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雷诺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不是受到了物理伤害。
而是他的精神，他的灵魂，正在被那降临的意志，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无数混乱的、污秽的、充满绝望的幻象，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他的族人，那些被他守护的人鱼，在无尽的深海中被怪物撕碎，哀嚎着诅咒他的无能。
他看到了他自己，跪在母神的脚下，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亲手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背叛、痛苦、悔恨、屈辱。
所有他曾经压抑的负面情绪，被放大了亿万倍，化作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的意志。
“不……不！”
雷诺抱着头，身体在王座上疯狂地抽搐，他灰蓝色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诡异纹路，那些纹路活了过来，钻入他的血肉，带来更深层次的污染。
“雷诺在被污染同化！他的精神防线要崩溃了！”
秦瑶的脸上血色尽褪，她维持着空间手术刀的操作，但那股庞大的意志正在扭曲她周围的空间，让她的每一次微操都变得无比艰难。
“稳住他！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怎么稳！”
李岩咆哮着，他抬起塔盾，却不知道该防御什么。
敌人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神殿穹顶的雷电变成了不祥的墨绿色，一道道劈下，却不是攻击他们，而是轰击在神殿的石柱与墙壁上。
那些古老的浮雕开始蠕动。
守护海神的庄严雕像，脸上流下两行黑色的血泪，石质的头颅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看”向众人。
“别被幻象迷惑！守住心神！”
萧明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镇定。
他的手依然按在雷诺的肩上，但那汹涌的诅咒之力，甚至顺着他的手臂，开始侵蚀他的精神。
他的眼前，也出现了画面。
那是尸山血海，是星辰崩灭，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被无限放大的场景。
“放弃吧，渺小的凡人。”
一个宏大而漠然的意念，直接在他的灵魂中回响。
“你触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将与他一同，坠入永恒的疯狂。”
萧明初没有回应。
他只是转头，对秦瑶下达了指令。
“继续切割，不要停。”
“他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他的灵魂会先被诅咒撕碎！”
秦瑶喊道，她的嘴角渗出了一缕鲜血，那是精神力与空间之力被强行扭曲的反噬。
“我进去。”
萧明初言简意赅。
“什么？”
秦瑶一愣。
下一秒，萧明初闭上了眼睛。
他按在雷诺肩膀上的那只手，那燃烧的暗金色火焰骤然一变，一部分火焰化作了最深沉的黑色。
他放弃了从外部净化。
而是将自己的意识，顺着那只手，强行注入了雷诺那片正在被风暴席卷的精神世界。
萧明初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混沌的海洋。
这里就是雷诺的内心。
天空是铅灰色的，降下的是由悔恨与痛苦构成的暴雨。
海洋是漆黑的，翻涌着名为绝望的巨浪。
在这片风暴的中心，一艘破烂的小船上，雷诺的意识体正蜷缩着，被无数从海中伸出的黑色手臂拖拽，即将沉入深渊。
而在他的头顶，天空的尽头，一只由阴影构成的、无法描述其具体形态的巨大眼眸，正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就是母神诅咒的化身。
“感受这永恒的折磨。”
“这是背叛者的宿命。”
宏大的声音在整个精神世界回荡。
雷诺的意识体已经放弃了抵抗，脸上满是麻木。
就在他即将被拖入海底的瞬间。
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小船上。
萧明初。
他的意识体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姿态。
一半是燃烧的金色源火，另一半，是吞噬一切的黑色深黯。
他没有去看天空那只巨大的眼眸，也没有去拉扯雷诺。
他只是站在船头，平静地看着下方翻涌的黑色海洋。
“就这？”
萧明初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雷诺即将消散的意识中。
雷诺的意识体迟滞地转过头，看着这个闯入者。
“我的世界里，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战争。”
萧明初伸出自己的手。
那只手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他向雷诺展示了自己的精神内核。
在那里，金色的火焰与黑色的深渊，正在进行着一场永无休止的、更加惨烈、更加原始的战争。
没有旁观者，没有审判者。
只有他自己，在与另一个自己，进行着永恒的厮杀。
那里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只有纯粹的、无休无止的战斗意志。
雷诺的意识体呆住了。
他所承受的，是来自外部的、强加的诅咒与折磨。
而眼前这个男人所承受的，是源于自身、永不终结的自我分裂与对抗。
两者带来的痛苦，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你的战争，今晚就可以结束。”
萧明初收回手，终于将“视线”投向了天空那只巨大的阴影眼眸。
“而我的，还没有。”
“所以。”
“站起来，雷诺。”
“别让一个外人，看扁了你的痛苦。”
这番话语没有安慰，没有鼓励，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但就是这丝轻蔑，却点燃了雷诺内心深处，那早已熄灭的、属于守护者的骄傲。
他蜷缩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光。
“吼！”
一声压抑了数百年的怒吼，从雷诺的意识体中爆发。
他猛地站了起来，挣脱了那些拖拽他的黑色手臂。
外界。
神殿的王座上，雷诺抽搐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睁开了眼睛，灰蓝色的瞳孔中，一半是诅咒带来的疯狂黑色，另一半，却是重新燃起的、决绝的战意。
他主动迎向了灵魂中的诅咒风暴。
“秦瑶！”
萧明初的意识在现实中发出指令。
“就是现在！”
秦瑶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当雷诺的意志从内部开始反抗诅咒时，那道黑暗契约的防御出现了一丝破绽。
她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