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雨还在下。
雨水冲刷着宫阶上的血,汇成一条条红色的细流,蜿蜒流向广场。
广场上,跪满了人。
都是楚国的公卿贵族,世家大族。
他们曾经衣着光鲜,颐指气使,在这座城市里呼风唤雨。
现在,他们像一群待宰的猪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魏哲坐在大殿的门槛上。
手里提着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阔剑。
剑身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紫色。
他有些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
是心里的厌倦。
杀人,也是个力气活。
尤其是杀这些只会哭喊、求饶、尿裤子的废物。
“侯爷。”
王贲大步走来,战靴踩在积血的水洼里,啪啪作响。
“一共三百七十二人。”
“楚国三公九卿,以及城内所有五百石以上的官员,除了战死的,都在这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跪在雨中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冷酷取代。
“怎么处置?”
魏哲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扫过广场。
那些贵族们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哭喊声更大了。
“侯爷饶命!我是左徒!我有大用!”
“我家中有黄金万两!愿全部献给侯爷!”
“侯爷!我女儿是楚国第一美人,就在府中,愿为侯爷铺床叠被!”
嘈杂的声音,像几百只鸭子在叫。
魏哲皱了皱眉。
“吵。”
他轻声说。
王贲没听清。
“侯爷说什么?”
魏哲站起身。
他走到广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人。
“我说。”
“他们太吵了。”
一名身穿紫袍的老者,猛地挣脱士兵的押解,冲了出来。
他扑倒在台阶下,把头磕得砰砰响。
“武安侯!老朽是屈氏族长!”
“老朽愿降!愿为大秦效犬马之劳!”
“屈氏在楚地经营数百年,人脉广阔,只要老朽一句话,各地郡县必会望风而降!”
“杀了我,楚地必乱!侯爷三思啊!”
魏哲看着他。
看着他额头上流下的血,混着雨水,糊住了眼睛。
“屈氏?”
魏哲歪了歪头。
“那个写《离骚》的屈原,是你什么人?”
老者一愣,随即眼中涌出一丝希冀。
“正是家祖!”
“侯爷也读过家祖的诗赋?”
“没读过。”
魏哲摇摇头。
“我只是听说,他骨头挺硬,宁愿跳江也不愿看着楚国灭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怎么到了你这儿,骨头就变得这么软了?”
老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老朽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噗!”
一道寒光闪过。
老者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飞了出去,滚到了人堆里。
鲜血从脖腔里喷涌而出,溅了旁边几个人一身。
尖叫声,瞬间刺破了雨幕。
魏哲收回剑。
“我不喜欢软骨头。”
他淡淡地说。
“也不需要什么人脉。”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吓瘫了的贵族。
“王贲。”
“末将在!”
“都杀了吧。”
魏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
“一个不留。”
“既然他们喜欢跪着,那就让他们永远跪在这儿。”
“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筑成京观。”
“就立在王宫门口。”
“让那些还没死的楚人看看,这就是当官的下场。”
王贲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百七十二名公卿。
这是要把楚国的上层建筑,连根拔起啊。
“侯爷……这会不会引起楚地更大的反弹?”
“反弹?”
魏哲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死人,是不会反弹的。”
“只有把这些旧时代的寄生虫杀光了,楚地才算真正干净。”
“动手。”
“喏!”
王贲不再犹豫,一挥手。
“杀!”
周围的秦军甲士,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们拔出刀剑,冲进了人群。
屠杀,开始了。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首死亡的交响乐。
鲜血把广场上的雨水,彻底染成了红色。
魏哲没有回头。
他走进大殿,关上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将那地狱般的声音,隔绝在门外。
世界,终于安静了。
……
大殿里,空荡荡的。
只有那个黑冰台的密探,还跪在阴影里。
“侯爷。”
密探的声音有些颤抖。
显然,他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咸阳的急件。”
他双手呈上一卷竹简。
封泥上,插着三根红色的羽毛。
那是最高等级的加急文书。
魏哲走过去,拿起竹简。
捏碎封泥,展开。
字迹潦草,力透竹背。
那是嬴政亲笔。
没有客套,没有嘉奖。
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命令。
“楚地事毕,即刻北上。”
“伐燕。”
魏哲看着那两个字。
嘴角慢慢上扬。
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重新燃起的火焰。
“伐燕……”
他低声重复着。
“好。”
“很好。”
他把竹简扔在案几上。
“告诉王贲。”
“别杀得太慢。”
“收拾一下,天亮就出发。”
密探一惊。
“侯爷……天亮?”
