出一双脏了的白球鞋,姚幻舞顺着那两条长直的裤腿慢慢往上看。
见到来人,她手里攥住一把草,弹簧似的蹭一下站起来:“你怎么……”
卓越望着她直喘气,只觉得脑子里是空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不由分说,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将帽兜带落,粉色的发尾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在空中妖娆地舞动。
而整个新天鹅堡的空气好像又都静止了。
周遭众人愣在当场,无一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