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祖和黑虹都是谨慎之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后,我相信他们自己会想明白,今后应当谨言慎行的道理,因此关于这方面的交代,我并没有刻意重复强调。
现在主要考虑的问题是,常悲天只给了我三天时间,准备好供奉的物资,我们返程就用了快两天的时间,过了今晚,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期限。
关于四方城目前的物资储备情况,我还是清楚一些,因为尸潮袭城事件,损失了近一半人口,自然也就腾出了不少口粮,就目前的四方城人口消耗情况来看,省着些用,个把月的口粮储备还是有余的。
把多出来的食物储备收缴上来,对付这次的供奉物资,想来应该是够了,但问题是,收缴了食物储备,四方城还有上千张口,每天的食物消耗都是巨量的,他们总不能饿肚子。
而此时正值春季,处于庄田的种植阶段,等到下一批农作物收割,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怎么过都还是难题,再把有限的食物储备交上去,就等于要了四方城民众的命。
既然常悲天把四方城的管理权,交到我手上,最起码一点,我需要极力维持四方城的生产稳定,民众不能饿肚子,这也就意味着民众不能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几乎就是一个死循环。
黑虹的意思是,可以交,但是少交点,和来征收供奉的人商量商量,毕竟要先确保四方城的稳定,才能进而保证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这点道理清醒军的人不会不懂。
黑虹说的有道理,但并不可行,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常悲天是什么人,大家已经见识过了,他要是能讲道理,顾铭欣和星野真弓一直留在四方城为人看病,犯了什么错要被他强行扣下。
想要以此为借口,少交或缓交供奉,不用想,断然行不通。
“黎寻,他们说的是供奉物资,又没说一定是口粮。”吴彦祖提议道:“实在不行,咱就少交一点口粮,再用其他东西,老祖看有几个仓库还堆放了不少成材的木材,那可都是好东西,不行拿来抵消供奉?”
“我觉得不行。”黑虹摇了摇头:“犁城这片地区,山林地也不少,如今年月,少了人类采伐,多的是现成的成材树木,没人会这些木材当宝,又沉又占地方,人开一卡车来,总不能全装木头吧,说不过去。”
“也对。”吴彦祖挠了挠头:“也就是旧世界时,这些是好东西,到了末世,也就那样了,那除了木材呢,对了,咱们不是还有一座武器库吗?反正现在枪和子弹也用不上了,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交上一部分,这总该行吧。”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想,清醒军进过城,必然对四方城进行过搜刮,武器库又岂能侥幸逃过搜寻,如果我没猜错,只怕此刻四方城连一颗子弹都找不到了,好了,先不讨论这些了,天亮后我去找一找小优,还有刘师傅,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毕竟这也不单单是我们的事情,哦对了,老祖你先去把大门看看怎么修补一下,这里的房间就交给我和黑虹。”
用了两三个小时,总算把房子重新收拾了出来,被损坏的家具,则统统被丢到了外面,地面上整洁了不少,房间里的床也有损坏的部分,简单收拾了一番,能勉强住人就可以了。
夜里我和吴彦祖打地铺,睡在地上,让黑虹睡在床上,三人共处一个房间,外面的大门被吴彦祖用木板直接封死,坏掉的窗户也是同样处理。
我们身处的房子几乎处于封闭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让人心安一些。
可即使这样,我仍能听到对面吴彦祖翻来覆去的声音,以及黑虹捂着被子偷偷抽泣的动静。
这是安格庄大败之后的第一个长眠夜,本该一扫失败的阴霾,或至少什么都不去想,踏踏实实的入夜,可彼此心里应该都很清楚,这一夜才是痛苦真正开始的时候。
比起身体受到的伤害,心灵上受到的创伤,它不会来的直接明了,就像是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只会日复一日的将痛苦加倍放大,直至彻底崩溃。
此时我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骨雕的身影,似乎就在我眼前,不断的重复的出现。
从前我对他的认知多有误解,是源于我的愚昧无知,如今回想起来,他其实很多次都想靠近我,将自己过去的经验和心得传授于我,而我却总是显得那么的不耐烦,不由分说的将他推开,甚至多次对他采取了孤立的方式。
想想,不禁湛然泪下。
有道是,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想,我错过的不仅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精神导师,还有家人,兄弟。
我若听了他的,不要试图去和清醒军对抗,没有任何胜算,或至少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不要去做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哪怕对于他当时的良药口苦,我有那么一丝迟疑,对自己的主张有片刻犹豫,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他也不会就此离去。
骨雕的死,是我一手促成,当我把他赶出小队,赶出四方城的那一刻,他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
我在想,骨雕当时一人一枪,单枪匹马寻上清醒军营地时,他是抱着怎样一种毅然决然的心态,会不会对我这个愚蠢的队长,已经失望透顶了,才会选择如此决绝的行为姿态?
如果,如果时间能重回到进入四方城之前的那一刻,我会怎么做?
会不会咬着牙,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考虑而放弃黑虹,我会这么做吗,我想,如果可以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带着黑虹进入四方城进行求助。
愚蠢是一种天性使然,就像过去我总认为董青愚蠢一样,换个时间,换个空间,我……不如董青。
“既然都睡不着,那起来说说话吧!”吴彦祖忽然坐了起来:“黑虹你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吧,别憋坏了,没什么,现在就咱仨,谁也别笑话谁,还有黎寻,你也是,心里要是受不了,就哭出来吧。”
“我……我没事……”黑虹揭开被子,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董青他们至少还活着,不是么,这样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总也说不出来。
至于抱头痛哭,我做不来,也哭不出来,如果此时有面镜子,我想,我此刻一定面无表情,或者是很僵硬的那种表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角依然湿润,不知什么时候落的泪痕。
“你们经历的一切,老祖都曾经历过……”吴彦祖分别看了我二人一眼,低下了头:“别人都觉得老祖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有老祖心里最明白,有些事你就是天天挂在嘴边,能有什么用,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人生啊就像是坐火车,侧头看时,一幕幕的,都成了过往,你拼命的去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幕,都有那些细节时,便注定即将到来的一幕,你会错过,老祖想告诉你们的是,人,应该活在当下,过去的再糟糕,它不能影响到当下,要不然,这活着都是为了过去而活,还有什么意义……”
“老祖虽然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黑虹想笑却笑不出来,望着吴彦祖喃喃的说道:“可当下董青,顾铭欣,夏灵还有星野真弓,都还在清醒军手里,我们不能骗自己……”
“你没听明白老祖的意思……”吴彦祖解释道:“老祖想说的是,咱们可以把营救董青他们,当作下一刻的目标,就当作是一次行动任务,这以前你和董青还落到了复活会手里,不照样被咱们救出来了,对,还有姐妹村的事,是不是?这任务才刚刚开始,咱们不该沉积在过去的悲伤之中,唉,说到底,你俩还是太年轻,遇到点事就慌了,这样的心态要不得。”
“哪有那么简单……”黑虹看了我一眼,难过的说道:“现在就更难了……连队长都没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