“大军刚刚经历恶战,不需要休整吗?”
“而且……粮草补给也还未……”
“休整?”
魏哲打断了他。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屠杀已经接近尾声。
雨,下得更大了。
“你听。”
魏哲指着外面。
“他们在哭。”
“燕国的人,也在等这雨停。”
“趁着我的刀还热。”
“趁着这雨还没停。”
“去给他们,送个惊喜。”
密探看着魏哲那张在闪电下忽明忽暗的脸。
打了个寒颤。
“喏!”
……
翌日清晨。
寿春城的百姓,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缝。
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王宫广场前。
一座由数百颗人头堆成的金字塔,耸立在雨中。
那些人头,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惊恐扭曲。
最顶端的,是屈氏族长那颗花白的头颅。
而在城外。
一支黑色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没有欢呼胜利的仪式。
没有抢掠财物的狂欢。
他们沉默得像一群兵马俑。
身上还带着昨夜的血腥气。
魏哲骑在马上。
换了一匹新的战马。
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这原本是楚王负刍的坐骑。
现在,归他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被他踩在脚下的城市。
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
“走。”
他一拉缰绳。
白马长嘶,向北疾驰而去。
身后,三万铁骑,轰隆隆地跟上。
像一条黑色的恶龙,离开了它的狩猎场,扑向下一个目标。
……
北上的路,并不好走。
暴雨过后,道路泥泞。
战马的蹄子深陷在烂泥里,每一步都很吃力。
但没有一个人敢抱怨。
因为魏哲就在最前面。
他不吃,不喝,不睡。
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
士兵们看着那个背影,眼中的敬畏,压过了身体的疲惫。
这已经不是他们的将军。
这是他们的神。
一个掌管杀戮与胜利的神。
第三天黄昏。
大军行至巨阳县界。
前方是一条峡谷。
两侧山壁陡峭,怪石嶙峋。
一条窄路,穿谷而过。
“吁——”
魏哲勒住马。
他抬起头,看着峡谷上方的绝壁。
夕阳如血,照在山石上,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有杀气。”
他轻声说。
身后的王贲立刻拔剑。
“全军戒备!”
“盾阵!”
“哗啦!”
前锋营迅速举盾,结成铁桶阵。
弓弩手张弓搭箭,瞄准了两侧山崖。
静。
死一般的静。
只有风穿过峡谷的呼啸声。
忽然。
一阵琴声,从山顶飘了下来。
琴声铮铮,如金铁交鸣。
带着一股悲愤,一股决绝。
魏哲笑了。
“有点意思。”
他拍了拍马脖子,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既然来了。”
“何必藏头露尾。”
“滚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
但在内力的激荡下,在峡谷中回荡,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琴声戛然而止。
“铮!”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
琴弦断了。
十几道人影,从山崖上飞掠而下。
身法轻盈,如落叶,如飞絮。
稳稳地落在峡谷中央,挡住了秦军的去路。
清一色的白衣。
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把长剑。
为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
面容清篋,留着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只是此刻,他的眼中,满是仇恨的火焰。
“魏哲!”
中年男子长剑出鞘,指着魏哲。
“你这屠夫!魔头!”
“今日,我墨家钜子令下,特来取你狗命!”
“为寿春城的几十万冤魂偿命!”
“偿命!偿命!”
他身后的十几名剑客齐声怒吼。
剑气冲天。
王贲大怒。
“大胆狂徒!”
