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站住！”
向往正在路边拦车，可巧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出租会从火葬场附近经过。她正打算往公交站走，程续就突然带着他那几个杀马特兄弟出现，拦在了向往面前。
向往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程续了，尽管她预感到了他今天会来葬礼，但——他此刻不应该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会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出现在这里。她看着程续寸头侧前方那道长长的疤，连退了几步，心里发毛。
“你来干嘛的？和叶更生很熟吗？”程续双手插着裤兜，瞪着向往。
“同窗一场，我来送他最后一程，怎么了？”
“别装了，我早就看到你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同窗？同窗去世，你连滴眼泪都没有？那老头是谁？你跟他说什么了？”
“和你又没什么关系？我跟你更不熟吧。”向往说着，又看了一眼表，再跟他这么胡搅蛮缠下去非要误了火车不可。她不再理会，推开了程续快步往公交方向走。
“等等！”程续又加快了几步，继续拦在向往面前，他那几个小弟也如同背景板一般追上去，在他身后摆出造型。“什么叫不熟？咱俩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好吗？好不容易回一趟漠阳，不跟老同学叙叙旧吗？”
程续的父亲是漠阳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和向往的父亲是同事，两家关系的确一时走得很近。但自从高中后程续开始打架旷课，向往就和他划清了界限。
向往情急之下使出了绝招——猛抬起脚，精准往程续裆口踢了过去。
“嗷——！”一声惨喊，程续扑通一声跪倒在向往面前，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向、向往……你踏马的……有病吧！”
程续终于装不下去了，他颤颤巍巍地将手伸进裤兜，掏了半天，拿出了一枚车钥匙。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他按下车钥匙，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滴滴”两声，一辆又脏又破的小面包竟一直低调地停在不远处。
“……我可以……送……你呀……”
向往看着程续满头大汗，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你还好吧？”向往坐在程续的小面包副驾驶上，没话找话地问道。
“应该还行吧……不影响……”
“影响什么？”
程续嘿嘿一笑，偷瞄了一眼向往，不再说话。而向往始终心不在焉地看着路牌，计算着到火车上的时间。
“留北京工作了？做什么？学会说儿北京儿话儿了吗？”
“医药相关吧。”
“哦，我记得你当年一直想当医生来着。”
向往连续“嗯”了几声应付着。她没有心思向程续解释，自己因为那起案件的打击，高考失利，并没有考上医学院，只是在北京上了一所普通二本，学药学。现在在一家医药销售公司兜售保健品。
她心烦意乱地看着窗外，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被杀害的画面——
刚参加完葬礼，她从阳平山的墓园回家，独自坐在出租车上。身后一辆灰色皮卡一直跟着她的车，她察觉后慌张起来，让司机加速，可那皮卡竟然超了上来，并突然调转车头，对着她座位的方向撞了过来……
剧烈而真切的撞击感让向往不由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
她看程续正怀疑地盯着她，急忙岔开话题。
“你呢，做什么工作？”
“没看出来吗？皮肉生意啊。”程续得意地坏笑着。
向往脸色一沉，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转过头，继续看向车外。
发现向往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程续急忙指指身后车厢——
“羊皮卖给皮贩子做皮革制品，羊肉就用来开泡馍馆。全身不浪费，皮肉生意，不错吧。”
向往回头看看，车厢后面，有几大块用塑料袋包裹起来，扔在桶里的血淋淋的东西，发出阵阵血腥味和膻味。向往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车厢内弥漫起强烈的尴尬气息。
程续只好没话硬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向往聊起这几年自己和周围的变化。
直到提起两人父亲的时候，向往终于来了兴趣。
