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周,陆允信在东城参加首创大赛,江甜除却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学编程。
陆允信大二时数模题目与传感器相关,大三,政策下推出大学生创新创业奖励计划,他果断地把当时建模小组转到现在的VR项目。
主干四个人,冯蔚然负责实验大数据,盛藉负责统筹,陆允信和一个生病请假的海龟博士担纲核心,还有半流动的实习生,比如江甜寝室的胡雨涵,林琅和一直跟着冯蔚然的蒋亚男。
江甜最开始看会议记录有些蒙。
陆允信和她每天打着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解释自然也耐心。
VR概念很早就有了,但通过头盔显示器将虚拟现实的场景具体化,是近两年才兴起的。
人在看世界时,由于两只眼睛位置不同,得到的图像也不同,视网膜成像后大脑融合不同图像,产生整体景象。而VR显示器就是通过设定屏蔽程序,用户戴上后,一只眼睛只能看到奇数帧图像,另一只眼睛只能看到偶数帧图像,奇、偶视差就让用户对电脑里的平面图像产生立体感,再加上其他感官传感器,构成一套完整的VR装备。陆允信他们做的,就是核心的视差程序和传感优化。
首届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分科技、电商、游戏等版块进行,每个版块有对应的龙头公司提供大额奖金以及辅助孵化方案。世光科技负责科技板块的对接。板块内,一万份方案进行海选,预赛过后剩一千,再经过初赛、为期一周的半决赛宣讲,陆允信团队技术优势大,维持着全程第一的水准和其他五个团队共同冲入总决赛。
巧合的是,遇上了同样做VR题材的老同学施志。
施志老家在东城,周末休息间隙,找了家特色中餐馆请陆允信他们吃饭。
江甜昨晚撒娇要礼物,陆允信从今早睁眼那一刻就点了手机录音,吃饭也一直搁在通知栏后台没按停。
四个男生年龄相仿,大家习惯了陆允信的沉默,冯蔚然“以为科技板块会换赞助公司,结果还是没换”话头一挑,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施志口音比高中轻:“虽然热搜上的手机爆炸事件对世光有影响,但毕竟是老牌大公司,又做了紧急召回处理,龙头地位还是在的。”
盛藉忖:“股价滑铁卢也是事实。”
“瘦骆驼比马大,一等奖150万,二等奖80万,三等奖30万,世光拿260万应该还是很轻松,施志准备冲哪档?”
施志望手机:“看缘分,缘分在哪就是哪。”
盛藉:“那你该去非诚勿扰。”
冯蔚然噗嗤出声。
菜上得很快,口味正宗。
吃一半时,陆允信起身出去,施志面上和冯蔚然盛藉插科打诨,桌下的手盲拨出一个号码。
还不到十二点,餐厅人不多,装潢精致古典,琵琶弹奏和菜品香气萦绕着厅堂。
陆允信先去结了账,接了个江甜电话,然后去卫生间。
他出来正挤着洗手液,一道身影从对面女厕所出来,伴着浓厚的香水味站定在他身边。
“好巧,我也在这边吃饭,早知道你和我哥一道就该和你们一起吃了,”施未渝撩一下头发,把包搁台上,洗手,“你们还要待一周?听我哥说总决赛两天,出最后结果要五天。”
“嗯。”陆允信把手冲净。
施未渝抿了抿口红,抬头朝他笑:“那剩下五天方便出来吗?我对东城这片很熟,可以带你去逛逛,像太里古街啊,凤凰城啊……”
“不方便。”陆允信扯张纸边擦手边转身。
施未渝眼色一急,伸手想拉他,陆允信蹙紧眉头闪避,施未渝小指还是擦过他手侧。
知道他反感,施未渝:“不好意思……”
陆允信一言不发地转回洗手台前,以极快的速度再抹洗手液,用力地搓手,翻来覆去冲。
“哗哗哗”水声里,施未渝脸色青了黑,黑了白,她睫毛闪两下,思考过后拎了重点:“评委表上你应该看到了施茂,虽然我哥和你是对手,但我爸爸明显喜欢我多一些,剩下几个评委也都是认识的叔叔,所以,”施未渝试探,“可以一起吃饭吗,就两个人吃顿饭……”
陆允信转身就走。
“因为她回来了?”施未渝快步挡到陆允信面前。
陆允信平视前方:“让一下——”
施未渝受够了他永远的洁癖冷漠不可靠近,“呵”地嗤出声:“陆允信你醒醒可以吗,喜欢你四年的人是我不是她,和你在一个学校四年的人是我不是她,你是没长眼睛看不到我还是被江甜灌了迷魂汤,她到底有什么好。”
陆允信眉目渐渐堆了冷色。
施未渝真的受不了:“她就是自私卖乖讨巧,看上去为所有人着想,但她心里就只有她自己!”
