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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的家,缺爱的她,总是够不到的婚嫁1
孙云是我的发小。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她的留级,我们成了同班同学。
当时班里的女生分为两派,两个派别各有一个大姐大,并且两边的女生不能互相交流来往,否则会被孤立,甚至霸凌。我学习成绩好,也讨老师喜欢,所以从来不参与她们的纷争,独来独往,被孤立也无关紧要。但孙云需要,因为“本身就成绩不好,又留级了”,需要跟大家搞好关系,被“罩”着才行。她曾尝试加入其中一派女生,但因为被另一派打压而失败。
教辅匮乏的年代,老师经常让我把新题型抄到黑板上,同学们再抄到作业本上,当家庭作业,而我可以将教辅书拿回家抄写,甚至直接在教辅书上作答。有一天,孙云问我:“能不能照着书,抄下题目?我看不清”。
我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一点天然的便利,我俩走得愈发近了,经常放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互相有个伴。
孙云是家里的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她姐姐学习很好,村小的老师常常感叹,亲姐妹俩差距怎么那么大呢?我跟她熟悉了才知道,其实孙云原本学习还不错,但是过去一年多,她常常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只能靠“听讲”。她知道自己近视了,没敢给家里说,因为配眼镜的钱对家里来说是一大笔开销——她曾无意听到父母闲聊,说家里三个孩子上学,开销太大了。
自从孙云成绩下降留级后,家里人就默认她不是读书那块料,家务活以及照看弟弟的事,都落在她头上了。夏天放学后,为羊割草;冬天放学后,点火烧炕。偶尔烧稀饭、热馒头;时常照顾撒泼打滚的弟弟。
孙云家在新村,距离我们的村小很远。她一直骑自行车上学,六年级的时候,小她7岁的弟弟开始读学前班,她要每天接送,我印象里她自行车后座上一直坐着年幼的弟弟。她很爱弟弟,每天和弟弟一起上学、回家,零花钱都攒着给弟弟买了零食。孙云对姐姐倒是一点儿也爱不起来,她觉得和姐姐一点都不亲,总有隔阂,至于隔阂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姐姐作为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受到的优待,什么都不必做就能获得父母的爱;也许是在姐妹俩一起得了皮肤病的时候,父母优先选择了给姐姐治疗,而孙云的病,父母却当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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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之后,我和孙云分去了不同的班级,认识了不同的新朋友,见面、交流的频次慢慢减少了。初二的时候,她有天专门来找我说:“我不念书了,反正也念不进去。”她告诉我,家里人已经给她办好了初中毕业证,找好了工作,“要出去打工赚钱啊!”
我们说“常联系”,事实上,那时我们两家都没有电话,后来我家也搬走了,我们就此完全断了联系。
2
和孙云再见面,已经是2016年5月,在省会。
彼时我刚结束了实习,准备找工作。她打听到了我们新家的地址,向我爸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电话里,她热情地询问着我的近况,邀请我一起吃饭。
隔了8年再见到孙云真人时,我感到熟悉又陌生:她穿着吊带裙,全然没有从前的拘谨,非常热情,拉着我就聊起以前在村小的点点滴滴。最后,她邀请我和她同住:“你现在刚毕业,还不知道工作在哪里,干啥都要花钱,先在我这里住下,啥都有,等找到工作再说”。
她说的是事实。刚大学毕业的我一穷二白,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处处都要花钱。考虑再三,我决定先住在她那里。
合住的最初那段日子,孙云先是向我讲述了她这8年来的社会经历:
2008年辍学后,家里找了关系,让她去了我们市里一家国营棉纺厂打工,每个月工资500块钱,吃住全包,黑白两班倒。自打她出来打工赚钱,就省吃俭用地贴补家用,给姐姐攒生活费,给弟弟买衣服。赚钱的快乐,来自于家人的肯定和欢笑。
不过棉纺厂效益并不好,发工资很困难,干了一年后,她开始重新考虑生计,但也没什么能让一个未成年人干的活儿。直到2011年一次跟亲戚闲聊时,得知堂哥就职的省会医院的停车收费系统“差个人”,她心动了,主动跟堂哥去医院试了试工。
