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星半夜醒来，身上全是汗。她做噩梦了，醒来时心脏跳动得像失控一样。
最近压力太大了。
公司运行一个多月，各种开销已花出去近五十万。至今还没有采购设备做样品，这样拖下去，迟早停摆。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枕头，精神已疲乏不堪，急需睡眠，偏偏思绪千丝万缕，苦痛纠缠。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渐渐入眠。
没睡多久，八点钟闹钟响。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洗漱。
夏蔓蔓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晓星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林一凡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林一凡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繁星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林一凡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晓星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林一凡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晓星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好，有事找我。”他挂了电话。
晓星星虽然心里没底，但进入写字楼的一刻，她挺直身板，微微笑了两下，强制让自己看上去自信焕发。走进公司时，整个人也是利落大方有干劲的样子。
公司上下还不知道目前的窘境，都沉浸在创业起始阶段满怀希望和热情的氛围中，他们投入工作的样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了。
晓星星下午去了趟材料研究所，了解熟悉那边的材料购买事宜，幸子抽空跑来问她投资情况，晓星星摇摇头。
幸子：“你倒沉得住气，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
晓星星：“……都是装的好吗。”
“今天来买材料？”
“先看看价格和质量，了解种类，设备不落实，不敢买材料。”
幸子听她这话，便知问题大了，把她拉到一边：“投资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嗯。”
“你那要求太苛刻，没人能答应。”
“我下调过标准了。”
“多少？”
“1000万，15%。”她已是一降再降。
幸子叹了口气。
晓星星离开研究所时，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信息，来自林一凡：“星星星星~”附加一个拥抱的安慰表情。
晓星星一愣，心被暖了一道，想给他回复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更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于是回了条：“哥哥哥哥~”
打出去才意识到她很久没发这种信息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除了有事找他商量咨询，她几乎没因想念而主动发过无聊消息：你在干嘛？晚上吃的什么？哥哥哥哥~
都没有。
她太忙了，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正失神时，那边回了消息过来：“又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微笑，打字：“我想你啦，林一凡小哥哥~”
那边停顿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如此往复。晓星星以为他打了一大段，结果发送过来也就三个字：
“我也是。”
两天后，幸子打电话给晓星星，说有个女企业家想投资繁星科技，据说靠谱且有钱。
晓星星纳闷：“你哪儿认识的这号人？”
“我不认识，朋友圈有人认识。你来研究所那天，小希在工作分组里发了引资的朋友圈。”
她感动不已：“帮我谢谢小希。”
“都是朋友，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幸子说。
晓星星顺利联系上了那位投资人，叫江暖。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晓星星提前到，等了没一会儿，江暖就来了。
她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浅绿色大衣，衬里绛紫色绸裙。三十多岁的人把春天的颜色穿在身上，美如画报中的贵妇人，优雅自然得竟比二十岁女人的天真年轻更吸引人。
她一进来，便叫咖啡厅众多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江暖几步开外便冲纪星微笑：“是晓星星吧？”
晓星星起身颔首：“你好。”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江仰似乎看出她的困窘，笑道：“叫我姐姐就行。”
她没好意思叫。
莫名想起苏晴，都是女强人，江暖比苏晴多几分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会让人产生敌意。
“我看过繁星的资料，内容成熟有想法，以为比我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二十吧？”
“二十三了。”
“那咱们还是一个属相。”
她三十五了？
晓星星惊异：“完全看不出。”
“你这是逗我高兴呢？”
“真的！”
江暖笑：“不论如何，叫姐姐没占你便宜吧？”
晓星星赧然一笑：“江姐。”
江暖微笑起来，和她轻松聊了会儿生活闲话，回到此番的主题上。
两人对医疗市场的看法一拍即合，都认为外骨骼机器人会是将来行业的主流。她来之前看过完整的资料和方案，对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两人非常详尽地讨论交流后，她表明了投资意愿：“我以前管理过医疗器械公司，相关资源不少，我本身对市场比较了解，对你们公司的前景也很看好，希望能一起合作。”
晓星星经历过无数次投资谈判，已不似当初那么轻易就满怀希望和激动，笑道：“我也希望能达成合作。”
“所以你对投资人的想法是？”
“1000万，15%的股权。我希望投资人能完全相信繁星的能力，不过多地干涉繁星内部的自主权。”
江暖笑：“就是不直接管事儿，对吧？”
晓星星点点头。
江暖也不拐弯抹角：“这些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投2000万，35%的股权。毕竟发展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多轮融资，15%太少。”
35%已经是拥有话语权和一票否决权了。这哪里是答应不干涉？
晓星星尚在迟疑，又听她说：“你放心，35%不会是我一人持有，等将来我发现优秀的研发人员主创人员，也需要股份把他们吸引进来。”
晓星星心里更是一沉。
回去后，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