陆允信没出声。
施未渝情绪激动:“但凡她心里有你,她以前带早饭会给你给冯蔚然给沈传同时带?会一边说喜欢你一边和他们两个嘻嘻哈哈?她知道你一天三包烟的时候吗?知道你整夜整夜熬在研究室的时候吗?当初说走就走,在国外和开放的男同学玩两年又开开心心回来找你,她婊天婊地自己婊,她把你陆允信当什么了——”
陆允信摸出手机,触屏幕,声音从手机里放出来:“那剩下五天方便吗?我对东城这片很熟,可以带你去逛逛,像太里古街啊……评委表上你应该看到了施茂,虽然我哥和你是对手,但我爸爸明显喜欢我多一些,剩下几个评委也都是认识的叔叔……”
施未渝未完的话统统卡在喉咙,不敢置信地望着陆允信:“你。”
陆允信面上没有丝毫松动。
他再扯张纸,擦着手机上的水。
“令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光最近本就站在风口浪尖,我不确定这样的音频会造成什么影响,”陆允信说,“你喜欢我本与我无关,但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以这种方式拦在我面前,会让我觉得恶心。”
施未渝定定望着陆允信。
“还有,”陆允信终于低了头,睨着妆容精致的女生,“我听不得别人说她坏话。”
施未渝楞。
陆允信道:“如果你在其他人面前嚼她是非,或者再挡在我面前,我不介意玩点女生把戏,挑拨他人伉俪情深,不顾自己男友脸面寡廉鲜耻的标题论坛似乎一直很欢迎。”
说罢离开。
压迫的气息也跟着消失,施未渝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指甲几乎嵌到掌中,蓦地冲他吼:“陆允信你不识好歹!”
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两天总决赛一完,冯蔚然和盛藉在南城吃喝玩乐等结果,陆允信马不停蹄回南城。
周三上午有挂科王的课,江甜犹豫两秒,还是开着程女士留下的笨拙路虎去了机场。
早班机接机的人多,江甜游离站在大厅安检口的红带旁。
她在周遭喧哗中镇定地看了一会儿小说,计算着他取行李过来的时间到,抬头透过玻璃窗一眼瞥到他侧影。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蜂般朝前涌,江甜挥手的动作被挡在一个彪形大汉身后,她蹦起来朝他挥,葱白的手指从大汉头顶的板寸冒出来。
陆允信视线一碰那截手指,知道是她,走快了些。
江甜看着看着看丢了陆允信,再次举手,下一刻,两手被一只大手并拢握在掌心里。
陆允信弯腰挤出人群,低头撞见小姑娘知道他出来了、想要抱抱、突然发现手被握住的纠结表情,陆允信轻笑一声,松开她。
江甜抱了他好几秒,闷闷地:“下次要带个牌子过来。”
陆允信揉她头发:“车停在哪儿?”
“背后停车场,这里只能停三分钟。”江甜说着,要帮他拖行李箱。
“我自己拖,很重。”陆允信拉住。
“不重不重,接机接全套。”江甜弯着眉眼朝他笑,陆允信放开,江甜双手把推行李箱杆在内侧走,陆允信背着书包走在她外侧挡人。
江甜说;“挂科王今早戳我要你最终方案的Word版和PDF版,你在飞机上手机关机,我就问了冯蔚然和盛藉,他们说发过去,然后我看方案扉页导师也写的王军,就发过去了,没问题吧?”
“没有,他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他毫不掩饰喜欢你啊,陆允信陆允信的,叫我就是一五一,是不是你给他说的。”江甜瞪陆允信。
陆允信:“他会用眼睛看。”
“可我现在明明有一五五。”
“嗯”,陆允信失笑,又揉了一下她的发顶,“一五五。”
江甜抬手想打他,视线掠过他止不住想阖的眸和眼下淡淡的青色,没忍住心疼:“你又熬夜了?”
“赶东西。”
“不是说周日才回来吗,怎么冯蔚然和盛藉没回来,你周三就回来了。”
“他们没赶完,”陆允信面不改色,“周三特价机票。”
江甜“嗯”,严肃地给他说:“回去好好补觉。”
“……”
去停车场一路都有人,有接远归孩子的父母念叨,“怎么穿这么少,怎么戴个帽子,脖子上带的什么狗链子,像什么话”,有西装革履接客户笑得恭维“您气色好您包好您衣品好”,还有小情侣搂着说话。
江甜和陆允信走得若即若离,时不时胳膊碰到一起,时不时又远一些。
走过转角,江甜半认真半玩笑地学方才听到那女生的口气,问陆允信:“有想我吗?”她柔声道,“我有想你。”
“有多想?”陆允信困意来了,哈欠连连。
“在加州是朝思暮想,在南城是日思夜想,”江甜用轻快的调子说完,问,“你呢,想我吗?”
她没期待陆允信会回答。
一道睡意哑重的低嗓从头上传来,“想。”
不是“嗯”,不是单音节,不是嘲。
江甜按车锁的手停在空中,陆允信把行李搁尾箱,江甜悄然陷了酒窝,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
陆允信径直拉开后座门坐上去,朝她露出一个极为熟悉的笑容。
“假的。”
世界仿佛安静。
一秒,两秒,两秒。
江甜深呼吸:“陆允信我告诉你,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
车门大开,陆允信右手伸出去,从江甜后背环到胳膊下,稍用力将她一把抱起,江甜“啊”地轻呼,陆允信朝里座退点,直接把她单手抱搁在自己身边,从书包里掏出U型枕挂脖子上。
“咔哒”,陆允信越过她探身关门,下一秒,他整个身体朝下坐到最舒服的姿势,偏头在她肩窝挤来挤去。
一切来得太快。
江甜脖颈皮肤敏感,被刺刺的短发撩得发痒。
她心虚地吞口水:“陆允信你还欠我表白我还不是你女朋友你不能乱来啊……”
他的动作停了。
江甜话停了。
几秒后,均匀又稍显沉重的呼吸响在逼仄的车厢里。
没说完的话默默咽回去。
江甜反身到椅背后拿了一床小毛毯,轻轻搭在他身上,然后给程女士助理发短信。
司机来得很快:“你好,我是……”
“到南大。”江甜食指抵在唇上。
“好”,司机同样轻声,见这男生头枕在小姑娘肩上,小姑娘艰难地伸手托着他脖子旁边无定型的U型枕,他好心在车头翻出个东西:“这里有这种有形状的,好睡一些,要不要给他换?”
