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溃散,其光敛缩,如同被无形巨力捏碎的琉璃盏,裹挟着未尽的不甘与前所未有的惊惧,仓皇遁入虚无深处,只留下道道扭曲的星痕,证明着它们曾在此地降临又败退。那足以葬送一域的“星殒之图”早已烟消云散,连残迹都未曾留下,仿佛被更高层次的存在从概念上彻底抹除。
噬界之影缩回门后,残破石门上的混沌漩涡依旧旋转,却明显滞涩、黯淡了许多,甚至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畏缩?门内那令人心悸的饥饿咆哮也化作了低沉的、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绝翼城,这座亘古飘零于虚无、承载着绝望与坚守的孤城,第一次迎来了并非源自毁灭的…寂静。
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所有星骸卫战士,包括云婧在内,都僵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他们的目光,或茫然,或骇然,或难以置信,尽数聚焦于那缓缓自半空落下的青衣身影。
他气息内敛,甚至带着激战后的虚弱,脸色苍白,衣袍染血破损。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狼狈的少年,方才却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倾天之祸。
一指,点碎星殒之图。 一念,惊退噬界之影。 一眼,骇走巡界星眸。
这已非力量层面的差距,而是…位格与本质的云泥之别!
云婧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林轩,看着他那双已然不同的眼眸——左眼幽暗如亘古星空,包容万物生灭;右眼苍古似纪元尽头,看透诸法成空。这不再是那个身怀异力、让她警惕又不得不暂时庇护的外来少年,而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揣度的存在。
林轩脚踩在冰冷残破的城墙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微微一个踉跄,体内气血翻腾,帝血与龙魂因过度消耗而黯淡,那强行引导一丝混沌海本源气息所带来的负荷,远超想象。但他强行站稳,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最后落在云婧身上。
“暂时…安全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云婧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他:“你…你究竟…”
她的问题尚未问完,异变骤生!
咻——!
一道仅有发丝粗细、却凝练到极致、呈现出瑰丽星璇色彩的流光,毫无征兆地自星眸溃散的虚空通道残余中而出!其速度超越了思维,无视了空间,仿佛早已设定好轨迹,在林轩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精准无比地没入他的眉心!
“呃!”林轩身躯剧震,如遭重击,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
那并非攻击,没有破坏力,却带着一种无比霸道、不容拒绝的“标记”意味!一股庞大、混乱、却又隐隐带着某种古老“契约”与“臣服”信息的星辰本源洪流,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开!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无尽星域的诞生与湮灭,看到了星辰裁决殿那冰冷而恢弘的运作法则,看到了无数被“标记”的星辰与世界的命运轨迹…最终,所有这些信息汇聚、压缩,在他神魂本源的最深处,烙印下了一个极其复杂、不断缓慢旋转的微型星璇图案!
星眷烙印!
这是星域裁决殿对于极少数“特殊存在”——或是立下不世之功者,或是身怀巨大潜力与威胁、需以特殊方式“关注”与“束缚”者——所施加的最高级别印记!它并非纯粹的诅咒或控制,更像是一种双向的“契约”与“坐标”。被烙印者将得到星辰法则某种程度的“眷顾”与便利,但同时,其生死、动向,也将永远处于星域裁决殿的监控之下,必要时,裁决殿甚至能通过这烙印隔空降下赏罚,乃至…强制征召!
这是荣耀,亦是枷锁!是星域裁决殿彰显其无上权威、网罗(或控制)诸天万界特殊个体的终极手段之一!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
林轩右手手背上,那枚刚刚因混沌海本源气息而暂时平息的“守墓之痕”,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牵引,骤然变得灼热无比!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宏大、仿佛源自万古之前、跨越了无尽纪元尘埃的苍老召唤意念,如同沉眠的巨兽苏醒,以这守墓之痕为媒介,轰然爆发!
一道肉眼不可见、却能被所有拥有守门人血脉者清晰感知的灰色波纹,以林轩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瞬间掠过了整个绝翼城,掠过了那扇残破的石门,甚至穿透了城池外围那混乱的虚无,朝着更加遥远、更加不可测的黑暗深处蔓延而去!
这波纹中,蕴含着最纯正的守墓人族群本源气息,以及一种…回归祖地、凝聚散落火种的急切呼唤!
“这是…‘祖源召唤’?!”云婧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一丝深深的惶恐,“唯有族群面临存亡绝续,或感应到足以承载族群命运的核心血脉现世时,沉睡的祖地才会主动发出召唤!它…它是在召唤你?!”
她猛地看向林轩,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星眷烙印,代表星域裁决殿的最高级别“关注”;祖源召唤,代表守墓人族群本源的认可与渴求。这两种代表着截然不同、甚至彼此敌对阵营的力量,竟然在同一时刻,同时锁定了一个人!
