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3,628

  

  冷龙海冷龙岭——甄二爷默念着,虔诚地跪倒在那个祭海台旁,磕了几个头后合掌而退。然后绕过海边,顺着一条极为隐秘的通道越过冷龙岭达坂,引领着荷枪实弹的民兵朝岭后边的高山草甸走去。

  到达绿草如茵的草甸后,他回望直插云霄白雪皑皑清绝挺拔的冷龙岭,一直急剧勃动的心才平缓下来。这时他们的头儿谢队长不答应了:“甄二爷,你尕娃说狼在冷龙岭的雪山下,你又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干啥?你说狼到底在啥地方?出来这么长时间,连一只狼也没打到,我回去咋向王区长交代?”

  “有脚的牲口没脚的地,狼也是长了腿子的,难道等着我们去打?”甄二爷没来由地顶撞了谢队长。对冷龙岭冷龙海的敬畏以及对祁连山麓里一切有灵性的生物的敬畏,在甄二爷的心底里根深蒂固。作为一个猎人,他曾射杀和捕猎过无数的动物,但每一个生命的终结在他心中无不引起一阵阵的歉疚,每一个生命在他枪口下终结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灵性无不让他震动。自从那只狼让他和尕花儿成为恩爱夫妻,自从那只瘸狼舍生取义救亲人的事儿发生后,甄二爷的心底里对祁连山麓和它脚下这片广袤而丰美草原上的一切生物有了怜惜之情。若非不得已,他的枪口常常会不自然地偏移目标。

  “甄二爷,人们都说你是神枪手,怎么打三枪打不到一只兔子呢?”民兵中有人讥笑他。

  “那都是人们瞎说的,我的子弹又没长眼睛,能百发百中地打中吗?”甄二爷满脸愧色,一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模样。

  “甭管咋说,尕娃!”谢队长点着甄二爷的额头说,“明天你无论如何把狼群给我找着,不然狗日的我饶不了你……”为了打狼工作取得成效,县里下了文件,规定“打一只狼、奖一只羊”,所以谢队长立功受奖的心情格外迫切。

  这是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年中期新中国准军事组织长官的最高命令,甄二爷不得不服从。第二天早上他便翻过对面的一条垭豁,逆风而上,爬上一个水草丰茂的山梁,向对面悄悄望去。凭他的经验,他知道对面丘陵状起伏的高山草甸中肯定有狼群在憩息。果然不出他所料,透过草丛他看见对面十几个馒头般隆起的草甸上,分别趴着一只或者两只壮硕的灰狼,在朝阳的照耀下它们安逸而舒适地休息,仿佛征战归来的士兵到了他们固若金汤的兵营。有几只狼崽在母亲的教导下正在练习捕猎的技巧,看那腾挪扑剪的姿态真如一群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甄二爷正看得出神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响动。凭着猎人的敏感知道自己后面有东西,他悄悄地侧转头,发现在不远的草丛里有两只灰黄的尖尖的耳朵在耸动,接着他发现有一只似乎浑身雪白的狼伏在草丛中悄悄地监视着他。他悚然一惊,突然想起了他家族那个神秘的诅咒!吃惊之余,悄然掉转枪口准备一枪置它于死地。但它头一低,快速溜下山坡不见了。等他回过头来察看前面草甸上的狼群时,发现它们也在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起枪站起来,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在监视狼的行踪,而自己却被狼监视了,看来这个神秘的白狼已经窥探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谢队长听了甄二爷的汇报后将信将疑:“他驴日的狼娃子就那么奸?我就不信。”

  “谢队长,这次一定要灭了这群狼啊!”甄二爷别有用心地恳求道。

  谢队长决定采用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办法消灭它们。

  他要求转场到这个高山草甸的桦树湾的放牧员晚上照例将羊收入圈内,也将那些平时不收圈的黄牛牦牛以及骡马等统统收拢到帐房周围,并拴在接链里用三脚绊绊住,不让它们越雷池一步。其他村社的放牧员纷纷效仿,一时间,冷龙岭下那片广袤的草原上一到晚上便一片岑寂。谢队长白天故意叫放牧员赶着牛羊到甄二爷发现有狼的地方去放牧,晚上收牛羊归圈后,放开那只凶猛壮硕的叫“火焰焰”的藏獒后,他们便聚在帐房里喝一块钱二斤的青稞散酒。

  那只藏獒是一只尽职尽责且神勇异常的狗,如同祁连山麓里每一只纯种的藏獒一样,它们是牧人忠实的助手和亲密的伙伴。放开后的藏獒不停地有节奏地吠叫着,警觉地巡逻在圈窝周围,以它们特有的灵敏的嗅觉和敏锐的洞察力监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如果是单个的孤狼袭击羊群,它们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与之搏斗,直至将狼赶走或者杀死;如果是群狼来围攻而自己应接不暇,它们会以急切的吠叫示警,告知主人敌情。

  起先的几个晚上,火焰焰的叫声散漫且心平气和,从第四天晚上开始,它的叫声时而急切时而平缓,只是时而在东时而在西,时而在南时而在北。谢队长知道狼们耐不住饥饿,开始窥探羊群。火焰焰也在快速游动,加强了护卫力度。第五天晚上,火焰焰叫声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了,谢队长叫甄二爷他们在外边转悠,不时地放几个鞭炮,吓唬吓唬狼。

  鞭炮在空中炸响的声音不亚于半自动步枪,所散发出来的火药味远远浓于甄二爷的土铳枪。狼们听见枪声不断而自己却毫发无损,于是便知道这是人类玩弄的一些雕虫小技,于是便在鞭炮声中肆无忌惮地进攻羊群。有天后半夜,狼们终于在鞭炮声中火线掳走了一只游离于羊圈外的瘦母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谢队长察看着被狼群吃了瘦母羊的那片狼藉的草丛,“看你驴日的今晚我怎样收拾你!”这只瘦母羊是谢队长下的诱饵,从狼们撕吃瘦母羊的痕迹看,这群狼已饿得忘乎所以了。晚上,谢队长叫大家每人灌了二两青稞酒,借以掩盖人类特有的“腥气”,然后叫大家荷枪实弹埋伏在羊群中,“狼的眼睛晚上像两只红灯笼儿,你们给我瞄准了,在两只红灯笼儿中间打,叫它驴日的一个个儿脑袋开花!”