2000万，35%，这是目前为止她接触的投资人里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江暖人很好，两人对未来的观念看法一致。而事到如今，她甚至能够再次让步，接受35%的股权占比。可她隐隐担心江暖在找其他的研发团队，或许引入之后哪天把繁星本身的团队替换架空都说不定。
到了这种关头，仿佛就只剩下赌一把了。就在她濒临下决心时，意外接到江仰的电话，约她见面。
晓星星诧异极了。
说实话，接到江仰的电话她挺开心，她权衡后倾向于接受江暖的条件，但又心有不甘，暗暗期盼韩江仰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让她下定决心，尘埃落定。
说来奇怪，上次和江仰的会面不愉快，可她并不讨厌江仰。
这次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江仰将约会地点安排在一家下午茶厅，衬衫也换成了休闲款，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亲和。只不过他这人看人时眼神很深，不经意带一丝研判，再如何也不会给人能够亲近放肆的感觉。
晓星星坐下时发现面前放着一小碗草莓酸奶，卖相十分诱人。
江仰客气说：“帮你要了份甜点。”
晓星星戒备地看着他，不动。
他好笑道：“没下毒。”
“……”她较劲似的舀了一小勺草莓吃进肚子，沾着蜂蜜和酸奶，很是美味。吃了几口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不是食物攻势？他把她当三岁小孩？
抬眼就见江仰正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问：“喜欢吃草莓？”
可不，碗里的草莓都被赶尽杀绝了。
“……嗯。”她含糊着放下勺子，身板挺直，神情又变警惕起来，眼睛里写满怀疑，“江先生是想重新谈投资繁星的事？”
他也不绕弯子：“说吧，你的底线是多少？”
“2000万，20%的股权，繁星有绝对自主权。”她一脸傲气，语气确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有很多家在这么跟我谈。”
江仰盯着她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晓星星狐疑，正暗暗琢磨他这笑什么意思时，他说：“晓小姐很有底气啊。”这话听着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晓星星下巴微抬，强硬道：“我刚说了。想和我合作的人很多。”
江仰点点头，了然的样子：“都是这个条件？”
晓星星脸一红，用力点头：“对，这个条件，正在谈。”
她表情非常笃定，只是毕竟撒谎经验少，与江仰灼灼目光对视下，她不免挨不住眨了下眼。怎么看都像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我不觉得这个条件会有人跟你谈。”江仰直接挑明，笑容也收了半分，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看时能轻易给人压迫感，“你能来，说明想促成合作。可如果还是这个数字，就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
晓星星面不改色，道：“但你上次开的条件也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两人僵持之时，服务员过来上茶，端上茶具餐具餐巾，又放上一套下午茶四层塔碟。碟子自上而下摆着精美的中式西式茶点，司康，松饼，马芬，绿豆糕，芝麻酥……不一而足。
晓星星随意瞟了一眼，意外于一众茶点之中居然有小巧的驴打滚。
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上茶后离开。
小插曲过后，晓星星再度看向江仰，江仰没有废话，直接开口：“2000万，35%股权，公司事宜，定期给我汇报。”
他说完，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底线。”
他声音相当悦耳，却让晓星星充分理解了他说的底线就是真的底线，没有再商量和让步的余地。
这个投资额和股权占比与江暖开出的条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江暖要插手更多，而江仰只需要定期汇报，于是这一天平突然就向江仰倾斜了。
晓星星竭力争取：“35%已经拥有决策权了，我没法接受，觉得能降一点儿。”
“不能。”江仰拒绝，道，“真当投资人搞慈善？投资人是来挣钱的，不是帮你做梦的。”
晓星星脸上又辣了一道，这人强势直接得让她憋闷，她斟酌几下，终于抛出杀手锏：“实不相瞒，你开的条件有人开过，相同的情况，我应该会考虑先来后到。当然，如果你能给出更优越的条件，比如降低占比，或许我能同意。”
主动权似乎握在了她手中，她也不经意坐得更直了，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江仰看她良久，只是缓缓一笑：“我刚说了，那是底线。”
他手指捏住茶杯耳，慢慢地说：“我这人报复心很强，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结果被别人抢走，那我大概会想尽办法毁了它。你那位小姐姐，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完，品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晓星星骤然被这话吓得脸色白了一度。
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不然哪里那么巧就开出刚好相同的条件，也难怪他会突然降低标准，可就因他这份被迫的转变，让她觉得如果她不答应，他真可能毁了繁星。
更可况，合作中这种两方争夺的情况出现时，她得尽快作出决定，最忌多方抬价导致双方都同时放手，导致谈判全部破裂。
她毕竟势弱，经不住吓唬，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你除了威胁，就不能拿出别的诚意来吗？”
“只要你也拿出诚意来。”江仰说，“事到如今，拿假消息诈我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晓星星被他戳穿，抓着茶杯不吭声。
江仰见她一脸隐忍的不甘，放缓语气，道：“你的方案中有一个亮点，把机械化和医疗大数据结合，更精准地定位目标受众。但据我所知，你目前用的数据是你之前在云杉的积累，之后呢，你还能拿到数据吗？”
晓星星心里又是一怔，良久不言，因他说中了她的痛点。
“但盛天有DOCTORCLOUD，AI医疗机器人的研究过程中，有用不完的患者数据库。”江仰说，“别的投资人大概无法给你提供这点。”
所有后路都被他断得死死的，晓星星自知己方已经没有任何谈判优势。她垂死挣扎着，小声嘀咕一句：“别的投资人非常和气友善。”
江仰：“……”
他听她这声哀哀的抱怨，是在指责他不近人情，他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道：“我也很和气友善。”
“……”晓星星脱口而出，“你看着很不好相处。”
江仰许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眉毛微抬了一下，顿了顿，道：“身份不同。如果我们成了合作伙伴，我大概会对你很好。”
晓星星：“……”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江仰微微倾身，朝她伸手，淡笑道：“所以……合作愉快？”
晓星星垂眸略略想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伸手过去。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