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颜听着这般宛如对方施舍自己的话,心里泛起一丝怒意,脸上却仍是洋溢着笑意:“从一旁的架上拿起一把琵琶来,母亲说女儿嫁人终归是要修身养性,便派人送来了这把琵琶让我没事多弹弹,妹妹记得以前姐姐的琵琶练得也是极好的!”
那琵琶许青鹅自然也认得,是镶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当年外祖送给自己及笄的礼物,居然也被崔氏母女霸占了去。
许朝颜见对方不说话,笑语澹澹地问道:“嫡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
许青鹅脸上仍是一派的温婉,声音柔柔弱弱:“没事,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许多事情来。”
“嫡姐可是想起了什么?”许朝颜心中一紧,误以为对方记起了昏死时遭受自己虐打之事。
却不想许青鹅手指着那院中那两颗有了年头的桃树:“妹妹瞧见那两颗桃树了没,那是我八岁时,我外祖托康国撒马尔罕的使臣,从康国买回来的金桃和银桃树。”
她又指向了那不断旋转的水车:“这水车,是我外祖怕我夏日闷,特意请宫里将作监的匠人设计打造的。”
许青鹅俯下身,将许朝颜梳好的望仙发髻上插上枚金钗,几乎是俯在她耳边说道:“妹妹既然喜欢这院子,姐姐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索性如今姐姐我要养着身子,便将这院子让给妹妹了,这金花冠,这琵琶,对如今的我而言,也都是身外物,妹妹喜欢,也一并拿去,待他日嫁入侯府,妹妹也有几分傍身之物,不会叫侯府的主母看轻。”
许朝颜脸色铁青,好似要杀人,一双朱唇死死咬住。
许青鹅看着她的脸色,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妹妹今日可读过论语?论语子张篇里有一句话,叫君子生于小国,而非君子之错,妹妹是庶出,母族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这本不是妹妹的错啊,昔日祖母在世时教导我们,许家的女儿,不必被什么世俗教条道理所束缚,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统统都是狗屁。
许家女儿的道理一向很简单,俯仰无愧于良心,行得正,坐得端,懂孝悌,知大义,便是好儿郎,我今日过来,便是要告诉妹妹,莫要因为自己出身自卑自伤,如果这些金冠,嫁衣,琵琶的外物,能让妹妹嫁入侯府后有几分底气,那姐姐不妨多送一些给妹妹,毕竟这些东西,姐姐嫁妆里有很多,妹妹不妨让母亲再给妹妹,从姐姐嫁妆里挑一些更贵重的,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说着许青鹅将她发髻挽好,瞧着对面铜镜里许朝颜脸上的怒意,颇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难堪。她一双手轻轻拂过许朝颜的脸颊,笑了笑:“妹妹生得也是好看,可这傅粉中含了太多铅粉,虽然白了几分,但日后还是少用。”
许青鹅站起来,转身朝着高阁外走去,路过那门口挂着的水晶帘时,似是不小心,居然一把扯断了整面帘子,上面成百上千的水晶珠子,好似是落雨般洒了一地。
她故作惊讶,又似乎很是惋惜,冲着许朝颜说道:“怪姐姐这笨手笨脚的,怎么一不小心弄断了这帘子,不过也没事,姐姐嫁妆里还有几扇更好的,是我外祖从婆罗门带回来的精美挂帘,妹妹若是喜欢,便一并拿来用吧。”
见许朝颜仍是一言不发,许青鹅地转过身去,脸上笑意已然消失不见,眉梢带着几分冷意,走过去看了眼惜花胳膊上的伤,一把拉住她的手,朝着芙蓉苑外走去。
许朝颜见人走后,突然冲着高阁外大喊起来:“贱婢,还不过来帮我重新梳头!”
秋菊见她发怒,吓得一哆嗦,软手软脚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许朝颜面前,手刚碰到她发髻,就被许朝颜抡圆了胳膊狠劲扇了过去,打得跌倒在地,也不敢出声,只是五体投地般的在地上缩成一团。
她瞧着那金花冠,愤怒地举起,狠狠摔在了地上,将上面的玛瑙珍珠摔得散落一地,满腔怒火地冲着许青鹅离去的方向,发泄大吼起来:“许青鹅,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死!”
许青鹅拉着惜花一路回到了东苑,连忙将惜花拉到自己眼前,一把掀开了惜花胳膊的袖子,整个人登时怔愣住了,只瞧那胳膊上新痕带旧疤,密密麻麻一条条,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都感觉无从下手,登时心口堵得发麻,手都颤了起来。
惜花抽噎道:“小姐我真的不疼,你不是说了,如今府上没人护着我们了,我们要想翻身,就给忍嘛,惜花能忍的,惜花不怕疼的!”
许青鹅立在一旁,看着惜花鼻尖上沁出许多细汗来,那惶惶不知所措的模样,让她眼眶发酸,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嘴唇翕动,强噎着哭腔说道:“傻丫头,你家小姐也说了,就算这府上再没有人能护着我们了,但你家小姐依旧是能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