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关内侯府。
魏哲依旧坐在那方棋盘前,只是对面已经没有了嬴政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上,黑子已经将白子杀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几块残子,在苟延残喘。
“侯爷。”
一名黑冰台的密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
“说。”魏哲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北境,乱了。”密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李牧的死讯传到,数十万边军当场哗变。副将司马尚吐血昏迷,麾下两名主将赵霸与冯纪,各率部队自相残杀,死伤惨重。整个北地大营,已是一片火海,彻底失控。”
魏哲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吃掉了白子最后一块挣扎的棋筋。
整片白棋,瞬间气绝。
“知道了。”他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反应让那名见惯了生死,心志坚毅的黑冰台密探,都感到一阵心底发寒。
那可是数十万大军的哗变啊!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都天翻地覆的大事!
可在侯爷的口中,就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棋盘上,一步早已计算好的棋。
不,不是仿佛。
就是。
“王上那边,有何动静?”魏哲终于抬起头,问道。
“王上在章台宫,已经等候多时。一接到北境的消息,立刻就让属下,前来请侯爷定夺下一步的方略。”
“走吧。”
魏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这场他亲自导演的大戏,已经演完了序幕和第一幕,现在,该进入高潮了。
章台宫。
嬴政在宫殿内来回踱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亢奋。
当魏哲走进大殿时,他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魏哲的胳膊。
“魏哲!你听说了吗!北境乱了!哈哈哈!真的乱了!”
嬴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赵国那道坚不可摧的长城,自己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王上,臣已尽知。”魏哲不卑不亢地说道。
“妙!实在是妙啊!”嬴政用力地拍了拍魏哲的肩膀,“寡人现在,对你那个‘刺杀失败比成功更好’的计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杀了李牧,赵国只是断一臂。可现在,他们是自断头颅!自毁长城!”
“那头没了脑袋的猛虎,现在就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狗!不用我们动手,它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咬死!”
嬴政的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那么,魏哲,我的首席谋臣,告诉寡人,我们这把刀,现在,应该从哪里砍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魏哲,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魏哲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巨幅地图前,那张地图上,详细地标注着整个赵国的山川地理,城池关隘。
他的手指,落在了赵国北境,那条如巨龙般蜿蜒的长城防线上。
“王上,李牧虽死,但他经营北境二十年,留下的防御工事,依旧坚固。尤其是代郡和雁门关,更是壁垒森严。若是强攻,即便能胜,我大秦锐士,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嬴政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忌惮的地方。
“可是现在,”魏哲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情况,不一样了。”
“他们的指挥系统,已经彻底瘫痪。军心,已经彻底涣散。他们的壁垒再坚固,也只是一座座没有灵魂的空壳。”
“王上请看,”魏哲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赵霸和冯纪的内斗,主要集中在代郡大营附近。这里的防线,虽然乱,但兵力也最集中。我们,不去碰它。”
他的手指,猛地,点在了代郡东侧,一个名为“井陉”的关隘上。
“这里,是李牧防线的东翼,相对薄弱。而且,由于大营内乱,这里的守军,必然人心惶惶,甚至,可能已经被抽调去参与内斗。”
“我们,就从这里,撕开一个口子!”
“命令王翦上将军,集结主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夜之间,拿下井陉!”
“一旦井陉被破,我大军便可绕过代郡和雁门关的正面防线,如同一把尖刀,直插赵国腹地!”
魏哲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到那时,北境那些还在内斗的残兵败将,就会发现,他们的后路,已经被我们彻底切断。他们,将成为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军心,会瞬间崩溃!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会彻底溃散!”
“而王翦将军的大军,将再无任何阻碍,可以长驱直入,兵锋直指邯郸!”
好狠!
好毒!
嬴政听得热血沸腾!
这根本不是在打仗,这是在解剖!
魏哲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找到了赵国这个病人身上,最致命的要害,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刀切了下去!
“好!”嬴政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他转身,对着身边的传令官,厉声喝道:“传寡人旨意!”
“命上将军王翦,即刻尽起大军,不惜一切代价,攻破井陉!打开南下通道!”
“告诉王翦,寡人不要伤亡数字,寡人只要结果!”
“寡人要在一个月内,在邯郸城头,看到我大-秦的黑色龙旗!”
“遵命!”
