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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家的猫2025-06-12 10:083,357

4.

沈凉,我曾恋恋不舍的少年郎,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只是不爱我。

为给心爱之人一个位份,他踏入了三年都没来过的椒房殿。

总是假笑的面庞被撕出裂痕,我抬头看他「沈凉,我的孩子死了,你却奢望重新开始,这不公平。」

当晚不欢而散,小奈推门进来的时候,一地碎瓷,我正倒在地上,臂腕还在滴血。沈凉愤怒地拂袖而去「张重樱,你越发不可理喻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

一切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原点,我被禁足中宫,不出三个月,传来琼玉姑娘有孕的消息,同日,她被册封为贤妃,风头无二。

我在院中搬出藏书晒太阳,小奈在旁边叨逼叨鸣不平。听得很烦,我把手中书卷放下,与她淡淡道「一个孽种,杀了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沈凉以为将我禁足便可保得琼玉顺利生产,还安排了几十个日夜守护的侍女。他好天真,后宫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了。

夏天日头毒,琼玉喜欢午后去荷花池边乘凉,这天竟然踩空跌了进去,她本就有暗伤,扑腾很久才被捞上来。当夜,听说她流了一床的血,有消息传来,孩子没保住。

小奈格外担忧,我听见她夜里叹气「娘娘,景仁宫那边已经杖毙了四十多个宫女,如果陛下查出……」

我正对镜梳头,抬眼漫不经心道「查出来又如何,他还要靠我爹镇守疆土,总不至于杀了我吧?」

小奈握钗的手攥紧,揪疼了我的头发。我回头笑笑,安抚她「最坏不过废了我,可这个皇后,我早就当腻了。」

快吹灯的时候,我突然开口「爹说边疆风光很好,遍地都是格桑花,男女骑着牦牛在草原奔跑。小奈,如果还有出宫的一天,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沈凉是半夜闯进我殿门的,他散着发,手里的剑滴着血,目光里燃烧着要烧没一切的怒火,像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剑尖抵住我,小奈哭着扑来护我,被他一把推到桌角,额头上撞出个窟窿,晕过去了。

我穿着中衣,光着脚来到他面前,伸手握住剑刃,鲜血滴滴答答渗出指缝,冲他笑「陛下深夜来临,有何要事?」

他的眼底深处含着愤怒,像是一团深邃的漩涡。

「张重樱,你杀了孤的儿子,杀了孤和琼玉的儿子!」

我轻轻「啊」了一声「是我做的。也不是第一次了,陛下如今是要杀了我报仇吗?」

抬头看他,我笑盈盈问「可你敢杀了我吗?你能杀了我吗?沈凉,大楚离了你照样转,离了我们张家就不行。」

他如玉的脸上一片铁青,我扬起的笑更深,心底却一片冰凉。

这个人,我想把全部的热血柔情给他,可他不要。从前为他开心,我能牺牲一切。可那已经是从前了。

高高扬起的剑悬落在地,他捏上我的下巴,将我抵在桌边「张重樱,你是世上最大的毒妇,从今往后,你就在冷宫自生自灭吧,孤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终于离开,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我端正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将小奈扶起来,我给她涂药,风吹过,一滴热泪「啪嗒」落在手背上,我擦了擦眼,镜中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我才不到三十岁,心却已经耄耋,千疮百孔奏出哀鸣的乐。

沈凉,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落泪了。

近来我胃口不是很好,吃的少,很多东西一入口便忍不住干呕,吐无可吐的时候,就开始吐血。

又染红了一条裙子。

我卧在躺椅上,小奈抱着我哭得发颤「娘娘,去求求陛下吧,让他给你指一个太医……」

从前的衣服大了一圈,露出的皓腕像被吸干了水分的枯枝,嶙峋又病态。

摇了摇头,我有些疲惫。

打入冷宫后,沈凉对外称我闭门养病,由琼玉协理六宫。她一定恨我,明面上装着我见犹怜的人美心善,暗则剥削了我宫内所有的用食。

这场病根,就是去年冬天没有炭火落下的。

爹还在边疆的战场上,一月一封的家书也被拦截了。小奈有次溜出去找食,回来有些兴奋,她偷听到了两个太监的谈话,说我爹打了大胜仗,不到月余就要回来了。

她将我摇醒「娘娘,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老爷回来了,他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的。」

鼻尖有血的气息,我用帕子捂住,冲她安抚笑笑,声音很轻「爹啊,我真想再见他一面。」

我曾以为会爱沈凉一辈子,后来又以为会恨他一辈子。

如今才发觉,爱恨都是需要费力的事情。他已不再值得。

爹班师回朝的前十天,我很早就起床,唤小奈为我挽发,还倚在窗边看了会书。

这天多吃了两块点心,小奈整个人都很开心。

她定然以为我快好了,拉着我喋喋不休,说要找爹给我出气,请最好的太医,到时候把我打扮地美美的,好让那对渣男贱女后悔。

我穿上了未出阁前的裙子,抬头看她,却是问自己「小奈,如果当初我没进宫,一切该是什么样子呢?」

下午说我饿了,她要去御膳房帮我讨吃的。临出门前,我摸了摸她的脸「爹回来后,小奈,你跟他走吧。往后好好过日子。」

她眼眶里冲泪,我哄她是「开玩笑」,她走后,我起身将屋内的帷幔扯下来堆在院子里,几次被绊倒在地上,再爬起来,溢了满身的血。

爹,小奈,我好像有点疼。

只是再见不到你们了。

我就要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今天的力气不过回光返照。

将火折子吹亮,我平静地扔在帷幔上,看风吹出燎原的大火,映红了我的脸。

向着火中心走去。有种解脱的快感。

沈凉,我们两清了。

我祝你,失去万顷江山,永享无边孤独。

5.

