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夏景行盘坐在岩洞一角,心神沉入芥子空间,密切注视着噬阴藤的变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藤蔓的“阴煞吞噬”天赋正在以一种狂飙突进的速度跨越某个无形的壁垒,磅礴的精纯阴寒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通过藤蔓与他的本源联系,凶猛狂暴地反冲进他的经脉。
“唔哼!”
外界,盘坐的夏景行猛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一股难以想象的阴寒洪流沿着四肢百骸的筋脉逆冲而上,所过之处,血液几近冻结。
这股力量极其霸道,不仅冲击他的经脉,更带着无数亡魂临死前的怨恨与恐惧,疯狂冲击他的识海,意图污秽他的神魂。
“不好!反噬!”夏景行心中警兆狂鸣。
吞噬的能量太过庞大,噬阴藤晋升三阶的瞬间,反馈过来的已不再是温和的灵力,而是夹杂着巨鼋残魂意志与海量怨念的阴煞本。
他试图发动恶念虹吸引导转化,但那股力量如渊似海,远超他筑基七层的修为此刻所能掌控的极限。
就在这时,一团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青翠光华骤然在他识海中亮起。
是一直依附于四象瓶温养,刚刚凝聚出朦胧光团的青木药灵童子。
“主…主人!撑住!”
药灵童子稚嫩的声音带着惊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它小小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浓郁的乙木本源之气如同生命的长河,沿着夏景行的识海汹涌而出,主动迎向那肆虐的阴煞洪流。
乙木主生,滋养万物,清静守神,正是阴煞怨气的克星。
嗤啦!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能量在夏景行体内剧烈碰撞湮灭。
并非对抗,而是中和。
药灵童子以自身精纯的乙木本源,强行包裹,消磨着那狂暴污秽的阴煞之气。
夏景行只觉得体内如同冰火交加,经脉在撕裂的痛苦与修复的麻痒中不断交替。
“净化!”药灵童子发出微弱的喝声。
丝丝缕缕的黑气被乙木清气剥离、驱散。
夏景行的脸色渐渐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狂暴的阴煞之力终于如同被驯服的怒涛,被药灵童子的乙木本源牢牢压制。
“呼……”
夏景行缓缓退出心神,抹去额头的冷汗,只觉心神消耗巨大。
一旁的药灵童子也光芒暗淡,疲惫地缩回四象瓶内休养。
他走出岩洞,望向被浓雾封锁的湖面深处。
风穿过古林,带来潮湿的寒意和一丝隐约的血腥。
噬阴藤进阶带来的力量提升是巨大的,但控制不好,便是反噬自身的双刃剑。
他回身看了一眼营地方向。
短暂的时间里,营地已不复之前的死气沉沉。
依托于夏景行引来的残缺灵脉,简易的石屋代替了草棚,伤者的呻吟少了,多了几分勃发的生气。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生机,药草气息以及矿石被打磨的粗粝声响。
夏成修正指挥着几个恢复的修士处理着玄冰寒铁,为营地打造着简陋但更坚固的防御武器。
夏苒苒盘坐在一处灵气稍浓的岩石上,她的剑横在膝前,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正闭目疗伤,感应到夏景行的目光,她微睁眼,对他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问候。
夏志伟族长则正与几位族老低声商议,脸上虽然依旧凝重刻满了忧虑,但眼神深处却不再是绝望,多了一丝微弱的、挣扎求生的期盼。
幸存的孩子们在安全的角落相互依偎,眼神虽然茫然,但看到夏景行时,恐惧中又带上了些微近乎崇拜的希冀光芒。
这残破的雾锁湖营地,便是他夏景行和这三百余名幸存者最后残破的“家”。
可惜夏家蒙难前并无紫府老祖坐镇,对突破紫府的关键法门知之甚少,族库中只存有只言片语。
如若不然,岂能让王乾那伪紫府逞了凶?
他虽根基虚浮、反噬缠身,却能压得夏李两家联合毫无反抗之力,让天玄宗云澈真人也要冷静以对。
那真正的紫府之境,该是何等威能?