“你这样子，你爸没说什么吗？”
“别提那老不死的。从小到大就只有别人家案子，别人家孩子，他尽过父亲的责任吗？我早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和你一样。”
“我可没有，我只是不爱跟他说话。”
“有什么区别？漠阳这些警察就一群窝囊废，这么多年了，别说凶手，连凶手的屁都没闻到，天天只会对自己老婆孩子耍威风。”
提起案子，向往的心一下又沉了下去。是啊，已经过去六年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很难再沉冤得雪了吧。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留他们曾活在世上的证据。如果当年案发的时候，自己就有这样的预知能力该有多好……
向往无力地将头靠在了车窗上，不再说什么。
程续也察觉到话题的敏感，终于闭上了嘴，两人沉默地往火车站行驶着。
一辆灰色的皮卡保持着匀速，一直跟在程续的车后。向往原本没太注意，可程续几次加速减速，那辆车都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向往从后视镜中发觉了异常，心中一片慌乱。
火葬场是建在漠阳西郊的阳平山里的，从那里出来到现在为止都只有一条山路——这车绝不是偶然经岔路并进来的，必定从一开始就跟着。
预感之中的车祸场面不断浮现在向往眼前：跟车、超车、别停、撞击……
此刻两人都在山道，那车尚没机会超车，而但凡开到开阔的地段，后果不堪设想。向往攥紧了安全带——
“你不是自称车神吗？不能再开快点了？”
程续看看表，“急什么？你不是十二点的车？到火车站也没多远，估计还有时间够咱俩一起吃顿饭。”
“快一点吧，有时间也别在路上耽搁。”
向往说话时，一直瞟着后视镜，那辆车始终明显地跟着程续的车。
程续发现了向往的异样，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那辆灰色的皮卡。
“日！谁踏马发神经，撵着老子沟子跑呢？”程续说着，将车窗摇下，探出头去——
“把你疯的撒！撵着沟子要跟我拜堂呢？！”他冲着后面的车大喊了几声，又暴躁地闪起尾灯。
可后面的皮卡依然匀速地跟着程续，不为所动。
程续一心想在向往面前出出风头，他看了看前面的路线，突然握紧了方向盘——“抓好咯，给你展示一下车神的实力。”说着他一脚油门踏下去，小面包吃力地向前一个趔趄，嗡地一声飞跑了出去，很快，就和后面的皮卡拉开了距离。
“放心吧，整个漠阳，还没人能追得上你程哥。”程续咧着嘴，一幅自恋的模样。
“他不是追你，是追我。”向往依然没有放松，时刻紧盯着后视镜。
“追你？他谁呀？谁敢追你呀？不知道漠阳是我老程的地盘。”
向往突然冷冷地回道——
“为了杀我。”
程续一个哆嗦，方向盘一抖，差点迎着山壁撞过去。他急忙调整方向，平复心情，对向往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来感到震惊，甚至于恐惧。
“你大白天开什么玩笑？！追杀？你以为英雄本色啊？”
“没开玩笑。就是电影里那种追杀，置人于死地那种。”向往表情严肃，程续不由得认真起来。
“到底啥意思？向往，你、你、你……”程续就差点就说出“你是贩毒了还是杀人了”，但他实在觉得难以置信，硬是将话咽了回去。
于是，向往只能将“预知能力”的事情，用程续可以理解的方式讲述了一遍。
“总之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真的？！”程续一幅兴奋的样子，“信！我当然相信，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他本想顺势测试一番，但想到此刻处境，又觉得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你感觉不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向往摇了摇头，“每一次被杀之前的状态，都不完全一样，就算做好了准备，还是免不了……”向往微微叹了口气，“但我冥冥中觉得，凶手和那个案子有关。”
“你指的是……815？！”程续震惊地叫了出来。因为第一名死者是在8月15号发现的，所以警方一直以815作为那起案件的官方称呼，程续这个习惯，是受了他做刑警队队长的父亲影响。
“嗯，815。我总觉得，那起案件，还没有完全结束。”
“这怎么可能？凶手……还在继续杀人？”
“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我的预感不会出错。”
向往的惊慌让程续相信，她并没有在开玩笑。那辆紧紧咬着的皮卡，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管他是谁，只要和815有关，老子拼了这条命也抓住他。”
程续说着，将油门踩到最大，飞一般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