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空洞，死寂，仿佛万古寒冰冻结了所有生机，又似无尽星骸沉沦后的虚无。没有焦点，没有情感，只有岁月也无法磨灭的、深入灵魂碎片的疲惫与苍凉。
然而，当这双空洞的眼眸，与林轩刚刚从“刹那道争”中归来、尚带着一丝茫然与亘古“无”之意境的视线对上时——
“嗡！”
那残破战甲身影，猛地一震！
他手中那柄断裂的长剑虚影，发出一声低沉如呜咽的铮鸣！周身那原本如同背景般弥漫的悲凉与不甘意志，骤然间沸腾、凝聚，仿佛沉眠的死火山被瞬间点燃！
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执着燃烧了万古的星火，骤然亮起！那星火之中，倒映出的不再是林轩的形貌，而是……一种气息，一种本源，一种铭刻在他破碎记忆最深处，至死不忘的印记！
“帝……帝尊……？”
一道微弱、沙哑、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却又蕴含着无尽激动、难以置信与……一丝卑微希冀的意念波动，如同蛛丝般，颤巍巍地传递到林轩的识海之中。
这意念，并非语言，而是纯粹精神的共鸣。林轩的混沌剑心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帝尊？
他在称呼我？不，他称呼的是……太初剑帝！
这尊自封天之地入口踏出的残魂执念，竟将他误认为了太初剑帝！是因为他刚刚经历“道争”，身上残留的那一丝与太初剑影同源的“无”之意境？还是因为他眉心的太初剑印，以及体内纯正的太初血脉？
林轩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他反应极快，深知此刻任何一丝迟疑都可能错失良机，甚至引来不可测的后果。他强压下神魂深处因“道争”而传来的虚弱与撕裂感，以及面对这万古残魂的震撼，努力让自己周身那丝微弱的太初气息与涅槃剑意，显得更加自然、深邃。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目光平静地（尽管内心波澜万丈）回望着那残魂，混沌色的眸底，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太初剑影那俯瞰万古的淡漠与寂寥。
这一番无声的交流与气势的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外界，那血煞府的强者，笼罩在翻腾血雾中的魁梧身影，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吼：“什么东西？！一道残念执念？也敢阻老祖去路？！”
他虽惊疑这突然出现的残魂，但封天之地入口近在眼前，贪婪压倒了一切。血雾翻滚，那柄“万孽血刃”的虚影再次凝聚，煞气滔天，就要不管不顾，先斩了这碍事的残魂，再擒拿状态诡异的林轩。
苏婉清见状，冰璃剑嗡鸣，湛蓝剑意勃发，就要上前阻拦。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血煞府强者煞气升腾，杀机锁定向那残魂的刹那——
那尊残破的战甲身影，猛地转过了“头”，那双刚刚燃起一丝微弱星火的空洞眼眸，瞬间被无尽的冰冷、暴怒与……一种守护某物不容侵犯的决绝杀意所充斥！
“亵渎……帝尊安眠之地……当诛！”
不再是之前那微弱的、带着希冀的意念，而是一道冰冷、铿锵，如同亿万神剑交击，带着金戈铁马、血染苍穹的惨烈煞气的精神风暴，轰然席卷向血煞府强者！
这道精神风暴，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冲击神魂，其中蕴含的，是万年前那场封天之战中，无数赴死者的不屈战意与滔天恨意！
“什么？！”
血煞府强者血雾剧烈翻滚，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如同被亿万根沾染着太古战血的钢针穿刺，那凝聚的煞气竟隐隐有被冲散、反噬的迹象！这残魂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和强大！尤其那战意中蕴含的某种专门克制邪祟煞气的特质，让他极为难受。
也就在这残魂被血煞府强者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林轩动了！
他并非攻击，而是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近乎融入虚空的混沌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射向了那洞开的封天之地入口！
他看得分明，这残魂因太初气息而对他暂无敌意，甚至有所误会，但其神志显然不清，执念深重，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而血煞府强者实力恐怖，苏婉清绝非其敌。此刻，趁残魂阻挡强敌，进入封天之地，是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
“小子敢尔！”血煞府强者怒吼，想要阻拦，却被那残魂爆发出的惨烈战意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苏婉清亦是反应极快，几乎在林轩动身的同一时间，身化冰凤流光，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冥骨上人见状，虽惧于残魂威势，但更怕完成不了巡察使（他以为巡察使只是暂时退走）的任务，厉声命令手下弟子。
