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蒙恬率领着大秦的将军们,踏入那座依旧冒着滚滚浓烟的韩王宫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处都是尸体。
有韩军的,也有秦军的。
但数量,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比例。
秦军的尸体,只有寥寥数十具,而且每一具尸体周围,都躺着数倍于己的韩军。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向前冲杀的姿态。
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整个王宫,从后厨,到粮仓,再到正殿,仿佛被一场惨烈无比的巷战,犁了一遍。
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地砖。
而在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中央,那个始作俑者,正平静地坐在正殿的门槛上,擦拭着他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长剑。
他的身上,黑色的甲胄已经被暗红色的血痂覆盖,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他的脚下,躺着韩王安那具无头的尸体。
而在他的身旁,只站着不到两百名,同样浑身浴血的黑甲死士。
他们出发时,是三百人。
回来的,却只有一百八十余人。
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疲惫与骄傲。
他们挺直了脊梁,像一尊尊雕塑,守护在他们的将军身旁。
蒙恬的脚步,停在了魏哲的面前。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看着他脚下的王尸,看着他身后那群百战余生的死士,心中百感交集。
震撼,欣赏,还有一丝……后怕。
“你,做得很好。”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这句简单,却分量极重的话。
魏哲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长剑,缓缓归鞘。
然后,他对着蒙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末将魏哲,幸不辱命!”
他身后的百八十名死士,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幸不辱命!”
声音沙哑,却铿锵有力,震得大殿前的梁柱,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蒙恬身后的冯劫等一众老将,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看看魏哲,又看看那满地的尸体和冲天的火光。
他们的大脑,直到现在,还处在一种巨大的混乱之中。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他们率领着二十万大军,在这里摆开阵势,准备用数千乃至上万人的性命,去填平这座城池。
结果,他们才刚刚打了个开头。
魏哲,就带着三百人,直接把对面的老家给抄了?
还顺手,把对面的王,给宰了?
这叫什么事?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卯足了劲,准备打出一记重拳的拳手,结果拳头还没挥出去,对手自己就心脏病发,倒地猝死了。
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让他们几乎要吐血。
尤其是老将冯劫。
他看着魏哲,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在中军大帐里,对魏哲的讥讽。
“摆弄些瓶瓶罐罐……”
“爱惜羽毛……”
现在回想起来,那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老脸上。
人家不是爱惜羽毛。
人家是嫌他们这种攻城拔寨的打法,太慢,太蠢,死的人太多!
人家玩的,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是他们这些老将,连想都不敢想的,斩首战术!
“魏将军……”
冯劫踉跄着上前一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对着魏哲,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老夫……服了!”
“彻彻底底地,服了!”
“之前是老夫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请将军……责罚!”
这一次,他的道歉,发自肺腑,再没有半分不甘。
魏哲看着他,没有去扶,只是平静地说道:“冯将军言重了。灭韩之功,非我一人之功,乃是二十万大-军将士,共同的功劳。”
这话说的,谦逊得体。
但听在冯劫等人的耳朵里,却让他们更加无地自容。
是啊,功劳是大家的。
可最大的那一份,那份“擒王灭国”的滔天大功,却被你一个人,轻描淡写地,就给拿走了!
我们连口汤都没喝上!
蒙恬看出了众将的尴尬和失落。
他上前,扶起了魏哲。
“起来吧。”他拍了拍魏哲的肩膀,那力道,重得像山。
“你这次,可是给本将,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啊。”蒙恬的语气,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难题?”魏哲有些不解。
“是啊。”蒙恬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那些神情各异的将军们。
“你这功劳,太大了。大到……本将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上报了。”
蒙恬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魏哲立下如此奇功,他作为主帅,自然是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魏哲的风头,太盛了!
盛到,已经有些功高震主,功高盖世的地步了!
改良秦弩,献马具三宝,南阳定计,阵斩暴鸢。
这几件功劳,已经让他从一个无名小卒,破格提升到了裨将。
现在,又添上了这“发明神术,活人无数”和“单骑斩首,灭亡一国”的两件,任何一件都足以封侯的滔天大功!
