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就将落梅以及落梅做出来的饭菜一起带了过去。到持中殿的时候，北辰元凰还在和前朝的人谈事情，她在西侧的殿所之中等待着，顺便就和落梅一起，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上。
没过多久，北辰元凰谈完事情过来休息，见到落梅也在，不由流露出几分在意。
慕容嫣然道，“我是听说你这阵子都不怎么吃饭，宫里人说白花馆那边的膳食最好，因此就过去借了她过来做点东西给你吃。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摆上来的是蜜汁蹄髈，鹅肉蛋卷，清蒸乳鸽，以及用南瓜和红豆焖出来的米饭，还有奶白色的豆腐鱼羹，都是他从前吃惯了的东西，不由笑道，“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阿忧儿那厨艺，也就那么回事了。那些年，也幸好有落梅在。”
说着坐下，让慕容嫣然也跟着坐。落梅在身后无声的站着，北辰元凰便看似随意的问道，“你主子这阵子怎样了？”
“托陛下的洪福，身子一直挺好的，只是心里总惦念着陛下。”
北辰元凰道：“朕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容易，没什么事情，你就先退下吧。出去的时候，顺便替朕跟仙柔说一声，让她把跟阿忧儿有关的那份圣旨先拟定了，也不用拿来给朕看了。明天直接安排人去白花馆传旨。”
“奴婢遵旨。”
落梅出去之后，北辰元凰不由含笑看了慕容嫣然一眼，道：“又是你的主意吧，特意带她过来，生怕朕忘了阿忧儿的事情。”
慕容嫣然道，“臣妾也是忧心陛下的饮食。至于白花馆的事情，倒在其次了。”说着笑了一笑，道，“陛下总不惦记着她的事情，那臣妾少不得也要提醒了。”
北辰元凰说道，“也不是忘记了，只是觉得，阿忧儿那个性格，一向是有些难缠的，你刚掌管宫务没有多久，贸然扶她复位，怕你不好做事。”
竟然是在替她着想，慕容嫣然不由有些感动，却轻声道，“臣妾谢过陛下好意，但对臣妾而言，一枝独秀反而危险，这些事，陛下应该也是明白的。”
“朕知道，历朝历代最难管的都是后宫。朕向来也懒得理会内廷里的事情，因此累你许多。”
“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原本是臣妾的本份，臣妾做的不过就是份内的事情罢了。”
这些日子，虽然与持中殿算是常来常往，但仔细想起来，自宫灯帷那一日之后，北辰元凰就再也未曾传她侍寝。
各方面的顾虑都有吧，就算手中握着整个内廷，她依然不能动半分争权的心思。在外人看来，以她的身份，哪怕在宫里横着走都没关系，但她却依然处处谨小慎微。
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宫里过日子，小心谨慎才该是常态。
陪北辰元凰吃完饭，慕仙柔带着侍从女官进来收拾，慕容嫣然看到慕仙柔往这边看了几眼，似是有话要跟北辰元凰说的样子，便起身道，“陛下想必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妾就不打扰了。”
“嗯，你跪安吧。”
语气那般随意，看来是真的有事，不能再留她了。
她退出去之后，却意外的看见落梅还在外面等着。
看天色都已经有些暗了，一顿饭的功夫，其实也挺久的。落梅安安静静站在距离持中殿十几米的地方，若不是留意，简直要被幽深的林影湮没。
不由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落梅躬身一福，道：“主子性格天真，在宫中一再惹出事端。蒙明成君不弃，多次从中斡旋。奴婢替主子谢过明成君。”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说起大家气度，这位织造坊女奴出身的尚宫，倒是比她从家里带过来的染香还强几分。
慕容嫣然道：“既然已经等了许久，你就顺便送我回明成殿吧。”
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同是天子宫妃，仅仅是跟别的宫里的尚宫一起走一段路，被人看见了，都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但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那些。