“弓弩手!射死他们!”
“慢。”
魏哲抬起手,制止了王贲。
他看着那群白衣剑客,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墨家?”
“兼爱?非攻?”
他摇了摇头。
“你们不好好在机关城里躲着,跑来送死?”
“送死?”
中年男子冷笑。
“魏哲,你休要猖狂!”
“你虽有千军万马,但这峡谷狭窄,大军展不开。”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脚尖一点地。
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虹,直扑魏哲。
“杀!”
十几名剑客紧随其后。
他们的剑法极其刁钻,配合默契。
显然是练过某种剑阵。
“保护侯爷!”
王贲大吼,就要带人冲上去。
“退下。”
魏哲的声音,冷得像冰。
“谁也不许动。”
“既然是来找我的。”
“那就让我,陪他们玩玩。”
话音未落。
魏哲动了。
他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没有拔剑。
甚至没有用兵器。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白皙,修长,看起来有些文弱的手。
但这只手,在这一刻,变成了死神的镰刀。
“呼!”
他直接迎上了那道白虹。
中年男子见状,心中大喜。
狂妄!
竟然敢徒手接我的“墨眉剑法”!
找死!
他手腕一抖,剑锋化作点点寒星,笼罩了魏哲全身大穴。
“死吧!”
然而。
下一瞬。
他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剑,刺空了。
眼前那个黑色的身影,像一阵烟,凭空消失了。
“太慢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紧接着。
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咔嚓。”
一声脆响。
中年男子的脖子,被硬生生地捏断了。
他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魏哲随手一甩。
尸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砸向了后面的剑阵。
“砰!”
两名剑客躲闪不及,被尸体砸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师叔!”
剩下的剑客惊呼。
他们的阵脚乱了。
恐惧,在他们眼中蔓延。
这还是人吗?
一招。
只用了一招。
就杀了他们的领队师叔。
魏哲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手,像是拍去手上的灰尘。
“这就是墨家的剑法?”
“花里胡哨。”
“杀人,要直接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面露惊恐的剑客。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你们说,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好。”
“我现在就站在你们十步之内。”
“来杀我啊。”
他张开双臂,做出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
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也是一种极致的自信。
剑客们互相对视一眼。
眼中的恐惧变成了疯狂。
“跟他拼了!”
“为了天下苍生!”
“杀!”
剩下的十一名剑客,怒吼着,同时冲了上来。
剑光如网,从四面八方罩向魏哲。
魏哲叹了口气。
“无趣。”
这一次,他拔剑了。
腰间的阔剑,发出一声龙吟。
“锵!”
一道黑色的扇形剑气,横扫而出。
简单。
粗暴。
没有任何技巧。
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速度。
“当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断裂声。
那十几把精钢打造的长剑,在魏哲的阔剑面前,脆弱得像枯枝。
全部断裂。
紧接着断裂的,是他们的身体。
剑气扫过。
十一名剑客,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定格在原地。
然后。
他们的上半身,缓缓滑落。
鲜血,像喷泉一样爆发。
整整齐齐。
全被腰斩。
峡谷里,瞬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
那几个还没死透的剑客,在地上痛苦地爬行,拖着自己的肠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魔鬼……你是魔鬼……”
魏哲走过去。
一脚踩在一个剑客的脑袋上。
“噗。”
惨叫声停止了。
他没有停。
一脚一个。
像是在踩碎几只蚂蚁。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
他才收剑回鞘。
白色的靴子上,没沾上一滴血。
“王贲。”
“末将在!”
王贲看得热血沸腾,喉咙发干。
太强了。
这才是他们的主帅。
“把这些尸体,挂在峡谷口。”
“写上八个字。”
魏哲跨上战马。
“哪八个字?”
“兼爱非攻,死路一条。”
王贲一颤。
这是在打墨家的脸。
是在向整个江湖宣战啊。
“喏!”