这功劳簿,写出来,简直要吓死人!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负如此多的功勋,你让王上怎么赏?
再赏,就要封无可封了!
你让军中那些熬了一辈子,才爬到将军位置的老将们,怎么想?
他们的功劳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你一个人!
这会引起军心动荡的!
更重要的是,魏哲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一个“将才”的范-畴。
神乎其技的医术,天马行空的战术,狠辣果决的手段。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勇猛”或者“多谋”来形容了。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让君王都会感到忌惮的怪物!
蒙恬深知,过刚易折,功高震主的道理。
他很欣赏魏哲,甚至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辈来看待。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保护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这份功劳,不能只记在你一个人头上。”蒙恬沉吟了片刻,做出了决断。
他转身,对着身后所有的将军,朗声说道:“诸位,都听好了!”
“此番灭韩之战,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结束,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乃是全军将士用命,诸位将军指挥有方!”
“石猛将军,合围新郑,断其粮道,此为首功!”
“冯劫将军,正面强攻,吸引韩军主力,为斩首行动创造机会,此为大功!”
“其余诸将,各司其职,皆有功劳!”
他把功劳,先分了一圈,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好看了不少。
然后,他的目光,才再次落回到魏哲身上。
“至于魏哲将军……”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想看看,蒙恬要怎么处理这个最大的功劳。
“魏哲将军,以三百死士,深入龙潭虎穴,斩杀韩王,为我大-军破城,立下奇功!”
蒙恬的声音,陡然拔高。
“但!”
他话锋一转。
“此战,魏哲将军擅自行动,火烧王宫,险些酿成大祸!此为过!”
“功过相抵,暂不封赏!”
“其麾下战死之百余名锐士,按大秦律,三倍抚恤!存活之人,官升三级!赏金百两!”
“魏哲,你可有异议?”
蒙恬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魏哲。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屠睢和章邯,第一个就急了。
“上将军!这不公平!”
“火烧王宫,乃是将军的计策!何来之过?”
“若非如此,焉能如此轻易地斩杀韩王?”
他们两个是知道全部计划的,自然要为魏哲鸣不平。
冯劫等一众老将,也愣住了。
他们虽然嫉妒魏哲的功劳,但也都是明白人。
他们知道,蒙恬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什么叫擅自行动?
没有你上将军的默许,他魏哲敢带着三百人去玩斩首?
什么叫险些酿成大祸?
人家明明是把火候控制得刚刚好,成功地调动了禁军,制造了混乱!
这哪里是过?这分明是大功中的大功!
他们都看出来了。
蒙恬,这是在刻意地,打压魏哲的功劳!
他是在保护他!
魏哲看着蒙恬那双充满了深意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这位老将军的良苦用心。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蒙恬是在帮他把这份烫手的功劳,给按下去。
否则,一旦这份完整的功劳簿,原封不动地递到咸阳,递到那位雄才大略,却也猜忌心极重的秦王面前。
等待他的,恐怕就不是封赏。
而是一杯毒酒,或是一道白绫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下场,有几个是好的?
“末将……没有异议。”
魏哲低下头,声音平静。
“末将甘愿领罚。”
“将军!”屠睢和章邯还想再说什么。
魏哲却抬起头,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多言。
蒙恬看着魏哲那清澈而明了的眼神,心中暗暗点头。
孺子可教。
此子,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洞察人心的智慧。
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蒙恬一挥手,不容置疑地说道。
“屠睢,章邯!”
“末将在!”
“你们二人,立刻接管新郑城防!安抚百姓,收缴兵器,但有作乱者,杀无赦!”
“诺!”
“冯劫,石猛!”
“末将在!”
“你们二人,清点战果,统计伤亡,将捷报,用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
“诺!”
蒙,恬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魏哲身上。
“你,跟我来。”
他转身,朝着那座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大殿,走了进去。
魏哲知道,这位上将军,还有话,要单独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