“不用,”江甜怕吵醒他,叮嘱压得快听不清,“开慢点,他会睡不稳。”
城市车水马龙沸反盈天,龟速前行的越野车内安宁一片。
司机从后视镜瞟到小姑娘一直托着松软的U型枕,偶尔瞄到她侧头偷偷亲一下他额角。
周六下午,冯蔚然和盛藉揣着分数第一回了交大办公室。
“他在国奖颁奖,我们先过去。”江甜组织大家觅食。
出门一片欢声,无人意识到有风把乌云吹来,黑沉沉盖了房顶。
南门老火锅在交大门口开了第三家分店,灯火繁盛,笑语盈堂。
周致仍然没到场,江甜和陆允信很自然地坐到一方后,盛藉和江甜寝室两只趁当事人去拿果盘,炸在了蒋亚男耳旁:“甜姐儿和允哥什么关系……”
火锅店另一端。
陆允信想过给她带有点意思的礼物,想过把自己在东城一整天做的事情、走过的路、碰到的人录给她听,结果。
陆允信朝她盘子里夹她最爱的蔓越莓干:“两次甲等换一次国奖,大四没课,所以这应该是大学四年最后一次国奖,证书上没写名字,和88张连号的奖金我一起放在了你包里。”
“为什么给我?”江甜挑块蔓越莓干塞嘴里含混。
“之前回来忘了给你带礼物,说好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忘了就算了,”江甜捻一块喂给他,“怎么不开心啊,好像听冯蔚然说拿了第一你就没笑过。”
陆允信倏一下勾唇,保持着:“这样?”
“皮笑肉不笑。”江甜抖鸡皮疙瘩。
两人回桌,桌上几人又像没八卦过一样各自玩着手机。
酒过三巡,冯蔚然微醺着举杯:“真的开心,但也是真的不意外,好像有允哥在,就会是最好。我最开始给我妈说不考研做这个,我妈逼逼创业团队流产太多,我们这么乱七八糟的成不了气,到时候一败涂地底都不剩她会给我一口洗碗水喝,”他浑浑站不稳,“第一杯,敬我们在座。”
酒杯相碰,陆允信道:“大家辛苦了。”
“嘘寒问暖,不如奖笔巨款,”冯蔚然打个酒嗝,“平心,要没有碰上允哥,我可能会上清华,可能会上北大,可能会比现在轻松,但从来不后悔,真的……第二杯,敬允哥。”
蒋亚男拍他:“喝醉了净说酒话。”
陆允信眉梢也挑了点笑:“我不背锅。”
江甜顺势举杯碰了一下两人:“嫉妒使我强行一波。”
冯蔚然:“嫉妒使你强吻允#¥%……”
蒋亚男夹块南瓜饼塞冯蔚然嘴里。
盛藉他们也举起杯子。
“你们,你们,”冯蔚然含混着做出一个被欺负的表情,下一秒,又“嘻嘻”,“第三杯,敬未来,都说万事开头难,好像150奖金一到,资金一启动,再ABC轮融资一走,我仿佛都能看到自己拎双C开跑车戴着墨镜左拥右抱……”
蒋亚男微笑:“重复最后一句。”
“啊?”冯蔚然惊一下,随即,“抱儿子女儿啊。”
蒋亚男搡他:“没正经。”
江甜和陆允信视线不约而同撞在空中,咳一声,又心照不宣避开。
店内空调温度开得高,大家脸上都浮着淡淡的热。
锅内滚腾的红油都是风华正茂。
“嗡嗡嗡,嗡嗡嗡。”
震动响了两遍,陆允信握着手机出去。
江甜也扇着脸:“我出去透透气。”
然后,在一片意味深长的“啧”声起身。
包厢挨着火锅店侧门,出来是一条隔开嘈杂的小巷。
陆允信倚在雕花门桓的左边,江甜倚在右边,安静中,她可以听到陆允信回拨过去的等候音。
几秒后,女音响起:“您好,首创办公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们刚刚拨过来的电话。”
“请稍等,”对面鼠标点了几下,“请问是交大陆允信团队吗?”
“嗯。”
“您好,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大赛其中一个参赛要求是项目未经孵化和未公开招资,然后我们在核对这块保留权利时,发现和您团队相似度99%的方案已经发表在了以下几个风投平台,分别是HUAJ,红树……时间是本周三上午九点零十分,发表人和解释权归属显示是您团队导师交大计算机科学系主任王军教授,请问您有什么异议吗?”
“麻烦报一下方案名称。”陆允信楞一下,随即把自己手机放大免提递给江甜,把江甜手机拿过来,登网站。
“VR概念下的传感……”
题目很长,伴着电话里的女音一字不漏出现在江甜手机屏幕上。
陆允信想点下去的手,徐徐滞在了空中。
电话里问:“请问有什么异议吗?”
