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轻笑一声。
果然不出所料，他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吴叔还是像当初那样一如既往的护着他，生怕他再牵扯进那些事情里。
现在更是装都懒得装了。
他懒洋洋的开口道，“吴叔，我已经成年了，都是成年人了你还担心什么？况且我的身后还有你，我已经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子了。况且，还能有谁比我更适合去n市？郑尹吗？让他去对抗那些人？要是让他去你那些投资的钱就等着打水漂吧，真不是我背后诋毁他，他的脾性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况且他还不愿意去，他一向是跟着我的，怎么会自己去开新场子？
吴叔，您为人良善，手下人也随你，他们都不是适合去的人，而且在原地呆久了很多都不愿意再去为您拼了，这一切您都很清楚。而且您不是不知道现在的n市是多大的肥肉，去的人都是哪些人您肯定也清楚，没有点手段能跟他们抢到地盘？那些人吃人都不吐骨头，您要是派别人去，说不准被坑得连一条裤子都不带剩下的。吴叔，您很清楚我的话是真是假。”
宋浩轻轻的笑着说道。
他低下头，拿着自己的茶杯静待着吴叔的怒火，他要是猜的不错，这老头子一会肯定又得发脾气了。
吴叔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茶杯的茶水，茶叶浮浮沉沉，真是像极了宋浩这浮沉飘零的人生，好不容易才变成了如今这样清闲的日子，他却偏偏要回去。
原本有最好走的一条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这是何苦。
他知不知道，很多事都是本以为柳暗花明时，往往结局却并不如人意，也有可能是一道无法突破的南墙。
人生无常。
吴叔想起了那年的宋浩，少年的双眼在那一晚上，从阴狠凌厉到的后来的悔恨迷茫。
仅一夜之间少年便判若两人。
想到这里，吴叔心里更是痛心疾首，他劈头盖脸的直直骂向宋浩。
“宋浩，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他们对上，你之所以有了这两年的清闲日子你忘了是为什么了么？我当初费了多大的劲保下你你忘了吗？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里面拉出来，你现在非要又爬回去？宋浩，你想过他们如果知道了你当初做的那些事会怎么对你吗？你怎么对得起当年我的那番苦心？我不想让你去送死，你明白吗？”
吴叔大声的呵斥着宋浩。
果然，这老头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
宋浩歪着头，丝毫不为所动。
宋浩语气轻松的说道：“吴叔，我已经能保护自己了，我不是当初那个想需要您来救的小孩了，你忘了吗，我在您手下这两年给您处理那些事情，你不是都说我成长得非常快，甚至再过几年都能接替你了吗？怎么？说出口的话还能改的？现在怎么又成了我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要是实在不行我在n市混不下去的话...我就滚回来继续给您当保安不就行了？我现在保安队长的位置您给我留好了。”
他话里的意思竟是丝毫未有一点松口。
吴叔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在这里两年怎么就养成了个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也没有被宋浩轻松的语气有所感染，什么回来当保安，那些人吃肉不吐骨头，要是被发现了这小子还能有命回来个屁！
他仍旧眉头紧皱，十分不认同宋浩的决定，脸色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通红，生气起来的吴叔看起来格外吓人，总算是有了点几大巨头的样子。
吴叔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向和颜悦色的吴叔一旦皱眉垮了脸，那势必是遇到了他认为的大事或是十分不愉快的事。宋浩自问跟在吴叔身边两年也是能看懂吴叔的这些表情习惯的，要在往常说不定他就退让了，毕竟尊老爱幼这事儿他最爱做了。
但是这次他并未收回自己的决定，仍旧是固执的看着他。
吴叔被他这样混的眼神看火了，直接伸手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愤怒又痛心地看着宋浩大声怒吼道：
“宋浩，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坏人，我手里的脏事儿也不少，这些你基本都知道。可是我明白的一个道理你或许并不明白。宋浩，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吗？你看看你，你才多少岁？你才十八岁！你干什么非要和他们做对！以你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城市！甚至整个地下产业！宋浩你说你凭什么？就算有我的支持，那才有多少胜算？你斗得过他们吗？你觉得有可能吗！？你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都是你的本事了！你这是疯魔了不成！”
宋浩一愣，自己跟着吴叔两年，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
这老头，连眼镜都快气掉了。
不过他也感觉心里十分的温暖，他知道，吴叔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平稳的以后，他把吴叔当他的长辈，吴叔又怎么不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小辈呢。
