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能再听董然说下去了，他字字入针，刺的我疼痛难忍。
“队长，我们是队友，以前是，以后也是，你有什么不能对大家说的，为什么非要闹这样？”黑虹喊道。
“让他走！”董然拦住了黑虹，冷声喊道：“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懦弱不堪的人。”
懦弱不堪……好吧，我确实懦弱不堪，因为此刻，我竟选择了逃避，面对董然的质问和众人的注视，我仓惶的逃出了大厅，前所未有过的狼狈。
慌不择路的跑回了房间，把房门紧闭，任凭追赶上来的夏灵和顾茗欣怎么敲喊，我始终蜷缩在角落里，身子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恐惧始终包围着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金子被炸的血肉模糊的残体，睁开眼，空气中四处浮现着金子的笑脸。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强忍着没喊叫出声，可越是这样，越感到浓烈的窒息感。
过了许久，我稍微平静了下来，也反应了过来，董然并非故意如此，他是有意为之，有意刺激我，让我从自我的世界中挣脱出来，去重新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在过去的队伍中，董然言语不多，却总是站在我背后，最支持我的那一个，为此，他甚至不惜多次与自己的哥哥董然站在了对立面，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我一直以为，董然才是最懂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明白，我的苦衷和由来，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支持我的时候，就像之前那般，他也一定会默默的站在我身后支持我。
可事实，我错了，错的离谱，可笑。
这一次，董然成了带头反对我的那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我只想让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众人，能够继续活下去，一直活下去，不必背负上原本不该由他们背负的重担，我错了吗？
只要他们留在废墟城，外面的一切便与他们毫无瓜葛，看不见，听不见，这样不好吗？
我不明白，自己明明做了最好的选择，却成了众人异口同声口伐笔诛的对象，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觉得很疲惫，真想就此放下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从外面被拧开，夏灵和顾茗欣急匆匆的跑到面前，见我蜷缩不起的样子，两人都哭出了声。
廉修拿着钥匙，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叹息的摇了摇头。
“小寻，老头子早就说过，你要选择的这条路，真的会异常的艰难，从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会有无数人不理解你，不赞同你，甚至与你反目，这都在意料之中，我以为你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如今看来，还为时尚早啊。”
“廉修城主。”我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你问我？”廉修好笑的指了指自己：“当然是留下来，只要留下来，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反正世界末日了，也不是你黎寻一个人的世界末日，大家都一样，下一秒谁生谁死，还不得全看老天爷随机点名了，不如留下来，开心一天是一天，就算地球爆炸了，大家一起玩完，谁也不比谁优秀到那里去，你说对么？”
我看着廉修，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愣了愣，有些激动，蹲了下来，握住我的手：“这么说，你小子是想明白了，老头子就说嘛，早就该这样了！留下来帮老头子，这些天我就带你熟悉熟悉作为一个城主每天的日常，等你能真正单独上手了，这废墟城自然也就交到你手上了，这样多好，卸掉这身重担后，每日跟吴彦祖一起，咱老哥俩开开心心的，老头子我说不准还能多活一两年。”
“不……”我摇了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说的对，很有道理，我也很赞同，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这么去做。”
“什么意思？”廉修又愣住了，半天才问道：“敢情你小子在戏耍老头子？怎么个意思，你说清楚。”
我扶着顾茗欣，站了起来，慢慢说道：“我记得曾经有一位，和我并肩战斗过的战士，他在选择赴死前，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有些事情比生死更有意义，当时我和你一样，觉得他蠢不可及，俗不可耐，甚至还让人感到厌恶，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化为虚无了，再谈意义，这不是扯蛋么？”
“没错。就是扯蛋！”廉修点头道：“世界末日，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假的。”
“可后来……”我惨淡的笑了笑：“后来我遇到了许多怪事，怪人，他们和当初那个战士一样，为了所谓的信仰，前仆后继的献出宝贵的生命，他们可能就死在我眼前，或者死在我的身后，可是廉修城主，你敢相信吗，我从这些尸体的眼神中，居然没有看到恐惧，是的，他们死不瞑目，只有痛苦和不甘，却没有瞳孔放大后的恐惧。”
廉修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他们是一群傻子，被人洗了脑的傻子罢了。”
我笑了笑：“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傻子，一群傻子，可就是这群傻子，几次三番的救下了我们，没有他们，你也见不到此时的我们了。”
“这……”廉修皱了皱眉。
“有人说，经历的生死越多，再次面临生死抉择时，人会变得很淡然，也有人说，正因为看多了生死，所以才会深深的畏惧生死。你看，在生死面前，人总能自圆其说，可你又无法坚定的分辨，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后来，我走了很长的路，用了很久的时间，试图寻找所谓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但一直都没找到，偶然有一次，我想起了在亥城时，曾经在一个小村庄里，遇到了一个很小还有些脏的小女孩，她在寻找一条叫骨头的狗，但那只与她同生共死的狗已经不在了，为了让她活下去，我们只能全员撒了谎……当时大家都认为，撒谎是唯一的办法，可真的是这样吗……一直到前几天，我才突然意识到，对于小女孩而言，找到那只叫骨头的狗，不正是比她生死更重要的事情吗……”
“这件事，老头子听董青讲到过……”廉修叹息道：“这也不怪你们，只能说造化弄人，你们撒谎也是情非得已，不这么做，小女孩活不下去。”
“事情过后，小女孩就能活下去了吗？”我摇了摇头：“未必吧，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会选择和小女孩说实话，然后无论如何带上她，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好吧。”廉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老头子似乎明白你想说什么了，但人与人不同，遭遇不同，境遇也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如小女孩和狗一样，离不开彼此。”
“是的，你说的对，人与人总归不同，但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每个人其实都有信仰。”
“信仰？”廉修笑了笑：“信仰值几个钱，信仰就能救人了吗，小寻，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了，真是可笑啊。”
我黯然的低下了头，想了很久，再次抬起头时，坚定的看着廉修：“信仰不是神，它从来不拯救谁，而是你，选择用什么样的信仰拯救自己。”
廉修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廉修城主，你有信仰吗？”
“我……”廉修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信这些。”
“不，其实你有。”我开口道：“你的信仰就是废墟城，废墟城就是你的信仰，换而言之，如果废墟城能变得更好，但代表是，你必须马上去死，你会怎么选择？”
“你这小子。”廉修笑了：“又被你给绕进去了，好吧，我承认你说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所以黎寻，你的信仰是什么，做个旷世英雄，拯救世界，解救苍生黎民于这末世中？”
我笑着摇了摇头：“做英雄，拯救世界，那不是我的信仰，我的信仰是良心。”
“良心？”廉修呆呆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是的，你没听错，我的信仰是良心，图个心安理得，图个舒服自在，这就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所寻找到的信仰，为了它，我必然会重新上路，无论结果如何，又无论别人怎么看我，我知道，这一次，终于是我自己主动选择要走的路，我很开心，也很满足。”
“小寻，老头子竟被你说的有些难受了。”廉修抹了抹眼角，有些浑浊东西：“是啊，如今世道，还能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绝大多数幸存者，眼中只有欲望，一切与活下去有关的欲望，他们以为自己能支配一切，殊不知，他们才是被欲望支配的可怜人，当然，老头子也是可怜人之一，小寻，不得不说，别看你年轻，你的境界可比老头子要高的多。”
“呵呵……”我摇了摇头：“同处末世里，谁和谁都是可怜人，你也一样，我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