陆允信紧紧盯着那几个字,怔好一会儿,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
“好的,那我们这边就对您团队的分数排名做作废统计,相关资料我们将在七个工作日内邮寄到您的联系地址,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挂断电话,小巷过风,两人陷入沉默。
江甜:“周三早上,挂科王问我要了WORD版本和PDF版本,我全部都给了……师娘刚刚打电话说,挂科王在等你。”
晚上九点,办公大楼。
走廊灯光昏暗,江甜等在外面,陆允信推开一道虚掩的门,又是黑暗。
平素喜欢在头发上喷发胶,腆着圆滚滚啤酒肚站在讲台最中央的挂科王席地坐在窗角,手上亮着火星。
陆允信站在门口按开灯。
挂科王抬手挡眼睛,掸了掸手臂,烟灰一地。
“接过电话了。”陆允信没过去,双手习惯性插在兜里。
挂科王没接话,又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烟,才道:“整个大赛只有你们团队分数超过95,而且超了很多。你陆允信实力搭这个分数没有任何问题,但在最后复查环节,按规定,这个分数会和最低分一道进入专案组高审。”
陆允信没出声。
挂科王把烟头慢慢按进花盆:“专案组主评委是世光科技总经理施茂,世光科技其他管理层三人以及三个高校教授,我避嫌没去,去的是我南大师哥李河山……”
“陆允信,”挂科王想笑,“他们的原话是,你总决赛阶段拿到的三个满分,将会作为打分失误处理,专案组会根据录像重新打分并出声明,你最后的成绩会是90.5,比第一施志少0.5,排第二,也就是不管你真的分数是98.5还是99或者是100,你最后的成绩,都只能是比施志0.5。”
挂科王松开烟头,“明白吗?”
正值下课,校园大道亮如天上的街市,涌动的人潮言笑朗朗,“待会儿点什么外卖”“好难没听懂”“周末去爬山吗”以及自行车扭来扭去不可避免撞到人的“对不起”。
隔着一扇玻璃窗,好像就隔开了这些明朗。
陆允信“嗯”得克制。
挂科王收紧抱腿的臂:“你我都清楚,除了一等奖,第二第三都是鸡肋,不拿它有奖金,你拿了你项目的档案就会盖上‘次’,如果是别人,我不会管也不会说,可是是你陆允信。”
陆允信大一开始就经常到挂科王家蹭饭,陆允信绩点一直第一,可就是目无纪律不上课不考勤,自己做自己的。
平常敢挤兑陆允信的教授,只有挂科王,最了解陆允信的,也是挂科王。
陆允信喉咙起伏,出声却是平静:“正儿八经准备这个比赛,其实只有两个月,这个比赛也不是必须拿奖,只是资历和平台的一些东西,我等会儿回去给冯蔚然他们说一下。”
挂科王注视窗外:“规则放在那里,社会就是这样,不是经常有导师剥夺欺压学生项目的新闻吗。”
他玩笑:“你当我王军剥夺你也好,欺压你也好,或者你可以和冯蔚然他们骂我‘擅自决定狼心狗肺没有人性甚至折寿短命’,我真的宁可你98.5触及赛制退出来,也没办法看你在这种比赛被人踩到第二。”
曾经,陆允信给宋易修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是他,他宁可保持第一中途退出奥赛,也不会拖到后面把自己熬糊。
不过不一样的是,宋易修讨厌奥赛不想拿奖,极度煎熬过。
陆允信希望在这个比赛拿到好名次,也和冯蔚然他们在其他同学约电影约旅行约聚会的时候,极度煎熬过。
半个小时后,陆允信出门,江甜不在,出楼,路虎停在他跟前,江甜探身打开副驾驶的门。
陆允信:“刚好不太想走路。”
“我听到了,再下的楼。”
陆允信默,江甜动了动唇,终究没发出声音。
两人回火锅店,冯蔚然醉醺醺地和盛藉扳手腕:“明早记得叫我起来看公告,我要刷屏十天发到亲戚群让那群人洗洗眼。”
饶是平常温润稳重的盛藉,也迷蒙了:“和你睡的应该是你女朋友,不是我。”
“我不管,”冯蔚然转脸看到陆允信和江甜,“允哥,”他嗝两下,“你是不是太快了,前前后后还没到一个小时。”
“你特么在说什么呢!我替陆允信弄死你!”盛藉嗤着捶冯蔚然一下。
在座哄地笑开。
江甜去拿包。
陆允信视线落在自己和江甜的碗上,大家给两人留的菜堆得和小山一样高。
陆允信舌尖缓缓抵着侧牙,松开:“王教授周三把我们方案挂到了风投招资平台,触及赛制,我已经确认了退赛。”
冯蔚然擒盛藉的手顿住,胡雨涵和林琅起身起一半,蒋亚男给江甜续豆奶的动作也停了。
江甜拉包链的声音倏然震耳。
陆允信面色无波:“我们分数98.5会进入专审,主评委是施茂,第一一定是施志,我们分数会被压到第二,如果是我,也会提前退赛,规则没问题,挂科王也没有问题,大家有什么话或者想法可以给我交流,短信微信都可以。”
陆允信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其他人,却没有一个开口。
江甜收好东西过来。
“我和江甜先回去了,大家先休息两周,都辛苦了,账已经结了。”陆允信手掠过冯蔚然的背,几不可查停一下。
蒋亚男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肯定是第一吗?”
