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沈锐与苏晴也无法再多言。他们虽有领队之名，但真正能拍板、且需权衡背后复杂关系的，是王教授，甚至王教授之上那些提供资金和支持的“甲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一丝无奈。
“你的提醒,我们记下了。”沈锐最终沉声道，语气已无之前的试探，多了几分严肃，“我们会回去和王教授以及团队核心成员认真商议，重新评估计划。无论如何，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打扰了。”
苏晴也向莫天扬微微颔首，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认可，又似是遇到了计划外的棘手难题。“多谢坦诚相告。”
看着两人转身，朝着戈壁滩营地方向略显沉重的背影,莫天扬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之所以愿意多费唇舌，甚至透露山中部分实情，正是因为他能看出，沈锐、苏晴乃至那位王教授，与张宇轩那类纯粹来镀金或满足好奇心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他们身上带着研究者的严谨与对未知的探究欲，是真正想做事的人。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些可能心怀学术热忱的人，因为队伍里的害群之马和不切实际的冒险计划，在青木山付出惨痛代价。
更何况,此事还直接关联着刘思雨。作为青木村的第一支书，刘思雨是他的重要伙伴，许多村务协调和对外沟通都依赖她周全。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顾及她的处境，配合好上级的接待要求，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强硬态度而陷入两难，给那些可能隐藏在幕后的推手留下为难她的把柄。
“小莫，”考察队的人走远，周围一些尚未散去的游人、博主又围拢过来。
一位看上去是一个资深驴友的中年带着些期待问道，“你既然要带他们进山，能不能也算上我们几个？保证听话，就跟在后面长长见识，绝对不添乱！”
莫天扬看向这些面带好奇与向往的脸庞，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哥，我刚才跟他们说的那些话，您可都听见了。如果山里真像公园一样安全，您觉得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儿的人，会不想天天进去把宝贝都搬出来吗？好奇心要有，但更得有分寸。那里面，真不是能随便结伴‘观光’的地方。”
“小莫说得在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向周围的人群，“老话传下来，不是吓唬人的。没啥要紧事，别瞎往里钻。”
中年人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听你说得那么玄乎，心里这好奇虫是挠得更厉害了。小莫，你经常在山里跑，见过的奇景肯定不少吧？要不……你弄个那什么短视频账号？把山里那些不危险但又绝美的景色，还有你遇到的有趣事儿拍下来，发到网上！这样我们这些去不了的人，也能隔着屏幕过过瘾，看看咱们青木山到底藏着多少神仙景色！”
这个提议顿时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赞同。
“哎！这主意好！莫哥，你手机里肯定存了不少好货吧？开个账号，我们全家都给你点赞转发！”
“就是就是！这也算是给咱们青木村打广告了，让外面人都瞧瞧，咱们这儿不光能种出顶级果蔬，风景也是一绝！”
“安全，又有意义！小莫，考虑考虑！”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热情建议，莫天扬心中微微一动。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里面确实存满了照片和视频——最初是为了向颜若曦、刘思雨报平安和分享见闻。
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晨雾锁山的朦胧、落日熔金的壮阔、深涧飞瀑的轰鸣、奇花异草的静谧、乃至林间小兽灵动的身影……无数定格了的瞬间，安静地沉睡在存储卡里，记录着青木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或许……这真的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违背安全底线，又能满足大家的好奇与向往，或许还能以此为窗口，吸引来那些真正懂得欣赏自然、尊重乡土的游客，为青木村沉淀下更健康、更长久的关注。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抹带着些腼腆的朴实笑容：“行，大伙儿这主意出得好。我回头琢磨琢磨，看怎么弄这个账号。不过咱可先说在前头，我就是随手瞎拍，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剪辑，拍出来的东西可能土得很，大家到时候可别嫌弃。”
“要的就是原汁原味！”
“真实才最打动人！我们就等着看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热烈起来，先前因考察队而带来的些许凝滞感悄然消散。
莫天扬又与众人闲聊几句，便转身回了院子。将喧闹暂时隔绝在外。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投向巍峨耸立的青木山。
他知道，沈锐他们的“商议”不会太久，既然他们已经过来，他们必然会进山，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让刘思雨摆脱困境，又不能让考察的队伍不出事……