几名玄冥宗弟子硬着头皮，祭出阴寒法器，试图阻挡。
“滚开！”
林轩眼神一冷，甚至未曾出剑，只是将身周那丈许方圆的太初剑域雏形猛地扩张、爆发！
混沌光芒一闪而逝！
那几名玄冥宗弟子祭出的法器，连同他们自身的护体元力，在触及剑域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几人如遭重击，吐血倒飞，眼中满是骇然。
没有丝毫阻滞，林轩与苏婉清一前一后，如同两道逆行的流星，瞬间没入了那扭曲空间通道，消失在那片荒凉死寂的破碎山河虚影之中。
“吼！！！”
身后，传来血煞府强者暴怒如狂的咆哮，以及那残魂执念冰冷决绝的战意冲击，还有冥骨上人气急败坏的嘶吼。
但这一切，都已与踏入通道的二人无关。
……
穿过入口的瞬间，并非是简单的空间转换。
林轩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与悲凉，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他的肉身，侵蚀着他的神魂。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破败景象。
天空是破碎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如同被无上伟力硬生生撕开的伤疤，裂痕后面不是星空，而是翻滚的、混乱的、色彩诡异的混沌气流。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些破碎的星辰残骸，如同巨大的尸块，悬浮在昏暗的天幕上，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光。
大地是干涸、开裂的，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红色，仿佛被无尽的鲜血浸泡了千万年。放眼望去，尽是断裂的山脉，倒塌的巨城废墟，以及无数巨大无比、早已腐朽风化、却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枯骨。有人形的，有兽形的，更有一些奇形怪状、无法辨认种族的遗骸，散落在茫茫荒原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煞气、死气，以及一种……仿佛烙印在天地法则之中的悲伤与不屈。
这里的天地元气异常稀薄，且充斥着狂暴的因子，难以吸收利用。更重要的是，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时而能看到细小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一闪而逝。
“这里……就是万载前，太初剑帝最终封天的地方？”苏婉清落在林轩身侧，清冷的眸子扫过这片死寂的天地，纵然以她的心性，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与压抑。
林轩默默点头，眉心的太初剑印在此地异常活跃，传来阵阵灼热与共鸣。他能感觉到，这片天地间，残留着无数种强大而混乱的法则力量，彼此交织、碰撞、湮灭。而其中最强大、最清晰的一道，便是一股无处不在、仿佛构成了这片天地骨架的……剑意！
宏大！悲壮！决绝！
充满了“断”与“封”的真意！
这便是太初剑帝留下的封天剑意！历经万载岁月，依旧未曾彻底消散，支撑着这片濒临崩溃的战场遗迹，也封印着那条通往九天的道路。
他尝试运转《太初噬剑诀》，发现在此地修炼，虽然元气狂暴，但若能承受住那煞气与死气的侵蚀，以及对心神的冲击，反而能更加清晰地感悟到那丝封天剑意，对淬炼自身剑元与剑心，有着难以言喻的好处。
当然，前提是能在此地活下去。
“小心，此地绝不简单。”林轩沉声道，混沌剑心映照四周，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万载过去，谁也不知道这片最终战场，孕育出了什么诡异的存在。
两人收敛气息，选择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巨型枯骨作为暂时的遮蔽，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
没走多远，前方一片巨大的盆地中，景象让他们骤然停步。
盆地之内，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矗立着无数……虚影！
并非实体，也非残魂，而是一种由不屈战意、陨落者的执念，结合此地特殊的法则与环境，凝聚而成的……战意投影！
它们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身着各式各样的古老甲胄，手持残缺的兵刃，种族各异，人族、妖族、乃至一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种族……它们无声地列阵，面朝着同一个方向——那片破碎天穹的最深处，一道最为巨大、仿佛将整个天宇都斩开的恐怖裂痕！