“不是,退赛。”
陆允信冷静答完,转身。
他和江甜刚出包厢,冯蔚然突地拂下桌上所有碗筷。
“哐当噼啪”,满目狼藉。
江甜明显感觉出陆允信后背僵着,问他:“回南大?明天周日刚好回去调整一下。”
陆允信应单音节,手扶着后排门却拉不开:“你还没开锁?”
“嗯。”江甜不戳穿,假意按一下锁,替他拉开,关上。
江甜车速快,陆允信摇下车窗:“可以抽烟?”
“随意。”
江甜频频在后视镜里瞄他,瞄他看窗外城市夜景繁华,有人欢场作乐一掷千金、有人肿着眼睛守夜市攒零钞、城管追着小摊贩跑、避让好车态度礼貌。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情绪。
风吹动他的发,他的脸浮在幢幢朦胧的灯影间。
灯影绮丽,他眉目却似深秋清晨的树,端正工整,枝梢裹着敝敝白霜。
车向着南大反方向开到柳河畔,停在昏色树影下。
陆允信:“你先上楼吧,我静一静。”
江甜熄火,下去,然后开了后门坐到他身旁,“咔哒”,关好。
陆允信手肘抵着车窗,平视前方,他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我想一个人单独静一静……”
江甜反身抱住他,贴住他心口。
陆允信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知道的,看前前后后内容变动很少很强迫症的会议记录,看那些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的时间,看他们从一无所有到一套可以进行参赛甚至着手融资的方案,再到……戛然败退。
那种明明自己努力想要,也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像他送的、被程女士保护最后仍旧破碎的粉红顽皮豹。
也像和他分别。
不想走,但要走,难过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泛着涩,闭上眼,酸酸胀胀的,好似稍微一动,眼泪就能决堤。
江甜说不出“下次还有机会”,更说不出“第二也很好”,她只想抱一抱他,就这样,抱一抱他。
陆允信想拦她的手在空中悬几秒,然后,以极慢的速度,按住他发梢,落在她背上。
良久。
“冯蔚然高考离清华只差了一分,有想过考研考过去,大三上学期认真泡了一段图书馆,大三下关键期,却放弃得很干脆。”陆允信说,“盛藉有拿到鹅厂万分之一实习offer,也没有去。”第一句。
“寒假之后好些天,基本把洗漱用品搬到了办公室,冯蔚然嚷嚷累不想做了,说梦话都在嘟囔数据。盛藉最开始也很烦这些日常琐事,但没人做,他最熟,到现在把什么都做得井井有条。”第二句。
“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也不是我一个人得失,是他们和我一起努力过,江甜,”陆允信唤她,嗓音沙哑,轻慢到近乎气音,“我也有心……”
他尾音颤,阖了眸。
江甜听得心惊。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永远第一,喜欢插着裤兜,沉默寡言,表情松懈甚至有些傲慢。
为什么会,会。
陆允信身体温热,心口的衬衫被浸湿,起凉。
他用下巴摩了摩小姑娘柔软的发顶,看远天星河一线,眼里润了些湿意。
“我下去抽烟。”
江甜不放手:“你的烟我闻不到烟味。”
“我想过戒,没戒掉。”
直到很久以后,江甜和陆允信都清楚地记得那天是3月21号深夜,3月22号凌晨,凌晨有大暴雨。
路虎岿然在树下。
车内,江甜红着眼抱陆允信。
陆允信断断续续抽烟。
两人都没说话,也都没合眼,直到快六点天蒙蒙亮,才昏沉沉睡去。
九点,陆允信还在睡,江甜被自己手机闹钟吵醒,刚滑掉,施志电话进来。
她眸色暗了暗,小心翼翼把陆允信扶到一个稳定的姿势,蹑手蹑脚下车,走远了一段距离。
雨后的草坪有放线菌的味道。
施志歉意:“甜姐儿吵到你了吧……我给允哥打他关机,冯蔚然说你和他在一起,”施志道,“公告已经出来了,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谢谢允哥的一些建议,为允哥的退赛感到抱歉,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交流——”
“希你妈!”
江甜直接把手机扔到了柳河里。
这样的后果是,江甜掏遍身上所有口袋,才凑齐早饭钱。回去打开车门,陆允信刚醒,惺忪的睡颜让她看得心软。
“我手机坏了扔了,去买早饭没带钱,幸好老板娘善……”
江甜说着,陆允信从她手里接过口袋。
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套上一次性手套给她剥鸡蛋。
“我自己来就好,”江甜拦他,“你不是不喜欢鸡蛋这味吗?”
“看你可爱给你剥。”陆允信打个哈欠。
“好吧。”江甜心被猫爪挠了一下。
然后,她发现,她想掀个粥盖,陆允信不动声色掀了,用隔热垫包着,递给她。
她想舀点咸菜,陆允信已经举起勺子朝她碗里抖。
江甜:“欸,够了,对对,就这么多。”
她想在烤肠上涂点酱,陆允信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涂好了递到她面前。
如果是毛线、江渊甚至蒋亚男给她做这些,江甜都会觉得贴心。
可陆允信面瘫着脸做这些,江甜粥喝了一口被烫到,转而捧起豆浆,陆允信去拿油条,眼看着要递给江甜,江甜哭笑不得:“你吃,本来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你胃又不好……”
“你先吃。”陆允信面不改色。
江甜放下油条,抱住豆浆盯着他看,几秒后,恍然:“你是不是担心我给别人说你昨晚的话?”