不过看停车场的身份是临时工,她一时半会儿还不敢离开棉纺厂。好在省会医院看停车场的工作跟棉纺厂一样,都是倒班制,3天一倒。于是,她就利用白班和夜班的时间差,在两个相距几十公里的城市之间来回奔波。就这样坚持了三个多月。她说都不知道那时候咋熬过来的,就觉得全身都是劲儿,只要能留在省会工作,她付出多少都值得。
2012年,省会这边的工作渐渐稳定了,孙云也满了18岁,她下定决心离开棉纺厂。家里人不同意,觉得再怎么说,也是国营单位,而且已经给她上了社保,工作稳定。但是,见识了省会的繁华,她已经铁了心要离开家——孙云选择了买断,一次性拿了3万元的赔偿,离开了棉纺厂。
时间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在她到省会半年后,棉纺厂破产了,她之前的女工友们,失业的失业,结婚的就留在家带小孩,而她在省会,生活已经基本稳定了。
孙云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意气风发,语气非常自豪——她很舍得给家里花钱,因为钱是“能力”的象征,更是她获得父母认可、关注和爱的利器。
2015年,省会的楼市还是价格洼地,但孙云没有买商品房,而是帮助父母在我们老家村里盖了自建房——她妈妈打来电话说,村里人都盖房子了,就他们家还是原来的两间平房,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看她能不能添一点钱?孙云二话没说,就给家里拿了10多万,前后盖了两层小楼。
自建房盖起来后,她爸妈又说要卖掉原来的老房子,钱用来装修。她想着以后的宅基地越来越金贵,就劝他们不要卖,说等将来弟弟娶妻生子,老房子还能住,斜对门,离得近,很方便。那装修的钱从哪里来呢——只能是她又一次拿了10万,联系熟人看瓷砖、门窗,买家具家电。
虽然给家里花了很多钱,但孙云说她心里很高兴,因为她在父母的认可里扳回了一局。打小,父母就以她姐姐为骄傲,她姐姐乖巧懂事,学习好,高考考上一本院校的王牌专业,大学毕业后进了国企工作,稳定、体面。但现在,她姐姐所谓的好工作,也就是跟着工程项目走,很少能回家,家里盖房、装修,她姐姐只拿了2万块钱。用孙云的话讲,她姐姐就是“花家里钱最多,付出最少的人,只会说漂亮话的人”。
现在好了,她爸妈常常给亲戚说:“我云云有本事得很,家里房子都是她盖的。”
这正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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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孙云不仅操心着爸妈的房子,更牵挂着辍学后的弟弟——她弟弟也是初中辍学,不念书后就来西安找她,在她出租房的客厅长住,也不工作,整天就跟她要钱,去网吧打游戏。孙云希望弟弟能像自己几年前那样,先找个活儿,踏踏实实地干着,上进一点。但是她弟弟瘦得像个麻杆一样,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干不了力气活,更不满足于辛苦干一个月体力活儿赚的那点钱,所以后来啥工作都没干长久过。姐弟俩经常因为这事吵架,最夸张的一次,她弟弟拿着厨房的菜刀就要砍她,出租屋里的东西都被他砸碎了。
2015年年底,孙云的弟弟回了老家,自此之后很长时间,都没跟她再联系。孙云虽然为弟弟拿菜刀对着自己的事意难平,说,“真心寒,这么多年,对他这么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转念又会说,“娃心不坏,就是还没走到正道上”。
3
与孙云同住久了,我也知道了她风光背后更多的辛酸,看见、听见了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
孙云自2012年在堂哥那家大型医院的停车场当收费员,负责医院进出车辆的收费,工资并不高,24小时上工,三班倒,一班就一个人,中途不能休息,也无人替岗,吃饭都是外卖。医院门口经常有很棘手的需要处理的情况,比如没有车位非要进来的,觉得收费不合理大吵大闹的,后车跟得太紧被杆子砸到的……都需要收费员花巨大的精力处理。她说,每次轮到她在岗,她就尽可能少喝水,一天只上一次厕所,因为她若不在岗,就得麻烦保安帮着“盯一下”,她不想麻烦别人。
那时医院停车场是人工抬杆,现金、支付宝缴费,电子支付的钱直接进入医院公户,现金则由收费员按时交给医院财务科。车辆进出医院的时间,一般是由发给司机的停车卡自动记录,收费员收回卡片刷一下后,只需根据系统显示的费用收缴停车费、抬杆放行即可。