只有达到紫府,才能真正在这倾天之祸中护佑残族,拥有向王家复仇的资格。
必须尽快找到突破紫府的法门。
随后,他安置好营地事务,将剩余的疗伤丹药尽数交给夏成修。
便孤身一人,再次悄然没入了茫茫雾之中,朝着清泉郡外围,那些混乱庞杂的坊市潜行而去。
……
半个月后。
黑水城。
此地是清泉郡边缘毗邻“荒芜瘴泽”的最大灰暗地带,鱼龙混杂。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淤泥、腐烂灵植以及各种劣质符粉丹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街道泥泞肮脏,建筑杂乱无章,既有摇摇欲坠的破败木楼,也有铭刻着粗浅防御法阵的石屋。
随处可见眼神凶狠,气息驳杂的修士,练气期占了大多数,间或有几道更阴冷晦涩的筑基气息一闪而逝。
夏景行穿着一件浆洗发白的灰色斗篷,斗篷的边缘缀着几个不起眼的驱虫,避瘴的草梗,脸上涂抹着能扰乱神识探查的“灰影草”汁液,混杂在涌动的人流里,几乎毫不起眼。
他步履沉稳,目光如鹰隼般在街道两旁林立的摊位、店铺、地摊上快速扫过。
“上好的金鳞兽皮,制作内甲,保你多一条命!”
“低价处理筑基期妖兽獠牙,炼丹、炼器皆可用!”
“黑泽特产的‘迷魂草’,老规矩,童叟无欺!”
“收各种阴煞材料,怨鬼核、蚀骨粉……价格包你满意!”
喧闹的叫卖、压低声音的讨价还价、偶尔因冲突爆发的短暂打斗和呵斥……
种种声音混杂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夏景行对此置若罔闻,他的神念极其隐晦地铺开,捕捉着一切可能的信息,同时小心避开那些散发着明显属于王家或宋家气息的修士巡逻队伍。
连续数日,他穿梭于“黑水城”的“万宝楼”、“百草轩”、“杂市角”等大小店铺和混乱不堪的地下交易所,付出的代价是一些在雾锁湖周边猎杀的低阶妖兽材料和部分不具家族标识的玄冰寒铁碎块。
然收获却寥寥无几。
偶尔有店铺掌柜听闻他打听紫府相关的信息,都立刻警觉地摇头,讳莫如深。
要么是根本不知,要么就是不敢触碰这等敏感境界的传承。
期间他甚至冒险进入过一次只有筑基后期修士介绍才能进入的隐蔽交换会,台上倒是出现了一枚残缺的,据说能略微提升突破瓶颈几率的“破元丹”,但竞拍者寥寥,丹药本身灵气虚浮,且并非夏景行需要的核心法门。
“紫府……那是大宗门和真正顶尖家族的不传之秘啊,后生。”一个在角落里贩卖各种残破玉简的老修士,在夏景行再次隐晦问及时,浑浊的眼睛扫过他压低的斗篷帽檐,压低沙哑的声音。
“散修……没天大机缘,基本断了这念想。何况现在这光景……”他意有所指地努了努嘴,意指王家日益高压的统治。
“‘血蟒山’那位成了‘府君’,谁敢议论?被抓到就是抽魂炼魄的下场。劝你死了这条心,安分些吧。”
失望、一层层漫过心间。
难道真要冒险去更远、更危险的大城,或者……打大宗门的主意?