这究竟是福是祸?是机缘还是更大的灾难?
林轩承受着脑海中被强行塞入星辰信息的胀痛,以及手背上守墓之痕传来的灼热召唤,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眉心的星璇烙印在不断旋转,丝丝缕缕冰冷的星辰意念试图渗透他的神魂,建立更深的联系,同时也在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那丝混沌海本源气息残留的“味道”,仿佛在分析、在记录。
而手背上的守墓之痕,则像是一个被点燃的灯塔,不断向外发送着信号,吸引着冥冥中与之同源的存在。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在无尽遥远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数个微弱的、同样性质的波纹,正在回应这召唤!其中一道,似乎…与他记忆碎片中母亲的气息,有着一丝微弱的关联?
星眷烙印,如同悬顶之剑,代表着秩序阵营的监视与潜在的利用。 祖源召唤,如同归巢之引,代表着守墓人族群的宿命与责任。
两者皆是大因果,大麻烦!
他刚刚凭借一丝混沌海本源气息惊退强敌,尚未喘息,便被这两股诸天顶尖的势力同时“标记”和“呼唤”,这简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看来…”林轩缓缓放下捂住额头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望向那虚无的、不知通往何方的黑暗,左眼幽暗,右眼苍古,嘴角扯起一丝冰冷而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想清静…是奢望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呆立的星骸卫耳中。
云婧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那化解不开的凝重与眼底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心中原本的震惊与惶恐,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少年,背负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无数倍。
她张了张嘴,刚想询问那星眷烙印与祖源召唤的具体细节,以及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突然——
轰!!!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自林轩体内的、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轰鸣,猛地爆发!
是那缕沉睡于他血脉最深处、刚刚惊醒了刹那的混沌海本源气息!
它似乎被那试图分析、记录它的“星眷烙印”,以及那不断发出召唤、引动同源力量的“祖源召唤”所激怒!
仿佛至高无上的君王,被两只不知死活的蚊蚋不断骚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微弱、却更加纯粹、更加不容置疑的“排斥”与“净化”意志,自那混沌海枷锁的缝隙中弥漫而出!
这股意志扫过林轩的识海。
那刚刚烙印下、还在试图建立连接的星璇图案,如同被投入炼狱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哀鸣,其旋转骤然停滞,光芒急速黯淡,所有试图渗透分析的星辰意念被瞬间碾碎、驱散!虽然烙印的形体并未完全消失,但其活性被压制到了最低,仿佛变成了一块死寂的、冰冷的疤痕。
这股意志扫过林轩的手背。
那灼热的、不断发送召唤信号的守墓之痕,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其光芒瞬间内敛,召唤的波纹被强行中断!那苍老的召唤意念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带着惊疑与畏惧,退缩回符文深处,再不敢轻易显露。
混沌海本源气息,以其至高无上的位格,强行“静默”了这两道来自外界的标记与召唤!
然而,这并非没有代价。
林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中竟带着点点混沌星芒与灰败死气!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急剧萎靡,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强行引动、乃至“激怒”那一丝混沌海本源气息,所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承受极限!这具身体,这个灵魂,还远远不足以承载如此高层次力量的“情绪”!
“林轩!”云婧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却又仿佛蕴含着能将万物焚毁的恐怖高温,两种极端的感觉让她心惊肉跳。
林轩靠在云婧身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眉心的星眷烙印和手背的守墓之痕虽然被暂时“静默”,但它们并未消失,只是如同蛰伏的毒蛇,潜伏了下来。而体内那混沌海本源气息在发泄了“不满”之后,也再次沉寂下去,只留下满目疮痍。
危机,只是被强行推迟了。
星域裁决殿绝不会放弃一个被标记了“星眷”的存在,尤其是这个存在身上还蕴含着让他们恐惧的“源头气息”。
守墓人的祖源召唤虽被中断,但信号已经发出,那些散落在诸天万界的守墓人后裔,那些潜伏的族群力量,恐怕已经有所感应。
而他自己,身体与神魂皆遭受重创,急需休养与恢复。
他抬起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云婧,看向周围那些渐渐从震惊中恢复、眼神中带着敬畏、疑惑与一丝希冀的守城战士,最后目光落向那扇依旧残破、却暂时安稳的石门。
绝翼城,这片被遗忘的放逐之地,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也是危机四伏的避风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决断:
“云姑娘…看来…” “我需要在此地…叨扰…一段时间了。”
他的话音未落。
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冰层碎裂的声响,自那扇被混沌海气息惊慑后一直异常安静的石门深处,隐隐约约地…再次传了出来。
这一次,那声音不再充满暴戾与饥饿,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智慧生物般的…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