走到明成殿外才停下，落梅低声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回去跟即墨妃说一声，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去蕴秀宫看看雪姬与净公主吧。雪姬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她也是医者，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奴婢知道了。夜来风凉，还请明成君早点安歇。”
就算说了要走，也是毕恭毕敬站在原处等慕容嫣然先行离开。
慕容嫣然踏上正殿石阶之后，回首之时正好望见明成殿侍从女官关门。自渐渐合上的朱漆木门之间，还看得见落梅躬身侍立的身影，不由叹息。
真是可惜了，这样忠心耿耿又谨奉规矩的侍女，却不是她的人，亦不可能为她所用。
得了吧，有染香也挺好的，至少伺候的周到。
第二日持中殿的恩旨就颁了下来。慕仙柔亲自去传的圣旨，也算是给足即墨忧面子了。
没办法，即便是再度封妃，但因为是复位的缘故，不能办册封大典。悄无声息的，也就将这件事了了。
却不知九泉之下的慕容绾绾作何感想。虽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毕竟是自己的表侄女，有那微薄的血缘在，想到昔日往事，如今尘埃落定。北辰元凰终究彻底宽恕了即墨忧。而为碧女那件事而死的慕容绾绾却不可复生，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考虑。
即墨忧虽然已经恢复地位，但从前交在她手上的太阴殿，如今已经几乎被皇甫明月完全控制。地位已经处于平起平坐的前提下，要将已经交出去的权力收回来，是相当为难的事情。
前阵子是忙的太过了，只想着尽快将宫里的事情处理利落，却彻底忘了要给即墨忧留位置，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疏忽，还是得自己设法解决。
却未曾料到，没过几天，即墨忧自己让落梅传话过来，说是不必费心为她安排事情了。只要将太阴殿那边她从前用的书房保留下来就可以了，没准以后还用的着。
内廷的事情，她不愿再管。以后只专心侍奉持中殿得了。
太阴殿还在其次，主要是从前即墨忧主管内廷账务上的事情，如今已经移交给长秋君了，从长秋君手上要权力，那更是不可能，连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身为正妃的人手上不放权力，毕竟是不大好看的事情，单在这一点上，算是慕容嫣然欠了即墨忧一个人情。
即墨忧并非御殿身份，因此不能再未经通报的情况下任意出入持中殿。但她愿意去，北辰元凰愿意让她进去，持中殿没人拦着，别的人就算看着不顺眼，那也只能看着了。慕容嫣然是唯一有资格指责即墨忧的人，却一字不言，只当是在还即墨忧这个情。
谁料没几天，就又惹出了事端。
那一日下午，本来是皇甫晴湘去持中殿求见北辰元凰的，正说话的时候，外面女官又报说即墨忧来了。
因为慕仙柔恰巧不在的缘故，别的女官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有留意皇甫晴湘在里面的事情，只看着即墨妃常来常往的惯了，多年之前就是那样。持中殿的人毕竟比其他人更清楚即墨忧在北辰元凰心目中的地位。平日里根本不会为难她。
因此连北辰元凰传召都没有等，直接将即墨忧放进去了。
皇甫晴湘因为之前太子落水的事情受了重罚，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在宫里出头露面。听说是即墨妃要进来，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怎样，竟然闪身就躲在了北辰元凰的屏风之后。
北辰元凰也没有管她，等即墨忧进来，与即墨忧静静坐着品茶吃点心。话还未曾说几句，却被即墨忧察觉出不对。
空旷宁静的殿所之中，若是除了彼此还有别的人，总能感觉到异常的，况且即墨忧天生鼻子很灵敏，早就嗅到了皇甫晴湘身上的衣香气息。
换了别的人，比如慕容嫣然这样涵养好的，大概会故作不知，若无其事的离开。就算是以严苛而闻名的君书，应该也不至于会当面给人难堪，最多先告退，等屏风后的人从容躲避了，再找机会跟北辰元凰谈。
即墨忧却不是那样人，她心里觉得奇怪，就特意起身，假装去窗边看风景，却在经过的时候，一脚将屏风踹翻，直接让皇甫晴湘从屏风后面爬了出来，动静太大，持中殿的女官们慌忙进来查看，皇甫晴湘狼狈不堪，羞愤难当，当时就起身哭着从持中殿跑了出去。