它们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视死如归、血战到底的惨烈气势，却凝如实质，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冲天撼地的精神洪流，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无声地咆哮！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林轩与苏婉清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神魂颤栗的壮烈与悲怆！
这，就是万载前，追随太初剑帝，向九天发起冲锋，最终血洒于此的先烈们，留下的最后印记！
就在林轩心神为之所夺，体内太初血脉与之隐隐共鸣的刹那——
“唰！”
盆地中央，一道相对凝实，身披星辰战袍，手持断裂战戈的将领投影，猛地转过了身，那双由纯粹战意凝聚的眼眸，瞬间锁定了林轩！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的战意投影，如同被唤醒的军团，齐刷刷地“转头”，无数道冰冷、审视、带着敌意与一丝……疑惑的战意，如同亿万利剑，聚焦于林轩一人之身！
一股远比外界那尊残魂更加庞大、更加凝聚、更加恐怖的战意威压，如同整个天地倾覆，轰然镇压而下！
苏婉清脸色瞬间煞白，冰璃剑嗡鸣不止，几乎要脱手飞出！
林轩亦是浑身骨骼爆响，混沌剑域自主激发到极致，才勉强在这股集体战意的冲击下站稳。他眉心的太初剑印灼热无比，疯狂震颤，似乎在极力昭示着什么。
那手持断裂战戈的将领投影，空洞的战意眼眸死死盯着林轩，尤其是他眉心的剑印。一股混乱、充满杀伐与审视的意念，如同风暴般冲向林轩的识海：
“身负帝尊之息……却非帝尊之魂……”
“来者……何人？！”
“是友……是敌？！”
而与此同时，在林轩的识海深处，那幅沉寂的“归墟星图”，在进入这片封天之地后，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亮起了一颗星辰。
那颗星辰的光芒，不再是指引，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的意念，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疲惫与沧桑，再次响起：
“循此星标……至‘断刃山’……”
“吾……残躯镇封之所……”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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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终）
万古战意如潮，冰冷锁身，源自盆地那无数先烈投影的集体意志，几乎要将林轩的混沌剑心都冻结。那手持断裂战戈的将领投影，其战意凝聚的眼眸中，混乱与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仿佛下一瞬，那沉寂万载的战戈就会再度扬起，携亿万元灵之怒，将眼前这身负熟悉气息却又灵魂陌生的闯入者，撕成碎片。
苏婉清咬紧银牙，冰璃剑上湛蓝光华已运转到极致，丝丝寒气在她与林轩周身凝结成晶莹的壁垒，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战意侵蚀。但这壁垒在那浩瀚如星海的战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冰，裂纹遍布，岌岌可危。
林轩立于这意志风暴的中心，身躯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混沌剑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演、计算，寻找着那一线生机。眉心的太初剑印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与这片天地间弥漫的封天剑意，以及那无数投影中残留的、对太初帝尊的信仰与执念，产生着剧烈的共鸣。
他不能出手！一旦出手，便是与这万载英灵为敌，那将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绝无幸理！
电光火石间，林轩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放弃了所有抵抗，甚至主动收敛了太初剑域的防御，将那丈许混沌光华尽数内敛。他挺直脊梁，不再试图模仿那万古的寂寥，而是将自身最纯粹的、涅槃重生的混沌剑心，以及那历经“刹那道争”后对“我道”的坚定信念，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同时，他全力催动眉心的太初剑印，不再仅仅是散发气息，而是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源自太初本源的、包容万物又凌驾万物的“初”之真意，如同水波般，轻柔而又坚定地，向着那镇压而来的磅礴战意迎去。
没有攻击，没有辩解，只有展现。
展现他的剑心，展现他的道，展现他与太初剑帝那斩不断的传承渊源。
“吾名，林轩。”他的意念，如同投入狂涛中的一颗石子，虽微渺，却清晰，“承太初之志，执手中之剑，行我之道路。今日至此，非为亵渎，乃为追寻，为解惑，为……继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剑修的铮铮傲骨与坦荡，在这片被战意充斥的盆地中回荡。