回到家中，莫啸抬起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进门的孙子。“外头……是那个什么科考队的人来了？”
莫天扬在爷爷对面坐下，点了点头，将门外发生的事，包括沈锐、苏晴的态度，张宇轩那伙人的跋扈，以及自己划下的底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莫啸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等莫天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被岁月磨砺过的山石：
“山外的麻烦，从来不是靠讲道理就能平息的。他们真正看上的，是你从深山里带出来的那些‘稀奇’，更是能长出这些稀奇的……‘地气’。”
莫天扬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这话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忧虑。是啊，多少年来，青木村偏远贫瘠，别说外面的人，就是村里人的亲戚都嫌青木村太穷不愿来。可自从他留在村里，一次次从山里带回那些外界罕见的山珍野味，一切就慢慢变了。
青木玄心果、青木墨莓的独特风味，纯色牡丹、金边紫兰的惊世之美，乃至后来规模种植的大杏、银叶紫桃……
这些独一无二的物产，像一块块磁石，不断吸引着外界的目光。先是林氏集团那样的商业巨头，接着是各路农业研究机构，现在，连打着“科考”旗号的队伍也找上门来。村里人或许只觉得热闹、有面子，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来。
“你打算咋办？”莫啸问。
“这支队伍鱼龙混杂，”莫天扬分析道，“真正带着科研目的来的恐怕没几个，大多是些养尊处优、跑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小姐。我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们还有理智，就该知道轻重。如果他们只愿意在外围相对安全的区域活动，我倒是可以带他们走一走，也算给了上面一个交代。”
莫啸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外来者热切又贪婪的内心：“他们不会满足于外围的。外围的东西，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想要的，是你带回来的那些……外面根本没有的‘宝贝’生长的地方。”
“那些地方……”莫天扬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别说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算是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正规科考队，我都不敢轻易带进去。我不能，也不想因为这些东西，让更多人把命丢在山上。”
说完这话，莫天扬顿了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厨房方向，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爷爷，还有件事……国外来的佣兵，已经盯上青木山了。”
莫啸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骤然一缩，仿佛有冰冷的锐光瞬间刺破暮气，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不同。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声音低沉而清晰：“你……遇到他们了？”
“遇到了。”莫天扬点头，眼神冰冷，“他们在山里好几个隐秘处安装了微型监控设备。上一次，我撞见了六个。”
“那你……”
“借了山势，还有青狼。”莫天扬的回答简洁而冷酷，“让他们永远留在该留的地方了。”
莫啸紧紧盯着孙子看了几秒，那逼人的锐气才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沧桑的老人。他慢慢靠回椅背，闭上眼，仿佛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许久才重新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你现在是‘守山人’的候选，青木山就是你最大的依仗。分寸……自己把握。记住，山神的归山神，人间的归人间。别让那些脏东西，污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爷爷。”莫天扬郑重点头，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嗯？还有事？还是那科考队？”
“不是他们。”莫天扬摇头，“是刚才在外面，那些来村里游玩的人提起的。他们也知道青木山危险，但又实在好奇。有人提议，让我弄个什么网络账号，把平时在山里拍到的、不涉及危险的美景发上去，让更多无缘深入的人也能看看。”
莫啸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孙子脸上：“你想弄？”
“有点想法。”莫天扬斟酌着词句，眼神坦诚，“因为我带出来的那些东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已经盯上了青木山。一味藏着掖着，反而让人猜测更多，暗地里的小动作防不胜防。不如……我们自己开一扇窗，只展示我们想让人看到的——青木山壮丽却‘普通’的风景，山野间异常的生机。这既能满足大多数人的好奇，也是一种变相的警示：你们看，青木山很美，但也充满了最原始、最不容侵犯的自然法则。对于那些只是好奇的普通人，或许能起到劝阻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