“啊?”陆允信脸上表情凝住。
一五五的江甜大姐姐般安抚地拍一八八陆允信的肩:“放心放心,我不会说,你哭唧唧像个小毛孩儿的样子只能我看见——”
陆允信握住她豆浆杯子一收手,豆浆涌到江甜嘴里,江甜“唔唔”喝不过来连连后撤:“你松……”
她一松口,豆浆“噗”地喷她一脸。
一秒,两秒,三秒。
豆浆顺着她的脸滑到下巴,空气仿佛凝固。
安静中,传来某人忍笑的嗓音:“不好意思……”
然后,抽了餐巾纸捧着她脸擦。
江甜木头人cos完毕,凝视他,缓缓勾唇。
陆允信心虚:“失误,真的是失误……”
江甜陡然放平唇角,然后,挂着和他先前同款黑脸,抹了自己脸上的豆浆朝他脸上涂,气鼓鼓地挠他:“我也是失误,失误!”
陆允信蹙眉:“有糖,很黏。”
“女孩子你能不能斯文一点。”
“要乖……”
他嘴上劝着,人却没有一点闪躲的动作,用干纸、湿纸仔仔细细给她把脸擦干净了,这才用给她擦过的纸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陆允信下车扔垃圾。
江甜没绷住地偷笑。
陆允信背着手回来:“消气了?”
“还没有。”江甜端着。
“喏。”陆允信手从背后伸出来,掌心上放着一朵不知名的、真真正正在路边摘下来的、小粉花。
江甜“噗嗤”破功,娇声:“好啦,准备回去啦。”
轮到陆允信开车:“知道为什么摘她吗?”
江甜把花放在脸边朝他眨眼睛:“因为和我一样可爱?”
“因为和你一样矮。”
江甜:“……”
呵。
陆允信倏地朝副驾驶压去,身体和她隔了一拳的距离,他不动。
熟悉的气息和温热让江甜紧张:“你,你做什么……”
“咔哒”,安全带落锁发出清脆声响。
江甜红脸,脾气顿时泄得一干二净。
陆允信送江甜回家。江甜惊喜地发现程女士回来了,为了一个经济论坛。
陆允信折身回了办公室,外网上的资料详实又清晰。
施茂出生在纽约红灯区,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他幼年时患上性病,十岁小孩走马跑江湖识人脸色看尽冷暖,十五岁遇到贵人青睐带他回国,跟了那老总五年,施茂二十岁托老总关系进世光想要一个铁饭碗,恰逢世光改革,他一路厮杀腥风血雨踩人上位,二十五岁,从传达室联络员,坐上世光一把手交椅。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过去的污点洗得一干二净。
大概受早年经历影响,他掌控世光三十年,敛财无数,偏偏抠门到病态。
陆允信登上江甜工作邮箱,结果跳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界面。
陆允信把里面“98.5”专审组的音频下载下来,连带着施未渝的录音,比赛全部细节拷到一个文件夹,发到江渊和自己手上。
江渊和陆允信的渊源来自江渊为了追沈清扬,在南城开的那家赛车体验营。前一两个星期还有盈利,大家新鲜感一过,每周固定去的,就只有单纯无聊的陆允信。
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江渊知道陆允信喜欢一个女生,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女生是自家老妹,以及陆允信创业,江渊做风投,两个人却默契地保持不刻意涉及。
收到陆允信的压缩包,江渊“啧啧”没正形,回电话:“发现爸爸这条金大腿了?”
“帮我存个底。”就像他以前帮江渊保管东西。
江渊默半晌:“陆允信您用这态度对我之前,有没有想过我是您大舅子……”
陆允信轻描淡写:“等你当了我大舅子再说。”
江渊:“……”
陆允信一脸高冷地挂断电话,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简陋的头显器,戴上后立体感极佳。
他抬手仿佛就能碰到她的脸,但又碰不到,显示器里初夏的温热让人烦沉的心绪慢慢安宁……
陆允信看得喉咙有些燥了,才取下来,又从标着机密的牛皮袋里摸出一堆从报纸上裁的小纸片。
《恋爱指南》《讨女孩子欢心指南》上写着“殷勤”“但绅士”等关键词,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给她上药,被说神经病,照顾她吃早饭,被想成哭唧唧的小孩……
陆允信一波三折地拧眉,极为嫌弃地把这些仔细看过或误打误撞实战过的东西全都塞到碎纸机里。
狗指南,有屁用。
而另一端的南大,程女士笑:“小陆同学不错。”
江甜赧然地抱住程女士胳膊。
母女俩说了好一阵话,聊到陆允信退赛和施茂。
“世光国企转股份制后主要就做两块,一块手机,一块创新,手机自从V7版本之后就一直被人诟病款式旧、系统慢,上次用户手机爆炸事件后,他们手机销量进入冷冻期,股价也一直在低谷没上去。我中午有看他们近几年年报,还有官网上一些东西,”江甜回忆了一下,“违约次数多,负债率高,银行不肯放贷款,世光的流动现金少得可怕,按理说,应该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大张旗鼓赞助创业大赛,”江甜慢慢想,“我能猜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花一两百万,和创业团队合作方案,创业团队需要生产线,他们需要创意产品,而且这样的比赛赞助商是正面形象,一旦产品占领市场成功,他们整个资金链回笼,就算枯木回春。”
“我奇怪的是,”江甜道,“小陆同学的企划明显好于施志,如果是关于公司存亡,施茂为什么不走稳一点?儿子第一或者一两百万奖金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和世光的市值比的话。”
江甜大一才去双程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懂。
程女士满意她现在的直觉和思维,听着,面上却没有笑意:“不要按理说,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任何沾上钱的事,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知道施茂外号叫什么吗?”