传令官领命,飞奔而去。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魏哲看着地图上,那个已经陷入一片血红的赵国北境,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战争,本就是最残酷的厮杀。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狠,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个敌人,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赵国,你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邯郸,赵王宫。
赵王迁如同惊弓之鸟,坐立不安。
李牧的死讯,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中的安心,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他派去接收北地兵权的新任将军赵葱和颜聚,连军营的门都没进去,就被乱兵给砍了。
人头,被用石灰腌了,装在盒子里,送回了邯郸。
赵王迁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当场就吓尿了裤子,一连三天,都缩在寝宫里,不敢见人。
郭开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虽然如愿以偿地除掉了李牧,坐稳了相国的位置,但朝堂之上,那些曾经敢怒不敢言的官员,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像是要活剥了他一样。
尤其是公子嘉一派的官员,更是处处与他作对,让他烦不胜烦。
“相国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心腹,连滚带爬地冲进相国府,脸色煞白如纸。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郭开正在喝着闷酒,没好气地骂道。
“比……比天塌下来还严重!”那心腹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抖,“北……北境大营,彻底反了!司马尚吐血,下面的将军带着兵,自己人打起来了!据说,死了好几万人!”
“哐当!”
郭开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那心腹的衣领,“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逃回来的散兵说的!整个北境,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郭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他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以为杀了李牧,那支军队就会群龙无首,任由他拿捏。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群丘八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激烈到,不惜自相残杀!
这下,麻烦大了。
赵王迁那个蠢货,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他正心慌意乱,宫里就来了太监,传他立刻进宫。
郭开硬着头皮,来到赵王迁的寝宫。
一进门,一个青铜香炉,就迎面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他的脑门上。
“砰!”
郭开惨叫一声,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郭开!你这个奸贼!”赵王迁状若疯虎,从王座上冲了下来,对着倒地的郭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看看你干的好事!啊?看看你干的好事!”
“你不是说,杀了李牧,一切就都解决了吗?现在呢!兵变了!他们反了!”
“寡人的将军被砍了脑袋送回来!现在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寡人的江山,就要被你这个混蛋,给毁了!”
赵王迁一边打,一边哭,像个撒泼的妇人。
他所有的恐惧、愤怒、无能,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暴力,发泄在郭开身上。
郭开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任由赵王迁打骂,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现在任何辩解,都只会招来更猛烈的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赵王迁打累了,喘着粗气,瘫坐在一旁。
郭开这才顶着满脸的血,跪爬到赵王迁脚边,哭喊道:“大王!臣……臣也没想到,那群丘八,竟如此无法无天!如此不忠不义啊!”
“他们这是在打您的脸!是在藐视王权!此风,绝不可长啊,大王!”
他开始故技重施,转移矛盾,煽动赵王迁的怒火。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赵王迁六神无主地吼道。
“臣以为,他们现在不过是一群没了头的苍蝇,内斗,只会消耗他们的力量。等他们斗累了,斗怕了,自然就会想起大王您的好。到时,我们再派人去安抚,许以高官厚禄,不怕他们不归顺!”郭开眼珠一转,开始胡说八道。
他现在只想,先稳住赵王迁,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赵王迁虽然愚蠢,但也不是傻子。他将信将疑地看着郭开:“真的?”
“千真万确!”郭开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以一种奔丧般的速度,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凄厉无比。
“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
赵王迁和郭开的心,同时咯噔一下。
“说!”
“秦……秦将王翦,亲率二十万大军,于昨夜,攻破了井陉关!”
“什么?!”
赵王迁和郭开,同时失声惊叫!
井陉关!
那可是北境防线的东部门户!
虽然不如代郡和雁门关雄伟,但也是一道天险啊!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破了?
传令兵已经泣不成声:“井陉守将,在北境内乱时,被抽调回援代郡大营,关内,只有不到三千老弱病残……王翦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秦军主力,已经……已经绕过了长城防线,正向我赵国腹地,全速杀来!沿途郡县,望风而降!先锋部队,最多……最多十日,便可兵临邯郸城下!”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赵王迁和郭开的天灵盖上。
郭开,彻底傻了。
他脸上的血,都忘了擦。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所有的巧言令色,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秦国那冰冷的铁蹄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终于明白,魏哲,那个咸阳的关内侯,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合作者。
他,郭开,赵国的相国,只不过是人家手中,一把用来杀李牧的刀。
现在,刀用完了。
轮到,持刀人亲自下场,来收割了。
“啊……”
赵王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两眼一翻,直挺挺地从王座上摔了下来,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整个王宫,乱成一团。
太监、宫女、侍卫,尖叫着,奔跑着。
末日的钟声,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在邯郸城的上空,敲响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在整座城市里蔓延。
赵国的天,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