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声音,语气并不是很好,毕竟深更半夜被人打扰清梦,换谁脾气都会不好。
“老东西,跟年轻的时候一样不着调,脾气还是这么大。”听着熟悉的声音,二奶奶的微笑中透着对往昔岁月的追忆。
门从里面被打开,门里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大裤衩的佝偻老汉儿。
“你是、秀儿?”
老汉儿年纪不小,可他眼力倒是不错,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耄耋老人是当年的程全秀。
这番眼力,就算是程全英也没有。
“呵呵,老东西眼力不错啊,时隔一甲子,还能一眼把我认出来,怎样,见到我,是不是感到意外呢,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这个老太婆早就已经死了,是不是?”
老汉儿就是欧阳伦,人送外号戏痴。
此人性格怪异,孤僻,有着一身绝学不说,从来不跟同行们打交道,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在圈子里少有朋友。
如果硬说要有朋友的话,九爷算一个,再就是程全英了。
他不跟同行们交往,同行们也不喜欢这个老头子。
因为他曾经口出狂言,水平太次的家伙,不配跟他称兄道弟,他欧阳伦一生只跟强者打交道!
他不应该叫戏痴,他应该叫戏狂才对!
大家恨他,可又羡慕他一身本领,都想把孩子送到他的名下调教,可他呢,死活就是不肯收徒!
被他拒之门外也就算了,还得被他嘲讽一番。
别拿什么阿猫阿狗就往他这里送,除非是绝顶天才,否则一个都不收!
就这么一个性格古怪的家伙,如今却被二奶奶找上了门。
故友上门相见,欧阳伦一反常态,收起了面对其他人时的傲慢,热情的拉着二奶奶的手,把她迎进门。
一进屋,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人家都说,天才除了孤僻之外,都是有一些独特的癖好的,欧阳伦的癖好就是喝酒。
他的酒量非常好,每天三顿饭,顿顿都得有酒喝,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有二十个小时是在昏迷中的。
哪怕是吃不上饭,也得喝上一口酒,很多人都在担心他,别因为喝酒而喝死。
满屋的酒瓶子,散落的到处都是。
他喝酒很杂,只要是酒,什么都行,啤的、洋的、白的,甚至地瓜干酿的酒,他也一样喝。
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酒!这是他人生的座右铭。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酒不欢,你说说你,万一把自己喝死了怎么办?”二奶奶找了个椅子坐下,撇了一眼饭桌。
桌子上还有半瓶白酒以及两块咸菜,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刚才肯定在屋里喝酒来着。
“呵呵,都习惯了,年轻的时候喝酒,是因为少年气盛,洒脱不羁,中年喝酒,是因为生活不顺,借酒浇愁。老了喝酒,是一切都看开了,无所谓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一醉方能解千愁!得过且过!”说话间,又是一口闷,一口白酒下肚,又吃了一口咸菜。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见你吗?”二奶奶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欧阳伦一脸不在意的摇头。“不问,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你和老林,都曾与我有约,如果没有收到真正的传人,绝不来见我,一晃就是六十年,如今你来了,怕是带着徒弟来的吧?”欧阳伦看了一眼站在程全秀身后的程晓菲,遗憾的说道:“这个姑娘是个好苗子,但可惜,身板太硬,吃不了旦角这口饭。”
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长处和短板。
“我要给你引荐的人,不是她,而是老林的孙子,可惜他不在了,不然的话,就会是他带着过来了。”
“什么?老林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欧阳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错愕的表情。
“就在半年前,刚去世的。戏班子传给了孙子,现在,我们都是在他孙子手下混饭吃。”
“唉,故友陆续凋零,就好似风中落叶……”欧阳伦感叹了一声,拿起酒瓶子在地上撒了一圈,就当是缅怀故友了。
“当年师父传艺,收了我们师兄弟三人,老二背叛了师父,老大如今又去了,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如果不是当年那句承诺的话,师兄弟何必六十年不见呢……”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老林兑现了自己当年的诺言,他把自己的孙子培养成了最好的传人,让我带他入京见你。”
“是不是天才,你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我说了才算!我曾放话,想入师门者,非绝顶天才不可!我可不会因为老林头去世的缘故就放低入门门槛!”
一到了正经事上,这个酒蒙子就会变得异常清醒。
“晓菲,找出你小叔的表演视频,拿给你欧阳太爷爷看看。”
程晓菲乖巧的点了点头,从手机里找出来短视频软件上的表演视频,在欧阳伦眼前播放了起来。
“嗯?三堂会审伽利略?这是个什么曲儿?我纵横戏台八十年了,怎么没听过呢?”哪怕是戏痴,看到曲目名字的时候,也是直接一愣。
“别说话,好好看。”
看着视频里的身形步伐,以及老练的唱腔。
欧阳伦脸上的表情开始从严肃变成了舒服。“对,没错,就是这个调儿,是老林的风格。跟老林学了个九成像,挺好。”
“在我们师兄弟当中,得了师父一身绝学的人是我,可要是从唱腔上来说,最像师父的就是老林了。”
“他能把孙子调教成这般相像的地步,得了真传的精华,想必,这个孩子从小没少吃苦头吧?”
二奶奶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唉,何止是吃苦呢,这孩子命苦,摊上一个管教严格的爷爷,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学了这一生的本领。”
林良飞训练林致远的时候,简直苛刻到了极点,一点细微的失误,就是棍棒伺候。
二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每次给孩子上药的时候,药水里都浸着她心疼的泪水。
学个戏而已,真的要吃这么多的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