江甜摇头。
程思青:“施心一。”
江甜揣摩:“听上去还挺温馨。”
“心狠手辣,一毛不拔。”
江甜莫名打个寒战。
结果程女士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
周一,经济论坛在会展中心举行。
江渊带领的HUAJ团队拒了施志的次等方案。江渊犹豫了一下,也拒了署名“王军”的VR项目。
只是,江渊团队退项通知前脚发到陆允信邮箱,世光内部给了施志团队千万融资,江甜安慰:“没关系,海投网上还有好些大佬团队,江渊确实偏好短期。”
后脚,红树资本的额度为360-500万美金的融资意向就传了过来。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互联网时代三个月是一年,资本运作的效率就像抽快的陀螺。
红树资本周四晚上给陆允信发了融资确认邮件,第二天周五早上八点就派了相关人员来进一步勾兑。九点财经板块三条新闻“世光施家父子疑似争执,李振、施茂不和加剧”“陆允信团队定名TAXI,获红树巨额融资”“TAXI与方筑后续合作开启”一出,一片哗然。
周末TAXI大致部署坐好,周一江甜去教室点个到,折身就从后门溜了。
在经济论坛期间拿到融资的团队,需要到论坛委员会填回访资料,江甜代表TAXI去,陆允信把她送到会展中心,这才掉头开去反方向的方筑集团。
其实本没有必要这么急,奈何方筑老总一个电话有毁约之意。
方筑集团主要做中间环节。包括五金钢铁零配件、集成芯片,以及TAXI要谈合作的外包生产线。老总就叫方筑,论坛上见过陆允信。之前只听人说多优秀,真当谈合作接触了,方筑才感叹这年轻人非池中物。
这个年龄身家到这一步,却没有丁点骄躁或炫耀,谈话间亦不见很多创业者张口闭口“撬动行业”的虚志。才思在行,敛锋在骨。你若说他话少性格冷,偏偏他能在给你递笔时下意识把笔尖对着他自己掌心……
合同双方都签得愉快。
方筑亲自送陆允信下楼时,问道:“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抱歉,有安排了。”
“没事,再约。”
到门口临别,方筑没忍住拍拍他的肩,带着老将垂暮的慨叹,“好好干,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陆允信淡淡笑:“继往开来。”
他语速平缓,一个“继往”把方筑朝高处托了一下,一个“开来”没否认自己的野心,又承了方筑的话。
方筑叮咛他开车小心。
直到车汇进车流,方筑还杵在门口,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给不少年轻人都说过这句话,比如,施志。
“哪里哪里”“感谢方总”“不负期望”一类回答听得厌了,就陆允信不卑不亢“继往开来”,触了他久铸当年的金戈铁马,身心俱是酣畅。
也幸得他老,幸得不是女儿家,要不然碰上这陆允信,怕是心都保不住。
陆允信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自己,他在乎的,只有江甜。
在舟山烤肉定了座位,一甩方向盘驶向会展中心,到了,停好车,他电话才拨过去:“填完了吗?”
“在复印身份证,最后两分钟,你到门口了?”江甜问。
“嗯,马上。”
“我这边也完了,”江甜那边夹杂着收东西的声音,“我出来等你吧。”
“好,”陆允信下车,“晚上想吃烤肉还是火锅?”
江甜不假思索:“烤肉……等等。”
她反应过来:“我们什么时候约了要一起吃晚饭?”
“你难道和别人约了?”陆允信反问。
“不是,”江甜一手拎包一手握手机,用胳膊肘顶开大楼玻璃门,道,“你有发现自己最近特别奇怪,不是,特别……殷勤吗?”
江甜不确定。
因为殷勤用在他身上,好像让人奇怪。
“江甜你的词汇量呢?”对方轻嗤。
“啊?”江甜轻讶。
下午夕阳正好,车停在十几米远的树下,陆允信面朝江甜,站在树荫里。
他身上披着半明半暗的驳色,和她对视。
陆允信笑问:“你不会用主动吗?”