大军继续前行。
穿过那条铺满尸体的峡谷。
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眼。
……
五日后。
易水河畔。
这里是赵国旧地,如今已是大秦的疆土。
也是通往燕国的必经之路。
大军在河边扎营。
魏哲站在河滩上,看着滚滚北去的河水。
风,有些凉了。
已经是深秋。
燕地的风,带着一股塞外的寒意。
“侯爷。”
一名亲卫快步走来。
“王翦老将军的使者到了。”
“哦?”
魏哲转过身。
“让他过来。”
片刻后。
一名身穿秦军甲胄的校尉,快步走到魏哲面前,单膝跪地。
“卑职见过武安侯!”
“王老将军现在何处?”
“回侯爷,大将军已率主力二十万,攻破了代国边境,正在围攻代王嘉的残部。”
“大将军命卑职前来传信。”
“请侯爷率军,从侧翼穿插,直取燕国南境,切断燕代之间的联系。”
魏哲点了点头。
王翦的战术,很稳。
先灭代,再图燕。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但是。
魏哲不喜欢稳。
他喜欢快。
“回去告诉老将军。”
魏哲看着北方,眼神闪烁。
“侧翼穿插,太慢了。”
“我会直接率军,渡过易水。”
“直扑蓟城。”
校尉大惊失色。
“侯爷!不可啊!”
“蓟城乃燕国都城,城坚池深,且有燕军主力防守。”
“侯爷孤军深入,若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而且……”
校尉吞吞吐吐。
“而且什么?”
“而且听说,燕太子丹,招揽了天下奇人异士,组建了一支‘死士营’,专门为了对付……对付侯爷。”
“死士营?”
魏哲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好啊。”
“太好了。”
“我正愁这一路上太无聊,没人给我解闷呢。”
他拍了拍校尉的肩膀。
“你回去吧。”
“告诉老将军。”
“等他打完代国,来蓟城找我。”
“到时候,我请他在燕王的宫殿里喝酒。”
校尉看着魏哲那双疯狂的眼睛,知道劝不住。
只能磕了个头,匆匆离去。
魏哲看着易水对岸。
隐约可见,对岸的芦苇荡里,旌旗招展。
燕军,早就等着他了。
“太子丹……”
魏哲喃喃自语。
“你在等我吗?”
“我也在等你。”
“希望你的那些死士,比墨家的废物,能多撑几个回合。”
忽然。
一阵悠扬的箫声,从河面上飘来。
一叶扁舟,破开迷雾,缓缓驶来。
船头,站着一个白衣人。
高冠博带,腰悬长剑。
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中人。
在这个两军对垒,杀气腾腾的战场上。
这一幕,显得格格不入。
甚至是,诡异。
“那是谁?”
王贲拔出剑,警惕地盯着那艘小船。
“弓弩手!准备!”
“别动。”
魏哲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那个白衣人。
感觉到了一股气息。
一股,和他很像的气息。
那是一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
疯狂。
小船在距离岸边百步的地方停下了。
白衣人放下玉箫。
对着魏哲遥遥一拜。
“在下高渐离。”
“奉燕太子之命,特来为武安侯送行。”
声音清朗,穿透了风浪。
“送行?”
魏哲笑了。
“送我去哪?”
“黄泉。”
高渐离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紧接着。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筑。
那是一把乐器。
但在他的手中,却像是一件杀人利器。
“风萧萧兮易水寒。”
高渐离击筑而歌。
歌声悲凉,苍凉入骨。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随着歌声。
易水河面,骤然炸开。
“轰!轰!轰!”
几十道水柱冲天而起。
从水底,跃出几十名黑衣人。
他们手里拿着分水刺,像一群水鬼,踏浪而来。
直扑魏哲。
而在那芦苇荡里。
无数的火箭,如飞蝗般射出。
铺天盖地。
“这就是你的欢迎仪式吗?”
魏哲看着那漫天的杀机。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他拔出了剑。
那一刻。
他身后的三万秦军,仿佛看到了一尊魔神,在血海中苏醒。
“来得好。”
魏哲一步跨出。
“那就让这易水,也变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