  后半夜时,群狼果然如期而至。它们小心地潜伏在羊群周围的草丛中,贴着草皮小心翼翼地滑行。藏獒火焰焰依然在巡逻,鞭炮依然在炸响,火药味依然在清新的晚风中浓浓地弥漫,一切如昨晚一样前方无战事。看到这个情形狼群中的头狼跳起来,尽直朝火焰焰扑去,火焰焰早就察觉到了狼群的到来,只是凭它从牧近十年的经验,狼们是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今日这匹狼公然敢跟自己较真,这让它不禁怒火中烧,不由朝那匹头狼扑去。头狼只与它较量了两个回合,便转身逃走。激怒了的火焰焰如同被贼娃子激怒了官兵,不顾一切地尾追而去。

  听到火焰焰远去的声音,狼们骤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扑向羊群。而就在它们接近羊圈时,羊圈的石墙空隙中窜出了一股股火苗,让它们的大部队顷刻间土崩瓦解。

  “哈哈哈……”谢队长和民兵们端着酒碗仰天狂笑。“狐狸奸,狐狸的皮子叫人穿!你狼娃子今晚吃了大亏了吧?”谢队长用脚踢着那七八匹狼的尸体高兴得满脸通红,“社员们——不不——同志们!杀一只肥羯羊,我们好好庆贺庆贺!”

  这一年,谢队长和民兵们骑着马背着枪穿梭在祁连山南麓和北麓丰茂的草原上,同其他公社的民兵们一道,将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狼们清剿得鸡飞狗跳几乎消失殆尽,也将栖息在这里的岩羊、白唇鹿、熊、豹子打得到处乱窜。民兵们抱着枪心痒手也痒,看见野生动物有意无意抬手就是一枪,惹得世居在这里的藏族牧人们不停地煨搡念佛口诵六字真言,直叫“罪过啊罪过!”

  “罪过个屁!”起先谢队长不以为然,“动物历来就是人们的菜蔬,就是供人们吃喝用度的,打个把野兽有啥罪过?”可有一天,他回来后黑着脸对民兵们说,“今后除了改善改善生活外,一律不准随便打野兽!谁要是违反命令,看我不收拾他……”说得民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有甄二爷心中明白,谢队长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源于早晨的一次打猎。

  在他们帐篷后边一个向阳的山坡上,住着一个哈拉家族。哈拉,学名旱獭,是广泛分布在天山山脉、祁连山脉和藏东草原的鼠科动物,其肉鲜嫩可口,肥而不腻,脂肪是治疗烫伤烧伤的绝佳良药。其皮柔软光滑可与水獭皮相媲美,如果刚剥下的皮子裹敷在关节处,游牧民族长期以来风里来雨里去落下的关节炎、风湿病就会神奇地痊愈。“郑人无过,怀碧其罪。”哈拉因此成了门源川汉民土民们争相捕猎的目标。谢队长的老阿奶患类风湿关节炎多年,现在几乎瘫在炕上起不了身。谢队长准备打两只哈拉赶明儿带回去,一方面改善改善家人的生活,一方面想用哈拉皮裹敷治疗老伴那些日益粗大的关节。

  可打哈拉比不得打其他野兽,其他野兽只要一枪打中了,你就可以静静地蛰伏不动,直至它流血过多而死,或者循着血迹觅踪而追,就会手到擒来。但这哈拉如果你不能瞅准要害一枪毙命,它会挣扎着逃进洞里,让你劳而无功。哈拉的洞简直是一座地下迷宫,有耍洞、老洞还有偏洞。除临时躲避敌害的耍洞外,其他洞洞洞相连,且深入石崖沙砾深处。哈拉一旦钻进洞,那你就是白费一颗子弹了。

  谢队长深知这一点,于是他拿了甄二爷那杆威力巨大的土铳枪,老早就趴在那哈拉老洞的背后,支好枪静静地等待着。按照常规,太阳出山时,壮年哈拉便会出来觅食,这一方面是因为此时最安全,更重要的是早晨草丛中有浓重的露水,它们需要采撷足够的露水来补充身体所需的水分——除了霜降白露过后冬眠前夕,它们才跑到河边大量喝水洗净体内残留的粪便,否则一年四季是根本不到河边喝水的。尽管早晨相对安全,但它们仍然是非常警觉的。它们出洞后,会迅速地直立起来并转身查看身后是否有捕猎者。如果后方安全,它们才会站到高高的“望乡台”上——那是它们精心选择的、能够居高临下地观望四面动静的瞭望台——观看,确保没有危险后,才会安心地爬上山坡觅食。猎手们趴在洞后等待,为的是在哈拉刚出洞站立起来尚未转身的瞬间近距离地打中它的脑袋,直接一枪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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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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