那镇压而下的恐怖战意，在触及到他释放出的混沌剑心与太初真意时，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尤其是那手持断裂战戈的将领投影，其空洞眼眸中的混乱与杀伐，微微一顿，似乎在那混沌剑心与太初真意中，感受到了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熟悉的是那源自太初的本源气息，陌生的是林轩那独一无二的“我道”锋芒。
万载岁月，沧海桑田。帝尊已逝，而传承未绝。
这道传承，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
那亿万战意聚焦的压迫感，并未立刻散去，但那股必杀的决绝，却悄然缓和了一丝。它们在审视，在辨认，在衡量。
趁此间隙，林轩毫不犹豫，依照识海星图中那颗星辰的指引，将自身方位与“断刃山”这个名称，通过太初剑印的共鸣，传递了出去。
他在赌！赌这星图的主人，与这片战场，与太初剑帝，有着极深的关联！
果然！
就在林轩传递出信息的下一刻——
“嗡……”
盆地最深处，那片战意投影最为密集、气势最为惨烈的核心区域，一道原本黯淡无光、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巨大石碑虚影，骤然亮起了微弱的白光！
那石碑之上，隐约可见两个以古老神文书写的、残缺不堪的大字，虽残缺，但其笔划却蕴含着无上剑意，仿佛是两个宁折不弯的脊梁！
随着石碑亮起，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凉，却又带着一丝欣慰与释然的意念，温和而坚定地拂过整个盆地。
如同一位沉眠的统帅，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那锁定林轩的亿万战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那手持断裂战戈的将领投影，深深地“看”了林轩一眼，那空洞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最终，他缓缓转回身，重新面向那天穹的裂痕，恢复了那永恒的守卫姿态。
所有的战意投影，再次化为了沉默的雕塑，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压迫感骤然消失。
苏婉清猛地松了口气，周身冰晶壁垒碎裂，香汗淋漓，几乎虚脱。她看向林轩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后怕。
林轩也是心有余悸，背后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一刻，真正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走！”他不敢耽搁，拉起苏婉清，按照星图指引，以及那石碑意念中隐约指明的方向，急速朝着这片战意盆地的侧翼绕行而去。
他能感觉到，识海星图中，“断刃山”的方位越来越清晰，那呼唤也变得越来越急切。
“时间……不多了……”
到底是什么时间不多了？
是这封天之地的封印即将瓦解？还是那星图主人残留的意志即将彻底消散？亦或是……其他更可怕的危机？
两人身形如电，在破碎的山河间穿梭，避开那些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区域，以及一些游荡的、没有理智只余杀戮本能的扭曲魔物。
数个时辰后，一座巨大的、如同被无上神剑从中劈开、断面光滑如镜的暗红色山脉，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那，便是断刃山！
尚未靠近，一股令人神魂悸动的悲怆剑意，便已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万载之前，神剑崩断时那一声不甘的惊天哀鸣。
而就在断刃山那光滑如镜的断面之上，隐约可见，一具庞大的、缠绕着无数秩序神链与混沌气息的……骨骸，被一柄断裂的、却依旧散发着煌煌帝威的巨剑，死死地钉在山体之上！
那巨剑的样式……与林轩曾惊鸿一瞥的太初剑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而在那被钉死的庞大骨骸头颅位置，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混沌光团，正静静地悬浮着。
识海中的星图，在此刻光芒大放，那颗指引的星辰，与那混沌光团，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来吧……继承者……”
“解开这万古的封镇……知晓一切的……真相……”
“亦或者……与我……一同……归于永恒的寂灭……”
那苍老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以及一丝决绝的诱惑，再次响起。
林轩停住脚步，望着那被帝剑钉死的骸骨，以及那团混沌光芒，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
继承，还是……一同寂灭？
---
（钩子：断刃山上，帝剑钉死神秘骸骨，混沌光团发出继承或寂灭的最终邀请，林轩面临可能决定自身乃至整个世界命运的终极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