我死后的十天,爹班师回朝。正好赶上一场刺杀。

接风宴上,琼玉坐在沈凉的左侧,耳鬓厮磨,举止亲昵,下首爹的脸有些冷硬,没来得及说什么,琼玉袖中的匕首便钉进了沈凉的肩胛骨,他匆忙去躲,只是距离太近,划出深可见骨的口子。

空中满是鲜血的味道,下一刀,被爹挡住。他是征横沙场的老将,几个动作便将卸了琼玉的力道。

爹的刀指着她,却看向沈凉「陛下,她是谁,阿樱呢?」

沈凉走下台阶,捏住琼玉的喉咙,冷声问「为什么?孤对你还不够宠爱吗?」

她喘了两口气,眼里是怨毒的光「你问我为什么?我本是齐人,你们的军队杀了我爹娘,我恨不得生吃你肉喝你血。」

「还有宠爱,那是什么东西?沈凉,你是天下第一冷血人,树上的蛇都比你要有温度,谁敢爱你,哦,对了,还真有个傻瓜,冷宫的皇后娘娘,可还不是被你活活逼死了?」

沈凉的眉眼依旧冷淡,声音却有些发抖「你……你是细作?还有,谁死了?谁死了?」

爹将尊卑抛在脑后,拎住沈凉的脖子拼命摇晃「我问你,重樱呢,我的重樱在哪儿呢?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跟我说想要边关的鹰,如今我带回来了,我的樱儿人呢?」

小奈突然冲出来,我死那天,她要冲进火海救我,无果反被烧伤了半张脸,如今闯进宫宴,跪在地上「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要为小姐做主啊。」

她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沈凉猛地抬头。他额角渗出冷汗,踉跄地险些站不稳「这不是真的,重樱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昨天太监来禀,她还在冷宫晒太阳呢!」

没有人回答他。

小奈突然笑出来「是真的。只是贤妃封锁了消息。不过娘娘应该也不希望你知道,她死之前,放了一把火,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给你。」

爹要接我的骨灰去边疆。

他辞去了将军一职,走之前,他去见了沈凉:

「陛下,如果老夫不是楚国臣,一定不惜代价杀了你。」

「樱儿是我的半条命,她娘亲将她交给我,我又将她好好地交给你。她原先那么爱你,你为了一个细作,却将她逼死了。」

「别提保家卫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她在的地方,我已经没有家了。」

沈凉张开口,没有说话,爹带着我的骸骨转身离开,他身子一晃,跪倒在原地,面色苍白,弯腰狠狠吐了口血。

几个小太监忙跑过去,他攥紧那太监的衣服,面上的表情像遭遇了巨大的痛苦,开开合合几次,才吐出来一个声音「重樱。」

大楚本就风雨飘摇,从前爹是战场上不败的神话,他在时,尚能震慑一二,他走了,几个邻国便都露出了獠牙。

琼玉很早就偷到布防图传了出去,大齐和大楚开战在即,沈凉开始不务正业,在皇宫内院种满了重樱树。

还杀了几个妄议我的妃子。

有一段时间没上朝,他待在冷宫的废墟中,弯腰捡拾摸索,几滴泪顺过面颊流下。

他哭了。

可他怎么会哭?

「重樱,重樱,你怎么会死呢?第一次见你时,你才那么大,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孤一直以为我们还会更多的时间,所以一直忽视你……」

可我已经听不见了。

有些话,当时不说,人死后才说出来,除了徒增恶心,没有任何作用。

沈凉种的一宫樱树没有一株成活。

很好,告诉重樱树,不要在宫内开花。

他斩杀了一批木匠,还没等种起来,大齐的士兵已经过了边疆,沈凉带病御驾亲征,这一次,没有从前的张家军保驾护航,他打得很艰难。

国内也不平静,夺嫡失败的三皇子卷土重来,拉拢了大半朝臣,直接称皇,断了沈凉部队的供给。

他战死在了一个山洞中,中了几箭,贴身太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下葬时,发现沈凉手里握着朵满是鲜血的重樱花,已经枯萎了。小太监将他的尸身放进棺椁,磕碰中,花瓣从他的手里落地。没同他一起埋进去。

爹把我的骨灰埋在边疆。

来年,我的葬身之所上面开满了美丽的格桑花,小奈在远处搭了个棚子,她和爹就住在那里。

「娘娘,有年你说出宫后想看看塞外风光。」

「您看见了吗?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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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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