那所医院是西北地区规模较大的三甲医院之一,地上、地下停车场常常都是满的,就医的患者还常常需要把车停在医院周边其他停车场。因为停车卡数量有限,所以孙云平时也会手动登记一些车辆进出的时间——用停车卡计时收费,直接用公户扫码,而手动登记的大额费用,则用自己的二维码收取——所谓的“大额费用”,是指在医院停车时间长、费用高的车辆。
停车费里的“外快”有多大,不言而喻,孙云这些中饱私囊的操作,作为医院后勤部小领导的堂哥自然都知道。不过,只要事情做得不太出格,堂哥大部分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因此,孙云在工作中也尽可能地不惹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堂哥为难。
也正是因为这份让孙云家引以为傲的工作是堂哥介绍的,为了还上这份人情,除了正常上班,孙云下班还要兼职给堂哥家当“保姆”。生活里,堂哥吩咐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敢怠慢。以前侄子上幼儿园时,她总会临时收到消息,要帮忙去接孩子、陪孩子,直到堂哥两口子其中一个人下班回到家。侄子上小学后,她又要接送孩子上兴趣班,有时候下课太晚了,就直接住堂哥家里一晚。
还有就是,逢年过节,医院里管停车场这条线上的所有领导,礼品、烟酒她都是成箱送的。她说:“肯定得送礼啊,不送礼、少送礼,就有人给你找事情。谁都不能得罪的。”
我发现孙云的爸妈打电话来的时候,很少关心她的近况,一般都是明着、暗着表示家里需要她拿钱,或者需要她给家里置办东西。比如说,她爸说“冬天家里太冷了,和冰窖一样”,她就会给家里买取暖器;她妈说“颈椎肩膀痛”,她就给家里买个按摩仪。孙云就用这样的方式,维系着与父母的感情。但她爸妈似乎很难理解她在大城市的处境,有时他们视频吵架崩溃时,孙云声嘶力竭地说着自己的难处,电话另一头,更多的是沉默。
直到2017年,孙云偶然从来省会投奔自己的老家邻居家的女儿口中得知,她姐姐并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抱养的——那个来投奔她的女孩是个00后,跟她姐姐有着同样的身世。
孙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难以置信,直接向家人挑明了问,答案是确定的——当年,她爸妈结婚好几年也没有孩子,按照农村的说法,得抱养一个孩子才能有自己的孩子,于是,父母就抱养了她姐姐,没多久,她妈妈还真怀孕生了她。
只是孙云不明白,爸妈为啥对抱养的孩子比对自己亲生的还要好?“也许是为了不让村里人说闲话吧。”她这样安慰自己,也就释怀了一些。
也是在这里,她对获得父母认可和关爱的执念,真正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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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偶然看见孙云撩起衣服、在皮肤上涂碘伏,熟练地给自己注射药物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在治疗白癜风。
自2008年辍学、打工赚钱以来,她就在努力治疗自己身上的皮肤病。正规医院、民间偏方,吃的、抹的、注射的,西医、中医,她能接触的方式都尝试过了。可是,“是药三分毒”,任何一种治疗方式,多少都有一些副作用。当年还在棉纺厂的时候,有工友介绍给她一种药,吃起来确实有点效果,但药里有激素,人也会像吹气球一样快速胖起来——直到现在,她还没瘦下来。
在医院上班之后,她又接触到了手术治疗白癜风的方式。最开始就是在堂哥的医院科室做的,因为总是要固定时间去做,科室的护士自然跟她熟络起来,便介绍她去外面的诊所做——借用外面诊所的场地,医院的护士来操作,费用要比医院便宜很多。
手术每三个月做一次。第五次手术,我陪着她去了诊所。治疗需要提取身体其他部位的色素,注射在白癜风的位置上。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身上不同位置贴着的纱布。这次手术创伤面积不大,当天我们就回家了。
麻药散去后,疼痛感常在夜间袭来。孙云睡不着时告诉我,在这之前,她都是一个人去诊所的,前几次手术创面较大,她就住在诊所里挂吊瓶,请护士帮她买一些流食,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回家自己给自己打针就行了”。
经过八九年和十多万人民币的持续投入,如今她的白癜风基本抑制住了,颜色在慢慢变淡,眉眼间的白色基本上看不到了,大腿、小腿和膝盖处,因为面积大以及关节原因,还是能明显看出来,与正常皮肤不一样。她说,这样已经很高兴了。
白癜风治疗效果差不多的时候,孙云开始减肥,考虑做医美。她说:“女人要舍得给自己花钱,要让自己变美变强,不依赖任何人。”她定期去美容院做脸、做减肥项目,先后割了双眼皮、垫了鼻子,戴上了钢丝牙套。
