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悲天看了眼脚下满身是血的骨雕,摇了摇头,在他转身之时,似乎有那么一瞬,他的脸上填满了落寞。
身后死死按着我的两名士兵,在常悲天的摆手下,暂时松开了我,我已顾不得许多,疯了似的扑向面前的骨雕。
“醒醒,你别这样,别这样……”我抱起骨雕的头,将他转过正面,整张脸已呈现出血肉模糊状,鲜血和血浆混杂着,手是滑的,握不住,赶紧双膝跪地,这才勉强将他的上半身撑在自己怀里。
他很沉,沉的就像万斤巨石,压着我喘不过气来,我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脸,试图将他从噩梦中叫醒。
“顾茗欣,顾茗欣——!”我四处张望着,带着浓厚的哽咽声喊着:“快来救救他,快来啊——!”
“唉……”吴岩祖不知什么时候蹲到我身旁,只是瞥了一眼我怀里的骨雕,不忍再落第二眼,按了按我的肩膀:“黎寻啊,他已经去了,你要挺住……”
“不,这不可能!”我一把推开了吴岩祖,连连摇头:“刚才,就刚刚我还看到他的手指在动,就刚刚……”
“吗的!”董青也跟了过来,死死的咬着牙,阴森的盯着远处背着身的常悲天:“狗杂碎!爷们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现在别再说这话了。”吴岩祖痛苦的摇了摇头:“不要再说报仇的话,常悲天是个喜怒无常彻头彻尾的疯子,如果你们真的还想着骨雕报仇,从现在起,打碎了牙都往肚子里咽,就怕他不给机会!”
“不……不该这样的……”拍打了许久,始终不见骨雕醒来,其实早在吴岩祖开口前,我已经探过了骨雕的鼻息,只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顺着流血的地方摸去,浑身一颤,骨雕头盖骨一侧,赫然有指甲盖粗心的裂缝,血浆便是顺着这条裂缝流出。
“他还什么都没和我交代……”我痛苦的捂住了头,不停的撕扯着头发,心碎到窒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黎寻,别嫌老祖说话难听……虽然过程惨不忍睹,可结果……结果,还是勉强,接受着把,骨雕已经去了,正如他所言,朝闻道夕也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总有一天……”董青提着气,一字一句的说着:“姓常的口口声声的说着代价,总有一天,他也会因为杀死骨雕,而付出足够的代价!”
“董青,这是老祖第一次沉下脸和你说话。”吴岩祖撞了撞董青的头,用力的瞪着他:“你给老祖听好了,无论你过去有多不着谱,从现在开始,管好你这张嘴,心里想着的,念着的,给老祖死死的藏住了,今后你会遇到更多难以接受的事情,可能我们都没办法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先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再谈报仇,听明白了!”
“什么意思……”董青错愕的看着吴岩祖:“什么叫你们不在身边,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吴岩祖难过的看了眼董青,摇了摇头:“今晚的事总该有个收场,常悲天要是想杀死我们所有人,不必非这些功夫,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你董青别有青睐,权当是傻人有傻福了,董青,这一次就算老祖求你了,他若带你走,你再不甘心,不要反抗,哪怕将来他会逼着你杀害无辜,逼着你去做你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你都不要忤逆他,一定要学会顺从,至少让他看到你的顺从,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你听清楚没有?”
董青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我却听的分明,却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似乎全身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吴岩祖说的对,我还不能倒下,噩梦还没结束之前,我不能倒下……
“董青,你一定记住了!”吴彦祖似乎还不放心,用力按住了董青的肩膀,用近乎央求的神情看着他:“老祖能想象得到你之后的日子会有多难熬,可是无论有多难,你一定要挺住,你再看一眼骨雕现在的样子,想一想你还有黑虹,还有董然,还有我们,你都必须挺下去!”
吴彦祖说着话的功夫,清醒军的士兵已经朝我们赶来。
之前是在常悲天的授意下,临时解开了我们的束缚,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做,但他还是给了我们向骨雕告别的短暂时间。
目睹着骨雕的尸体被拖走,我已无力抗争,仍是瘫坐在泥坑中,胸口憋着一口气,始终缓不上来。
后来士兵们将我三人分开,之后两人架着我,将我重新丢在了常悲天面前。
我麻木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以为无所谓了,心却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下,莫名的恐惧感顿时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似乎成了一种本能,让我下意识的想要远离他,远离这个吃人的恶魔。
“我该如何处置你,这成了一件头疼的事。”常悲天抱着胸,一只手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说道:“到了此时,相信你应该有所觉悟,今晚的悲剧因你而发生,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若就此杀了你,还真是便宜了你,对今晚死去的冤魂,也很难有所交代,所以……我决定了,让你活下去,相信从此刻起一直到你将死之时,你的余生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活在巨大的痛苦与折磨中而不得安宁,活着比死要痛苦一万倍,想想都觉得有趣……”
“为什么……”我低着头,嘴里念着:“为什么要杀了骨雕,他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你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处置他,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哦?”常悲天迟疑了几秒,用满是血的棒球棍抬起了我的下巴,目光如炬的紧盯着我,片刻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低估你的韧性,黎寻你的眼神仍然充满了挣扎,莫非,还想替骨雕报仇?”
“我……”
我刚张口,常悲天打断道:“何必解释,我若看不懂你的心思,又如何能让你心悦诚服?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敌人,但至今还活着的只剩下我一人,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常悲天见我无言以对,笑了笑,解释道:“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我看透,尤其是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怖,被人看透内心的恐怖,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所以他们死了,我活下来了,而你,黎寻,你不会是我的敌人,就连做对手,你也不够资格,我可以让你活着,并且允许你内心保留一些复杂的想法,如果有条件,或你自认为条件成熟时,自然可以再一次的付之于行动,但不要再像这一次一样,让人着实感到无趣。”
“你……”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你这么做,难道就不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后悔,虽然我没资格,但我还是想说,你太狂妄……”
“狂妄?”常悲天忽然乐了,笑过之后,耸了耸肩:“你想这样认为就这样吧,就当是为了特意感谢你,替我赐予了她仁慈,我又何尝不懂,人尸殊途,但总归不忍下手,至此以后,便没有什么可以再难住我常悲天了……”
常悲天说到这里时,抹了抹眼角的泪,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他真就被触动到了。
关于他的一切,我无法轻易再下任何结论。
我能想明白的是,何来感谢之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正如他之前所说,我之余生,活着比死更加痛苦,分分秒秒既是煎熬。
他说的对,今晚之后,焦虑,愤怒,沮丧,悲伤,自责,懊恼等等,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必将困扰着我的余生,我的罪孽已种下,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
或许我连去想今晚之后,劫后余生之后会发生什么的资格都没有,我就应该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一切归入虚无,所有的,都不存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