江甜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过来,恰好她路过一个栏杆,陆允信朝她伸手。
江甜手覆在他温热的掌心上。
托力过来,江甜心跳加快,她咬了咬唇,试探着睁开:“谢谢。”
陆允信直接以十指相扣的姿态,带着她的手揣到自己裤兜里。
他手上有层薄茧,江甜垂着头跟在他身边,手心微微起了层汗。
和方筑初步合作意向达成后,TAXI从计科研究所搬出,江甜和陆允信每天一起上下班。
陆允信和周致做核心,江甜负责统筹以及下午茶。
别人是奶茶奶盖,陆允信不喜糖,江甜给他带的牛奶。
一样的纸杯子,陆允信有时忙着忙着,就会错拿她的喝。
“你怎么……”江甜想提醒,转而撞见他伏案认真侧颜明暗立体,视线停在他薄唇间的奶茶上,悄然红了脸。
这人知不知道间接接吻啊。
关键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很会玩游戏的甜某人在旁边人头送得飞起,陆允信敲着键盘,低头抿一下笑,并把这种其他人没看在眼里、他也不是故意地、发生了会真诚给小姑娘道歉,甚至抬手给她擦一下嘴角、惹她恼羞去挠他的小把戏玩得乐此不疲,还因此摔过一个手机。
最忙碌的一段时间过罢,陆允信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有时候开会开很晚住宿舍会不方便,然后两人又是恋爱关系。
江甜弱弱说:“都没表白呢,怎么就突然恋爱了……”
陆允信斜她一眼。
她立马不敢说话。
程女士和江外婆站小陆同学,明瑛对江甜的体贴没扛上五分钟。头一天陆允信好人脸交代,“机缘巧合在交大门口翡翠园买过一套”,第二天,一大家人就拾掇着帮两个小孩搬了过去。
晚上八点多,冯蔚然几个小闹完走了。
江甜给程女士汇报,程女士就一句“注意尺度”,江甜挂断电话。
一片安静。
房子不大,装饰简单温馨,天花板上橘色灯光把空间照得温暖。
江甜握手机的手紧了紧,路过玄关处,故作淡定地对陆允信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陆允信点头,同样平静:“你一个人睡OK吗?”
“当然OK啊,”江甜踩了一下他的右脚,微红着脸嗔,“你在想些什么呢。”
江甜踩完,匆匆回卧室,找好衣服又匆匆去洗手间。
她小短腿跑得哒哒哒。
陆允信望着,倚着拐杖,斜斜拉起唇角。
江甜洗完,陆允信洗,陆允信洗完,留了去厕所的壁灯,回房间。
两个人住在一墙之隔,明明和南大一样。
不知怎么的,安静间,江甜无端生出些紧张。
毛线第二次拨过来,在视频里安抚她:“你是觉得自己想睡他,或者和他睡?”
“我没有,”江甜脱口而出,在毛线默契的停顿里失了底气,“我,我不知道……”
“那如果他想睡你,你会接受还是半推半就?”
江甜细若蚊蝇:“我,我不知道。”
毛线“哦”一声:“活该你紧张。”
两个小姑娘又窃窃聊了好一阵,江甜正要放下手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拨进来。
她蹙起眉头,接通:“喂,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声音像响在电话,也像响在隔壁。
“你知道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吗?”
“隔这么近还要打电话,”江甜腹诽一句,隐约有印象,“机缘巧合?”
“是法院处理置押房产的时候,低价拍来的。”
江甜心里“咯噔”一下,朝被子里钻了钻。
偏巧陆允信继续道:“市场价七八十万,拍成二十几万,”他刻意压低声线,“听说这房子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一到了晚上,你看看窗帘,有没有感觉在动……”
他嗓音越来越低,“你再仔细听听,有没有‘咔擦’‘咔擦’很细的声音……”
江甜裹紧了被子,瓮声瓮气:“你不要说了!”
“还有你床前那扇梳妆镜,”偏偏陆允信语速越放越慢,略带沙哑的嗓音透出一层薄薄的空气感,“你看镜子里,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啊”地尖叫,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手忙脚乱。
陆允信噙着笑意在心里默数“三”。
隔壁开门。
“二。”
慌张跑步声。
“一。”
房间门被砸得“哐哐”响,门把被按得上上下下,“陆允信你给我开门啊,”江甜左顾右盼,看到昏暗的灯影,越看越像藏着人,她呼吸一窒,“陆允信你给我开门,快点开门啊!!”
陆允信打开,明知故问:“怎么不睡……”
他话没说完,江甜“嗖”地从他胳膊下钻进房间,她裹着被子抱着枕头,整个人就窝到了他床上。
陆允信背朝她,失笑一下,又很快敛好。
关门,他跛着脚挪回床边,“进去点。”
小姑娘朝里面拱了拱。
陆允信调暗了夜灯,掀开自己被子躺进去。
无声间,江甜好像真的能听到响动,看到窗帘若有若无在摇,她想起以前秦诗给自己推荐的惊悚小说……身体打个哆嗦,掀开陆允信被子弱弱地挤到他身边。
两人盖在同一床被子下。
陆允信没避,但也正人君子道:“明女士让我和你保持合适的距离,注意分寸。”
“你为什么要买这房子,之前还不给我说。”
小姑娘抱着他胳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黑白分明。
陆允信偏头亲了一下她额头。
小姑娘得了安慰,更委屈。
她挠着他的掌心,撇嘴道,“我们明天就搬回去好不好,别住这儿了……”
细软的嗓音像染上哭腔。
陆允信顺着她的发,无奈缴械:“我骗你的……”
“啊?”江甜手停。
“也不算骗,”陆允信心虚地咳一声,“我确实是去法院办事情的时候买的,我买的时候市场价确实是二十几万,后来涨的,然后有夜风窗帘肯定会动啊,你去看镜子,镜子里肯定有你……”
一秒,两秒,三秒静寂。
“陆!允!信!”
屋外的萤火虫呼朋引伴,缀出点点亮光,屋内窸窸窣窣,被子上的薄衫时不时越过窗沿。
没有到最后一步,但也尽兴。
循序交颈的最后。
江甜朦胧地咛个音节。
一个轻若柳絮的吻,落在她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