这下完了，不出一天，整个宫里就知道这件事了。
天子私会犯了错的宫嫔，原本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不过后来听慕仙柔说，那阵子皇甫晴湘天天在持中殿外等着，一见北辰元凰就连哭带求的，不过是看她可怜，因此叫她进殿安慰几句罢了。谁料慕仙柔才走开一小会儿，就正赶上即墨妃闯进去。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光明正大坐着也就罢了，即墨妃又不至于当面打她，躲什么，越躲越不像样子了。
从太子落水到现在，也一个多月了，按说那件事的影响也该抹去了，正是因为北辰元凰打算原谅她，才召她上殿的。如今这么一闹，怕是又要有三五个月，北辰元凰不会再踏足兰漪殿了。
世家嫡系出身的人，怎么能这样不上台面，简直让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想都觉得这是皇甫晴湘自己有错在先。但这些日子，她也受了不少委屈，要顾及前朝皇甫世家的体面，就绝对不能再折腾她了。
事情传到慎刑司，易君书给了处理意见。
皇甫晴湘算是御前失仪，罚俸一年。算上之前太子落水的时候也罚了她一年的俸禄，如今累积两年了。
就冲着这惹祸的速度，没准再过两年，她这辈子的俸禄都能被罚完了。
皇甫世家不差钱，只怕伤体面。这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即墨忧擅闯持中殿，禁足一个月。另外，自持中殿掌事尚宫慕仙柔起，到当时御书房内外伺候的两位秉笔尚宫，四位封书尚宫负连带责任，全部罚俸半年。
处事倒是挺公正的，但不由令人咋舌，感慨长秋君这做人风格真是够酷狠的，连持中殿的人也敢动。就说慕仙柔，入宫这么多年了，别说受罚，除了昔日的权太妃，宫里没人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
但跟通情达理的人就是好沟通。慕仙柔亲上慎刑司道歉认错。当日没有拦住即墨妃的确是她的错，对底下人管束不严，以致造成严重后果。罚是合理应当的。
这样的姿态若不做出来，以后宫里其他没有御殿身份的人也随随便便就往持中殿上书房冲，那日子就没法过了。因此长秋君处理严明，慕仙柔亦是心服口服。
长秋君手段雷厉风行。虽然人缘不好，但治宫的事情却做得相当不错。慕容嫣然从旁冷眼看着，却不由去想。人还这般年轻，二十岁都没过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魄力，以后又会怎样呢？
北辰元凰说过此生不立中宫，但慕容嫣然却不觉得六宫无主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空置的凤座，终究不会一直被碧女的幽魂占据着。
最后母仪天下的会是谁呢？长秋君能力是没问题的，但做事未免太霸道了些。至于即墨忧，背后有黑历史，恐怕也难以光明正大踏足后位。皇甫家的那两位，算了吧，以前觉得皇甫明月就已经够没用了，谁料她这个年轻美貌的侄女，蠢得简直让人扼腕。
碎岛公主，更是不必提了，那样倾世美貌，北辰元凰连看也懒得多看。
至于她自己，恐怕还是有些太怯懦了，压不住内廷的。
以前是不在乎这些事情的，有了太子之后，要替太子考虑，就会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情。若是苏华章生了儿子回来，没准会后来居上，越过她们所有人。这样的话，那一位又岂会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这就不仅仅是内廷的事情了，假如苏佑山在外朝的权势过盛，相应的，北辰元凰就会设法打压内廷的苏华章，以免苏氏一族坐大。但若是苏佑山出了错处遭到贬斥，苏华章也必然不能保全。
内廷的事情，一旦牵涉到外朝，那就更肮脏了。苏佑山这两年提出的改革议案在朝野之中受到反对，他却还是一意孤行，恐怕，也是没办法长久了。
春日快要结束了。宫内四处盛开的樱花与桃花在小径之上落下厚厚的花瓣。虽然看着还算繁盛，但怕是留不几天了。盛夏的时候，就该是太液池上荷花盛开的世界。湖畔的合欢花，想必亦会像往年一样绚烂如火。
宫里的女人也像这依时令生长的花儿，没有人能独占风光。她原本只想做不起眼的常青树，虽然不被人留意，却可以一直安然存在。但如今，考虑到太子的将来，她就不能任自己一直逃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