这是一个漫长的变美过程。整牙的时间最为漫长,当她戴上透明保持器的时候,这场外形变美的旅程也接近尾声。她摘下厚厚的眼镜片,戴上隐形眼镜,画个淡妆,确实比之前更好看了。她也更自信、更爱笑了。
4
2017年上半年,我从孙云的房子里搬走。
相比治病和医美,在住的方面,孙云却很凑合。2012年到省会之后,她就一直在我们现在这个房子里住着,离她上班的医院近,房租也低于市场价——热门商圈里,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只要900元,一次性交3年。这个90年代建成的老旧小区,楼房没有电梯,厨卫管道老化,柜门的木头裸露在外直掉木屑。住到2018年,简易的布衣柜已经塌了好几次,马桶、花洒、热水器,已经全都换了一遍。
6年了,需要缴纳下一个3年的房租了,房东要涨价。孙云接受了这次涨价,但希望房租能够变成每年一收,房东没同意。孙云看着这间破旧的房子,不想再租了。但也不可能立马找到性价比高、距离医院近、周边配套完善的房子。
她又一次萌生了买房子的想法。
“在省会买房子”的念头,在3年前给爸妈在老家盖房子的时候,曾在孙云脑海里闪现过。她尝试说出来了,遭到了爸妈的反对,理由无外乎是“女娃买什么房子”“房贷压力太大了”“结婚男方会买房子的”这些。
3年间,她看着省会的楼市一片向好,房价从8千一平,涨到现在的1万5一平。她自己算账:“不买房,我这笔钱迟早要花完了,买房子起码以后不用交房租了,将来结婚了,租出去也能覆盖房贷。”
但这次家里又需要她花钱。弟弟在家里无所事事2年多后,家里人就说,“实在管不下,就送去当兵,锻炼锻炼”。于是她又拿了3万块钱,托人、送礼、找关系。她说,“人家只要收钱,事情就八九不离十能办下来”。
后来,孙云的弟弟总算顺利入伍,据说可以从义务兵一直干到二期士官。送弟弟走的那天,她给我拍了她弟弟戴着大红花的照片,说自己高兴得都要哭了,“总算看着长大了”。
不过,几年后,她跟我说:“男娃心真硬,(弟弟)在新疆几年,都没打过几次电话,白疼他一场。”
2019年开春,孙云不顾父母反对,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50平米左右的开间,房款、中介费、税费加在一起近80万。父母、姐姐、弟弟,没有人给她添一分钱,就连之前让她妈妈给她攒着的10万块钱,也是几经辗转、软磨硬泡才拿了回来。
房子的前业主是个女生,一名室内设计师,所以房子设计、布局很好看。除了床和衣柜,其他家具家电,那女生都留给了孙云。孙云很快添置了家具,搬进了新家。
在外漂泊许久,孙云这次终于奖励、讨好、取悦了自己,有了个完全属于自己、接纳自己的家。她说:“住在自己家里真的不一样啊,很舒服、很自在,和在老家新房住着完全不一样。”
她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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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美貌、房子,以及与之匹配的一切,暂时给了孙云生活的底气和安全感。人生顶峰时,她很少焦虑,因为钱弥补了她很多原本缺失的东西。
但当赚钱的路径陡转直下、落入谷底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2019年下半年,她买房后不久,“医院停车系统自动化”的传言正式落地了。从此,再也没有用个人二维码收取停车费的“外快”了,收费员们每个月坐班4天,发基础工资1200元,缴纳社保。2000多的房贷,加上水电、物业各种费用,每月的固定支出近3000块,如果没有其他收入来源,靠着之前的积蓄,孙云只能撑着还2年房贷。
积蓄越来越少,孙云越来越焦虑。她急需一份持久稳定的工作,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在哪里可以找到新工作?她就在家周边溜达,看哪家店门口写着招聘启事,就进去聊一聊,看自己是否合适。
靠着这样原始的方式,她找到一家卖童装的服装店,待遇很一般。她说:“先干着,积累一点经验嘛。”抢客户、拼业绩,她果然一下子还很难适应。
越来越少的积蓄,日益增长的年龄,让孙云和她的家人开始陷入对婚姻的焦虑和渴求当中——两个人分担房贷,总归压力小一些。两个人生活,彼此照顾,总归温暖一些。
在医院停车场上班的最后那段时间,孙云除了上班,就是通过各种途径找对象,请身边朋友、同事介绍,加上村里好几个媒婆推荐,自己用交友软件筛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不同途径认识的男性见面、相处、拉黑、删除。每一次,满意或者不满意,她都向我吐槽。不久之后,同样的操作再来一遍。有时跟她聊天,我甚至想不起来,她说的具体是哪个男的。
