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渐渐平息。
校场之上,万名虎贲军士卒的胸膛,依旧在剧烈起伏,每个人的脸上都燃烧着一种混杂了贪婪与崇拜的狂热火焰。
他们看着点将台上那个身披狰狞黑甲的年轻将军,如同看着一尊能赐予他们财富与荣耀的神祇。
魏哲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激动的脸上缓缓扫过。
他没有趁热打铁,发表什么鼓动人心的战前演说。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
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万人的目光,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全军。”
魏哲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休沐两日。”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屠睢与章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此刻军心可用,士气正盛,正是一鼓作气,兵临新郑城下的最佳时机。
为何要在这时,下令休整?
“将军,这……”屠睢上前一步,抱拳欲言。
魏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屠将军,你想说什么?”
“末将以为,我军士气如虹,当乘胜追击,不给韩人喘息之机!”屠睢沉声道。
魏哲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他转过身,看向台下万名将士。
“但你们,从宜阳到阳城,连番大战,急行军数百里,早已是疲敝之师。”
“磨刀,不误砍柴工。”
“本将……我给你们两天时间,吃饱睡足,把刀磨快,把身体养好。”
“两天之后,才有力气跟着我,去新郑城里,抢你们想要的功劳!”
他的话,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那些原本还有些不解的士卒,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啊,身体才是拼命的本钱。
将军这是在爱惜他们!
“将军英明!”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声来。
“将军英明!”
万人的呼喊,再次响彻云霄,这一次,却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拥戴。
屠睢与章邯再次对视,眼神中的困惑,已经变成了敬佩。
三言两语,便将一个看似不合时宜的命令,转化为了收拢军心的手段。
这位年轻的将军,不仅有非人之勇,更有驭下之术。
“都散了吧。”魏哲挥了挥手,“军需官,将牛羊宰了,让兄弟们今晚吃顿好的!”
“诺!”
大军缓缓散去,校场之上,只剩下魏哲与屠睢、章邯等一众高级将领。
“将军,末将已命人清点府库,接收城防,请将军示下。”章邯上前一步,躬身汇报道。
魏哲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下达指令。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此战,我军伤亡几何?”
章邯与屠睢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顿。
他们跟过许多将军,绝大多数将领在战后,第一个问的,永远是缴获了多少粮草,俘虏了多少敌人,还剩下多少可战之兵。
问伤兵的,寥寥无几。
“回将军。”章邯立刻反应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宜阳、阳城两战,我军共计阵亡三百一十二人,伤一千二百四十七人。”
“伤者,如今安置在何处?”魏哲追问。
“在……在西城角落的一处大营里。”章邯的声音低了下去。
魏哲皱了皱眉。
“带我过去看看。”
“将军!”屠睢脸色一变,立刻出声劝阻。
“那伤兵营……污秽不堪,血气冲天,非是将军当去之地。”
“您千金之躯,万一染了什么秽物……”
魏哲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他们,是为我大秦流血的袍泽。”
“他们,是我的兵。”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带路。”
屠睢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诺。”
魏哲一行人,穿过阳城那略显破败的街道,向着西城走去。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古怪气味,便顺着风,钻入了所有人的鼻腔。
那是血的腥甜,草药的苦涩,还有皮肉腐烂后,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三者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再往前走,一阵阵压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有痛苦的呻吟,有绝望的哭泣,更有因为剧痛而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那声音,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众人的咽喉,让人喘不过气来。
随行的几名亲卫,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屠睢与章邯,也是面色凝重,脚步沉重。
终于,一处被栅栏围起来的独立营地,出现在眼前。
营地门口,几名脸色麻木的士卒,正拖着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扔上旁边堆积如山的板车。
“又是两个。”
“今天都快二十个了。”
他们的交谈声,轻飘飘地传来。
魏哲停下脚步,他看着那辆几乎堆成小山的“尸车”,瞳孔猛地收缩。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身前挡路的屠睢,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传出无数哀嚎声的,最大的营帐。
“将军!”
章邯还想再劝,魏哲却已掀开了那厚重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帐帘。
轰!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浪潮,迎面拍来!
紧接着,是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巨大而昏暗的营帐里,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
他们躺在肮脏的,浸满了血污的草席上,每个人都在痛苦地扭动,挣扎。
断肢,被随意地堆积在角落,黑压压的苍蝇嗡嗡盘旋。
血水混合着药渣,在泥土地上,流淌成一条条黑色的溪流。
一名头发花白,身着太医服饰的老者,正被几名壮汉死死按住一名伤兵。
那伤兵的大腿,被一支箭矢贯穿,周围的皮肉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紫色,散发着恶臭。
老太医面无表情,拿起一把看起来锈迹斑斑的短锯,对准了伤兵的大腿根部。
“啊——!”
伤兵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
他剧烈地挣扎着,眼球暴突,青筋如同蚯蚓般爬满了他的额头。
“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