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八月十五的中秋，是我和拓跋缜一起过的第一个节日。
我从宫宴上溜了出去，给他带去了我最爱的月饼，我们一起爬上了一颗大树。
吃着月饼看月亮，他说以前每年中秋，他的生母都会给他做几个鲜花月饼。
我还是第一次听拓跋缜提起他的生母，那个美艳却命薄的舞姬。
他说：“我的生母叫蒹葭，她生得很是貌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可她看我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愧疚，她觉得自己出身不好，所以对我有所亏欠。但这一切怎么能怪她呢？当初是父王看阿娘貌美，便宠幸了一夜，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舞姬，怎么敢违抗王命？”
“不曾想一夜恩宠，阿娘竟怀上了我，可惜父王看不上阿娘的身份，只将她封为了一个最末等的美人，父王有嫡子有长子，自然不会对我这个出身不好又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花心思，没被王后领养时，我见父王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完。”
“在宫中没有父王的庇护和宠爱，我和阿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月例被克扣是常有的事，那些宫人时不时也会给我阿娘脸色瞧，觉得她一个舞姬，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生了公子又如何，还不是没得到王上的恩宠。”
“我有时不服，想上去理论，可阿娘怕惹事，劝我忍下来，便是她告诉我，就算堵住了人们的嘴，也堵不住他们的心。”
“不过虽然在吴宫的日子清苦了些，但阿娘却将我照顾得很好。”
“她会给我讲故事，唱歌，听着阿娘唱歌，我总是感觉很心安，陪我嬉闹，教我看书写字，逢年过节，宫中赏赐下来的糕点她都会留给我，还说自己不爱那些，怎么会不爱呢？她只是想让给我罢了。”
“阿娘说只要见我吃得开心，乖乖长大她便满足了。”
“我六岁那年的冬天，下了好些日子的大雪，正巧除夕佳节那日，宫中的嫔妃都要去给王后请安，我们寝殿外的路上全是积雪，没有宫人打扫，道路不好走，距离王后宫又远，阿娘到王后宫中时，晚了半盏茶的时间。”
“王后说阿娘大不敬，让她去门外跪一个时辰，天寒地冻，阿娘冬衣又单薄。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吃了好些药都不起作用。”
“反反复复地发烧咳嗽，最终撒手人寰，我也被王后领养到了她的膝下。”
拓跋缜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以前他被欺负，被殴打的时候我都没见他哭过，今日他说起自己的生母，神情中满是哀伤，我看得心疼，连忙安慰。
“你别难过，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虽然嘴角带着笑意，可眼中却是愁绪，他点点头：“好啊。”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后，轻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中秋月下，他就这般看着我，静静地听我唱歌。本来是给他带的月饼，他却竟数喂给了我。他说：“我喜欢喂你吃东西，要是能喂一辈子就好了。”
此话一出，我愣了愣神，他许是也察觉到了不妥，连忙拱手说道。
“是拓跋缜太唐突了，还望公主见谅。”
我只觉得脸上热得不行，还好现在是晚上，要是被他瞧见我羞红的脸，那才是真的丢人丢到吴国去了，我惊慌地想要爬下树，却没踩稳。
拓跋缜眼疾手快地牵住我，无奈下坠的力度太大，他也被我连带着摔到了地上。
还好树不是很高，不然可有得疼了。
04
我们一起摔在地上，他歪头看着我笑出声了，我也跟着他一起笑。
两个人索性就躺在草地上赏月，看星辰。他给我讲吴国的风土人情，我也给他讲了不少宋国的美食和趣事。
那一刻我们仿佛不是公主和公子，只是两个相见恨晚，能一起聊天说地的普通人。
可现在，看着躺在我身边的拓跋缜，我恨不得在宋国时，就将他推下高台摔死。
拓跋缜轻抚着我的脸颊：“萱儿，那些大臣又开始催我立皇后了。”
“他们有些人自己都家宅不宁，还一天天的操心我，看来也是太闲了，得多给他们安排些事做。”
“那些庸脂俗粉我才看不上，不过我在新来的秀女中，发现了一个和你有几分像的女子，她也喜欢红衣，喜欢百合，喜欢笑，和当初你一模一样。”
我喜欢百合吗？可其实我喜欢的只是那个捧着百合向我走来的少年而已。
在我十三岁生日那天，母后还是如往常一般帮我操办了一场宫宴。
各家送来的礼物都堆在库房中，无非就是金银珠宝，玉石古玩，年年都是如此。
没有新意，我也懒得去拆，只叫七巧都登记造册排列好就是。
我坐在秋千上，时不时就向外张望，眼巴巴地盼了三四个时辰，都没瞧见拓跋缜。
心中难免有些不高兴，他难道不知道我过生辰？
就算没有礼物，过来给个祝福也行嘛。
晚宴都过了，拓跋缜才偷偷摸摸找到我，他背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我身为质子，处境艰难，囊中羞涩，没有什么昂贵的礼物能送你。”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捧百合花：“初见你时，你一袭月色云纹裙，就如这百合一般清丽脱俗，宛如画中仙子，一见难忘。”
他将百合递到我的手中：“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我接过百合，满心欢喜：“怎么会嫌弃呢？我最喜欢百合了。”
那时，我是真心喜爱百合花，后面还让人在寝殿外，种了好大一片。
拓跋缜另外一只手中还抱着个小小的长毛黄狸猫，圆圆的一只，可爱至极。
“这是前段时间我从后花园中捡到的，当时它正躲在假山石下避雨，瘦瘦小小，看着可怜就带回去养了起来，现在胖了些，你看看可喜爱？”
我抱过小猫，它勾着小脑袋嗅我身上的味道，圆滚滚的一只，越看越喜爱。
我将它带回了寝宫，取名圆宝。
这八年来，它日日陪在我身边，和它呆在一起的时间，比拓跋缜还多。
拓跋缜抱着我睡到卯时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前亲吻了下我的额头。
“最近新进宫了一批秀女，我多少要去敷衍一下，怕是不能来陪你了。”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他倒也不恼，还是温声细语地说道。
“处理完好，我立马就来找你，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要是我来时，发现你瘦了，精神不好，那你弟弟可就要受些罪了。”
实在忍无可忍，我骂了他一句卑鄙无耻。
他却说：“只要能留住你，就算我成无耻之尤又如何？”
拓跋缜走后，圆宝溜进了他刚刚躺过的位置。
用脑袋趁着我的手臂，想要我抚摸它，可喝下软骨散的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恨，这样一日又一日屈辱地活着，像个物件一样被拓跋缜摆弄。
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还要被迫承欢，他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如果当初我没有向父王请旨，非要嫁给拓跋缜。
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