孙云见了很多人,但是依然找不到那个对的人。一番相亲无果后,她基本放弃了别人给她介绍或者媒婆推荐的方式,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闲聊之际,她知道了有个朋友在交友软件上找到了另一半,两人情投意合,结婚后过得很幸福。于是,她对交友软件的好感程度顿时倍增,决定如法炮制,自己去找男人。
她后续的三任男友,都是通过交友软件认识的。
5
我第一次为孙云找对象这事感到愤怒、难过和意难平,是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怀孕了的时候。她与那个男的认识才1个月左右,交往期间,他们的感情没有什么异样,孙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还跟那男的见了一面,等回家后再联系,就发现对方已经删除了她。
孙云只能打掉那个孩子,我很难想象她当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孙云也没给家里人说。
她父母还是在催婚,一打电话,就说找对象的事情,一说找对象,就说她太挑了,“差不多就行”。
“你就是这样的,还想找个啥样的?”她爸说。
“我啥样的?你说我是啥样的?在你眼里,我是个廉价货,就这么着急把我卖了是吧?”孙云气得挂掉了电话。
打知道姐姐是抱养来的之后,孙云就觉得父母怎么都靠不住了,他们只会打压自己的亲生女儿,“别人”的孩子哪儿哪儿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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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云从童装店离职后,已是2020年,疫情防控间隙,她先后又去了两家女装店做店员,时间也都不长。她觉得自己干不了服装销售,决定休息一阵子,再换一个行业试试。期间,她摆过一阵子地摊,卖些手串发饰,也向我咨询过一些行业,比如平面模特、主播等。有些明显是骗局的工作,或者让她交钱的行业和公司,我都让她别去。
2021年初,孙云去了一家公司当主播。工位就是一个小隔间,开直播和人聊天,让“大哥”刷礼物,从公司分提成。这份工作她大概做了3个月,最初的新鲜和好奇就基本消耗完了——没有“榜一大哥”就没有业绩,保底工资还要被扣,只能再一次离职了。
她说,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么多年,自己就干了两份工作,一份是纺织厂女工,一份是停车场收费员,还能干什么呢?偶然的一次聊天,我说:“要不然你试下美容美体行业吧,你自己平时喜欢美容养生这一套,之前也是美容院常客,也有经验啊!”
她行动力确实强,大概一周后,她就已经在家附近找到一家美容美发、中医养生培训的连锁店面,报名学习了。上午理论学习,下午动手实操。她很认真,也很努力,笔记都记得很厚。
经过一个半月的学习后,这家培训机构推荐孙云去了一家美容院。
她就是在那个夏天跟第二任男友成程拍拖的。那男孩当时才大专毕业没多久,做工程方面的工作,项目在省会,每月赚4千多块钱。他父母早年离异后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成程平常住单位宿舍,周末跟孙云过,两个人一起做饭、逛街。相处的后半年,他们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情,成程就主动把为数不多的工资交给了孙云。
成程初入社会,没什么积蓄,买不起省会的房子。他妈妈和继父开了一家面馆,挣了一些钱,但也给不了太多。最终,孙云妥协了,表示成程可以在县城买一套房子,平常两个人在省会住,以后结婚有娃了,她就自己回县城带娃。到时把省会的房子租出去,房租可以还她那个开间的房贷,成程赚的钱负责县城房子的房贷和日常生活开销就可以了。
2022年过年的时候,孙云去了小男友的老家,大年初五,下着小雪,成程奶奶和姐姐在家接待的她。老人年纪大了,平常一个人住,厨房的卫生很难描述,处处都糊了一层油垢。孙云实在看不下去,帮忙收拾、洗菜、切菜,打下手,一共做了七八个菜。农村老房子里太冷了,等所有菜上桌,基本也都凉了,她并没有吃多少。
孙云爸妈对成程并不满意,认为这孩子无论是家里条件还是家庭关系都不太行。但见孙云愿意,她爸妈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紧锣密鼓,过年期间,两家人定了彩礼和订婚的日子,倒也其乐融融,一切都朝着孙云想要的方向走。
然而,年后,成程失联了。孙云又急又怕,担心他出了啥事。消失了大概一周后,成程主动联系了孙云,提出分手,问到理由,就是不合适。孙云又气又难过:“不合适为什么不提前说,父母见了,啥都定了,说不合适?”