天玄宗已不可信,其他宗门更是远水不解近渴。
就在夏景行穿过一条狭窄、污水横流的后巷,准备离开这片区域时,一个更加隐秘、入口处站着两名气息彪悍练气后期守卫的地下洞口引起了他的注意。
洞口黑沉沉,悬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诡异的血色颜料写着三个扭曲大字:
沉渊阁
牌匾旁边,用更小的字刻着一行小字:
三日后,子时,重宝压轴,内有天机。
一股极其微弱,混杂着更浓烈煞气与隐秘气息的波动,正从这洞口深处隐隐传来。
金瞳寻药獾在他衣襟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爪子轻轻抓挠着他的胸膛,传来微弱的警示意念:“血…黑…坏地方…但有…宝贝…吸引…”
它似乎也感觉到了点异样但又本能的趋利。
“重宝?天机?”夏景行眼中精光一闪。
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难得的机会。
他隐匿气息,绕到巷尾,找到另一个隐蔽的入口,付出三块下品灵石,在一个面容枯槁、眼神死气沉沉的守门老者注视下,低头钻入了这处名为“沉渊阁”的地下黑市。
片刻后,沉渊阁拍卖场。
拍卖场设在深入地底的溶洞之中,阴湿寒冷,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
光线昏暗,只有岩壁上几盏燃烧着惨绿色磷火的骨灯提供着照明。
台下人影幢幢,大都遮掩了面容和气息,压抑的交谈声如同鬼语。
高台粗糙简陋,只铺着不知名兽皮。
拍卖过程血腥而混乱。
前几件拍品多是些来历不明的高阶妖兽材料、威力巨大但副作用严重的禁忌法器、甚至是些捕捉自瘴泽的奇异毒虫毒兽,引发了一阵阵充满贪婪和邪气的竞价高潮。
一件能暂时提升一个小境界但后患无穷的“燃血丹”,更是拍出了让夏景行也暗自心惊的天价。
终于,台上的黑市执事,一个脸上带着半块青铜恶鬼面具、声音如同金属摩擦的老者,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蛊惑的语调说道:
“诸位,接下来这件压轴之物,可就非同小可了。据阁中‘鉴天师’推测,此物关乎那——紫府之阶!”
“紫府之阶”四个字一出,整个喧嚣的地下拍卖场瞬间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无数道隐藏在斗篷或面具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聚焦在台上,炽热、贪婪、震惊、怀疑……
种种情绪交织,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鬼面执事满意地看着全场反应,慢条斯理地从旁边一个气息内敛、面无表情的侍者手中捧着的、铭刻着复杂封印符文的黑檀木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玉简。
玉简材质温润如玉,隐隐流动着淡淡的紫色霞光,透着一股古老而玄奥的气息。
与拍卖场阴森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
“此乃何物,想必在场的明白人已能猜出几分。”鬼面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紫府内经’!乃数百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散修前辈冲击紫府之境时留下的真迹心得。
虽非完整传承图谱,但其内详述了筑基大圆满凝聚‘灵元之火’,感应天地,开辟体内玄府空间的种种关窍、凶险、以及前人感悟!此物价值,无需老朽多言了吧?”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是紫府心得的线索!”
“天啊…此生竟有此机缘?!”
“散修遗泽?消息可靠吗?”
“谁管可靠不可靠!拿下!倾家荡产也要拿下!”
无数粗重的喘息声响起,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将那玉简灼烧。
连那些一直稳坐后排,气息深沉的存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起拍价五万下品灵石!或者等价的珍稀材料!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鬼面执事报出了让人心颤的天价。
竞价瞬间进入白热化。
价格如同坐了飞梭般飙升。
“五万五千!”
“六万!”
“七万三!再加三枚二阶‘地火蜥’妖丹!”
“哼!八万!还有这把‘断魄刀’,够不够?!”
……
价格很快突破十万,还在继续攀升。
参与竞价的几人气息都极其晦涩强横,显然至少都是筑基后期的强者,背景不明。
夏景行却只是静静地在角落阴影里看着。
他手中根本没有这么多灵石,那些喊破嗓子竞价的声音在他听来如同背景噪音。
五万?十万?百万?这枚玉简的价值在真正需要它的人眼中,早已超越了灵石的衡量标准。
它象征着一线突破生死壁垒的希望,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他的眼中没有竞价者的狂热,只有更深的思虑。
这东西的出现,本身就证明此地背后水很深,极可能是某些势力为捕捉“大鱼”而抛出的诱饵。
但……
对他来说,这饵,不得不咬!
可如何咬?
强抢?那是找死。
暴露身份?更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场内那些激烈竞价的修士,在几道气息凶戾,带着明显王家“血煞功”特有阴冷血气的黑影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一个冷冽的计划迅速成型。
他没有参与竞价。
直到那枚玉简最终被一位全身裹在黑袍中,声音如同寒冰,以十五万下品灵石外加三件罕见炼器主材的天价拍走,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叹与叹息时,他才悄然退出了拍卖场。
他没有离开黑水城,而是潜伏下来。
当夜,他潜入城外一处污秽横流的乱葬岗深处,一个废弃的墓穴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