宋浩收起了原本的吊儿郎当，他坐直身子正了正神色，抬眼看着吴叔，顿了顿，望着他眼神真诚的说道：“吴叔，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就感觉，她说中了这么几年来我一直坚持做这些的意义，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人生在世，有可为有不可为，若是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没有心里的坚守和底线，那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人之所以凌驾众生之上，不就是因为人会坚守自己，约束自己吗？”
宋浩抬手拿起茶杯，茶杯如玉一般，洁净无暇，像极了女孩子在夜晚里清润如玉的面庞，他看得微微入神。
随后缓缓道：“吴叔，那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说这样的话，那一瞬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这几年的坚持突然都有了原因，你明白吗？吴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一切都源于我，我造成了一切霍乱的根源，所以一切理应由我结束。万事有可为，可有没有人想过，若是谁都不为之，那一切又该怎么办？吴叔，我烂命一条，本就是最底层的混混而已，有幸得到您的帮助所以得到了这两年的悠闲日子，我感激您，可是这都不是我现在能要得起的，我也没有资格享受一切，包括清闲的日子，都是我现在不配拥有的。吴叔，让我去n市吧，没有时间了。”
吴叔怔愣的看着宋浩，他眼里的真诚和坚定深深的望进了自己的心里。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吴叔想起了那天晚上奄奄一息的宋浩，背部那条巨大的伤口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跪在自己的面前求自己救他，那时的自己并不清楚他的所有事情，非要他给自己一个理由才肯出手相救，哪知他并没有说什么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的屁话，只是虚弱的倒在他的脚边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一切因我而起，吴叔，救了我，我会去结束一切。”
他那样重的伤都还是这样淡淡的语气，就跟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当时是多么严重，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多么危险，他从来都是这么轻松无所谓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像现在一样，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一瞬间他觉得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配不上去形容他所做的一切。
一切果真是个循环吗？
吴叔久久沉默着，他静静的坐下，看着杯中清茶。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自己有，宋浩也有。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抬手喝了一口杯中茶，清茶入口，茶躺在口中回旋，顿觉口鼻生香。
吴叔并不想抬头看宋浩的表情，他只是淡淡的看着茶叶的浮沉，像是想尽力透过茶叶看清宋浩这半生。
只见洁白如玉的瓷碗中，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
若人和茶叶一样简单该多好？
简简单单，清浊一眼可见。
他疲惫的开口，只说了八个字。
“活着回来，接我的班。”
宋浩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间就这么被重重击中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可控的酸楚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粗重，那年幼时那种久违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吴叔的脸，吴叔还是看着杯中茶，并未抬头也并未开口，像闹别扭似的连看他一眼也不愿似的。
宋浩突然就红了眼，怎么这一晃眼，当初这个强大的男人已经有些佝偻了呢？
当初救下自己，给自己人生最好的两年的这个男人，如今也会疲惫也会无力了吗？
他可是这个城市灰色地带王者之一，道上人人为之敬畏的吴叔，怎么能有这样的无力出现在他身上呢？
宋浩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自己不算个好儿子，不算个好兄弟，现在甚至都不能算是个好手下了吗？
宋浩深呼吸一口，别过头，再不愿再看吴叔微颓废的身影。
宋浩轻笑一声，一字一句似承诺似的说道：“我一定回来，您的位置，可要记得留给我。”
说完，宋浩起身，对着吴叔一鞠躬，深深的弯下腰，停留到腰间都开始酸楚时他缓缓起身，表情坚定，面容严肃。
他抬手举起桌上自己的那杯清茶，对着吴叔的方向缓缓举起，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茶。
有些事，是自己必须要做的，关乎责任，死生不论。
他未再说一言，深深的看了眼吴叔，转身大步离去。
吴叔这时才抬起了头，他看着他的背影，双眼涌上了些许血丝。
世人皆是薄情，皆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偏偏这个孩子却总是把一些过去的错误推在自己的身上，用自己的人生去赎罪，十八岁的年纪，却从未有一天开心的日子。
我怎么可能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你的顾虑，你的悔恨，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我只是...舍不得你啊。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