但成程没有解释更多,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6
尽管成程打破了孙云对婚姻生活的所有想象,但她还是想组建自己的家庭。她说,正是因为原生家庭里没有爱,才想组建自己的家庭,亲手打造一个温馨美满、充满爱的家。
孙云肯学肯吃苦,她拼命干工作,有机会就跳槽。她成了新美容院里业绩最好的员工,半年就得以晋升。也是在这时候,她遇到了第三任男友许杰。
许杰和孙云有着差不多的人生经历。他很早就出来打工,什么工作都干过,与家里人也合不来。孙云看见许杰,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许杰会接送她上下班,会给她做饭,还会花钱给她买礼物。他们交往了大概3个多月,2023年春节的时候,就见了双方父母,彼此都很满意。
年后,许杰告诉孙云,他要去新加坡打工赚钱,要么订完婚去,回国后结婚;要么就先赚钱,回来订婚、结婚一起办。
孙云再一次陷入两难。她等不起,她怕许杰又是一个成程。她也劝过许杰,就留在省会,踏实本分干个工作,或者开个小店,日子过得去就行——毕竟,许杰家里拆迁,政府补偿了房子,她自己在省会也有房子,挣的钱够花就行了。
但是,许杰下定决心了,他是通知孙云,而不是商量。他去了新加坡,告诉孙云自己在汽修厂工作,两班倒,非常累,下班倒头就睡。吃过前任的亏,孙云没有和许杰订婚,决定还是再接触下其他男性,可断断续续的见面、聊天、筛选后,她觉得许杰还是最好的选择。
她跟我说累了,不想再去认识新人了。下半年,孙云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空闲时间偶尔和许杰打个电话聊一聊。两人隔着千山万水,电话中的矛盾和冲突并没有减少。
这一年,为了给弟弟从一期士官升二期士官,孙云又从自己的积蓄里掏了2万块钱,加上家里准备的礼物,一并交给了堂哥去跑关系。而各种中国的外国的节日,孙云都没有收到过许杰的红包和礼物。许杰的理由是在国外用不了电子支付,这令我们都难以置信。
可铁定了心要这个人、这段感情后,孙云还是尽量用心维护两人的关系。天气骤变的时候,她会给许杰妈妈打电话,让老人注意身体。她想着:“和他妈把关系搞好,有啥事,他妈也会站我这边的。”
偶然一次,许杰妈妈说漏了嘴,说儿子给了自己3万块钱。孙云实在不解,就问了许杰,为什么可以给他妈妈转钱,给我就不行?许杰解释说,他妈妈身体不好,需要用钱,那3万块钱是他托朋友拿回国的。
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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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2024年4月底,许杰回国了,孙云没想到,见男友的第一面就是争吵——凌晨2点多,许杰打电话说自己人在孙云家门口,让她开下门。孙云问他怎么没有提前说回来,许杰说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可等许杰进屋,一聊天才知道,他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先回了趟老家,那天是和朋友打完牌没地方去了,晚上才过来找她。孙云很生气,跟许杰大吵一架,第二天一早,许杰就开车回老家了。
孙云没有一点办法。
后来,她还是听了许杰的解释,重归于好。两人很快在5月办了订婚宴。订婚宴的前一天下午,她向我表达了对许杰的一些不满,大抵就是许杰对她抠抠搜搜的。她也解释,说最近彩礼、五金和买衣服什么的,确实花了许杰很多钱。她想着,两人正式领证前用彩礼还一部分房贷,这样压力能小很多。
尽管此时两个人都各怀心思,也知道彼此的想法,但当下,结婚已经是最优选。晚上,我们一帮朋友帮孙云布置了订婚宴,第二天,她的抖音、朋友圈都是订婚宴的照片。
她笑得真好看啊!我知道,她是打心底高兴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也为她高兴。
订婚后,孙云和许杰还是频繁吵架。吵得凶的时候,许杰就直接去住酒店,打电话也不接,一个人待着。不过每次吵到最后,都是和好。孙云宽慰自己说:“人都需要磨合,好男人都是调教出来,完美的都是渣男。”
7
