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外,秋风萧瑟。
一辆不起眼的双辕马车,静静停在风中,车帘紧闭。
舞阳公主一身素色长裙,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髻,未戴任何珠饰。
她清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魏哲为她整理领口的风氅。
“咸阳风大,入秋后夜里很冷。”
魏哲的声音很低,手指的动作有些笨拙。
舞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替他抚平了衣甲上的褶皱。
“帐外风寒,侯爷也早些歇息。”
两人之间,隔着半尺距离,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魏哲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麒麟的样式,是他随身之物。
他将玉佩塞进舞阳的手心。
“这个,贴身戴着。”
玉佩温润,还带着他的体温。
舞阳攥紧了玉佩,指节有些发白。
她抬起头,迎上魏哲的目光。
“我等你,来接我。”
魏哲点了点头。
“去吧。”
舞阳转身,没有再回头,一步步走向那辆马车。
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
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在亲卫的护送下,向着南方的官道行去。
张明从阴影里走出,站到魏哲身后。
“主公,真的要送夫人去咸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那可是虎狼之地,王上他……”
“正因为是虎狼之地,她才最安全。”
魏哲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声音平静。
“王上生性多疑,他信不过我,也信不过任何人。”
“把舞阳送到他眼皮子底下,就是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他看。”
魏哲转过身,目光落在咸阳的方向,眼神深邃。
“他看着舞阳,就等于看着我。”
“他越是看着她,就越会觉得,我不敢有异心。”
张明恍然。
这既是人质,也是投名状。
更是麻痹君王的一剂猛药。
“主公深谋远虑。”
“这不是谋略。”魏哲摇了摇头,“这是取舍。”
“在这盘棋上,想要赢,就不能有任何东西,能被人攥在手里。”
他的声音,冷得像帐外吹过的风。
夜色如墨。
魏哲坐在沙盘前,手中捏着一枚代表魏国都城大梁的棋子。
帐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
他没有抬头。
片刻后,一名亲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
信使穿着少府下级官吏的服饰,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他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武安侯亲启,少府密报。”
魏哲接过竹筒,捏碎火漆,展开里面的绢帛。
绢帛上的字迹很小,密密麻麻。
秦国,已于三日前,全面中断了与魏国的所有通商。
盐、铁、粮草,尽数列为禁运之物。
秦国官府,以三倍的价格,在边境大量收购魏国的丝绸与麻布。
魏国境内,盐价一日三涨,民间已现恐慌。
数个依赖对秦贸易为生的魏国大族,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经济封锁。
这是战争的前奏。
魏哲将绢帛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去领赏吧。”他对那名信使说。
“谢侯爷。”
信使退下。
魏哲重新坐回沙盘前,目光落在大梁的棋子上。
他知道,嬴政的刀,要出鞘了。
就在此时,帐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帐帘被掀开。
一名身穿黑冰台制式黑甲的武官,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没有行礼,只是走到魏哲面前,从背后解下一个同样用火漆封口的巨大竹筒。
“王上亲笔诏书,武安侯亲启。”
声音嘶哑,不带任何感情。
魏哲的目光,落在那枚巨大的火凤印记上。
他知道,正戏来了。
他接过竹筒,入手极沉。
“你在此等候。”
魏哲说完,转身走到书案后。
他用短剑,小心地撬开火漆。
竹筒里,是一卷用黑色丝绸包裹的竹简。
展开竹简,一股霸道凌厉的笔迹,映入眼帘。
字不多,却字字如刀。
“命,武安大营,一月之后,起兵攻魏。”
“另,命,上将军王翦,领函谷大营,同时南下。”
“武安、函谷两营,东西并进。不问过程,不问伤亡。”
“先破大梁城者,为灭魏首功。”
竹简的最后,是一个朱红色的,嬴政的私人印章。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繁琐的部署。
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血腥的命令。
赛跑。
一场用数十万人的性命和两个国家的命运做赌注的赛跑。
魏哲看着竹简,许久没有说话。
帐内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那跳动的火焰,渐渐烧成了一片燎原的疯狂。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先是无声的,然后是低沉的,最后,是抑制不住的,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帅帐中回荡,让门外那名黑冰台武官,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嬴政。
这个男人,果然是他最好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渴望功劳,渴望权力,渴望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胜利。
他就给了自己一个最好的舞台。
也给了自己一个最强的对手。
王翦。
大秦军方的定海神神,不败的神话。
用自己这个后起之秀,去挑战成名已久的三军统帅。
赢了,他魏哲将一步登天,声望无人可及。
输了,他也会在这场血腥的赛跑中,耗尽自己的力量,再也无法对王权构成威胁。
好一个阳谋。
好一个帝王心术。
“有趣。”
魏哲收起笑容,将竹简重新卷好,放入竹筒。
他走到那名黑冰台武官面前,将竹筒递还给他。
“回去告诉王上。”
“魏哲,接旨。”
他的声音平静,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战意,却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灭魏的首功,我要了。”
黑冰台武官走后,帅帐之内,陷入了死寂。
魏哲走到沙盘前,俯身看着。
他的目光,从北方的武安大营,缓缓移向东南方的大梁城。
“来人!”
“传李虎、章邯、李由、蒯朴,速来帅帐议事!”
片刻之后,四人鱼贯而入。
他们看到魏哲脸上的表情,心中都是一凛。
“侯爷。”
“都坐。”
魏哲指了指旁边的席位。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嬴政的诏书,推到了沙盘中央。
“自己看。”
四人围了上来,当他们看清竹简上的内容时,脸色各异。
李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打仗了?终于要打了!”
他一拳砸在自己胸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跟王翦老将军比?太好了!老子早就想看看,是他函谷关的兵厉害,还是我们武安营的弟兄更硬!”
章邯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侯爷,王上此举,用心险恶。”
他沉声道:“这是驱虎吞狼之计。让我们和王翦将军的大军,为了抢功,不计伤亡地猛攻。无论谁胜谁负,损耗的都是我大秦的兵力。”
李由的脸色,最为凝重。
他指着沙盘,声音干涩。
“侯爷,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
“函谷关距离大梁,不过八百里,且一路都是平原,利于大军展开。王翦将军的后勤补给线,极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