7月,孙云跟我说她出事了,已经怀孕了。犹豫再三,她还是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准备9月跟许杰领证办婚礼。孩子的到来,也让许杰和她的关系得到些缓和,起码许杰吵架没再离家出走过。
接下来的一周,孙云拍婚纱照,选主纱、秀禾、挑伴娘服、网购接亲游戏道具……向我分享着备婚的点点滴滴。中途,许杰跟她又闹了一次——许杰发现了她身上的白癜风色块,接受不了,回了老家。许杰说,这是孙云骗他,为什么不早说?倒是许杰妈妈打电话安慰了孙云,说没关系的,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可惜,7月最后一天的争吵,以及次日发生的事情,还是彻底粉碎了孙云的婚姻梦。
那天早上,她发给我自己与许杰的聊天截图,上面显示,许杰要求她马上回家,聊结婚的事情。孙云说美容院走不开,刚好外勤出活动,让许杰来美容院楼下的咖啡厅聊。但许杰怎么都不肯,还直接买了去昆明的机票,告诉她,如果她回不来,自己立马飞往昆明,以后别再相见。孙云怎么打电话、怎么解释都没用,只能给许杰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劝一下儿子。最终,以许杰他妈被气得住院为由,才把人劝了回来。
当时,我们都不理解许杰为什么非要在那一天、那个时候,让孙云回家聊。
第二天晚上,孙云给我打来了电话,非常着急。她说,许杰又一次失踪了。原来,这天早上许杰向她道歉,表示和好,两人约定,晚上许杰开车接她下班。可到了时间,孙云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人,打电话打不通,问他的家人朋友,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孙云去物业调了监控,监控显示,许杰确实去了地下车库,但还没来得及开车,就和几个人一起走了。这一天晚上,孙云失眠了,她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天中午,许杰的爸爸给孙云打来电话,告诉她,许杰人在附近的派出所,被警察叫去问话了,现在不能见人,也没告诉家属是犯了啥事。孙云一下觉得天塌了。
可到了晚上,又说是弄错了,许杰人在郊区公安局。
第四天,还是见不到人,许杰的爸爸又说人根本不在省会了,被抓走的当天晚上就被送到了南京市公安局。据说是因为参与打架斗殴,伤者伤情比较严重。
第五天,许杰的家人赶去南京,又过了两天,他们给孙云发来消息:许杰涉嫌境外诈骗。
孙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未婚夫会犯罪。她担心过许杰被骗,都没想过他会骗人。之前许杰告诉家里的都是他在新加坡从事汽车配件制造的一些工作。而且,他之前也去过几次新加坡,他们村里不少人都在那边。
许杰家里人告诉她,一个月后,人就可以保释。
不知道是孕反还是这个事情的打击,孙云开始吃不下饭。她托许杰的家人和律师,问许杰,自己还要不要等他出来结婚?答案是等。
孙云说:“理智告诉我,应该分手,但是感情又做不到。”
等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吃不下,也睡不着,瘦了快20斤。她想过自己一个人生下小孩,因为妈妈这边有家族病史,她很怕错过这个孩子后,以后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尽管她才30岁。
9月初,南京那边出了结果,许杰无法保释,要判刑,刑期大概是一年到一年半。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孙云在电话里一直哭:“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上天为啥对我这么不公平?以后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这么爱一个人了,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两天后,她托人找医生,在一家私人诊所,做了人流。
她只说:“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他。心里乱得很。”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