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天之后,弟弟就没再跟我单独见面。
我找到了卖药的人,控诉他是奸商,得到了双倍赔偿,指赔我两倍的药量。
第二天的饭桌上,姜宁深思熟虑后提出解决方法。
“房子我不要了。你们要是非买不可,就写在姐姐名下好了。”他说话没有理由,主打一个娇纵任性。
我妈脸色立刻就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
能明显感觉得出,她这句话到底是在影射谁。
“胡闹,定金都交了。”父亲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姐找个男人,有房就行。”
“反正我不要,开工就出事,说不定过两天老板就跑了,拿着烂尾房还要还房贷。”弟弟又是胡搅蛮缠。
他不乐意,这件事还真成不了。
最后交钱那天,终究是写了父母的名字,贷款五十万,也是他们在还。
我深深看了姜宁一眼。
——他居然说对了一次。
转眼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工程停工了,听说老板也跑到了国外。
贷款的小银行当初是图便宜,这个时候也来落井下石。作为抵押物的房产迅速贬值,居然要补齐估值差价。
二十万,不多不少。
父母急得满脸愁容。
“这可怎么办。妍妍,你不是有同学在国外吗?能不能帮忙打探消息?”妈病急乱投医,抓着我的手提出不可能的要求。
“我同学也不能把老板抓回来呀!”我哭笑不得。
爸还有一点理智,打起了别的主意:“一时间咱们也确实弄不到二十万……妍妍,奖学金到账了吗?”
我摆弄手机的那只手一僵,支支吾吾没说出几个字。
“这个,还在走流程,打款慢……”
姜宁冷不丁夺过我的手机,幸灾乐祸翻了翻,眉间染上喜色。
他像是发现了宝藏,大声说:“看看你们养的好女儿,炒股,亏了三十万。姜妍你哪儿来的钱,该不会是问你那个有钱的同学拿的?”
账户上的数字不会骗人,事实上,我亏损的钱已经快四十万了。
我妈扶着额头,昏昏欲坠地说:“姜妍,你怎么能这样……”
爸沉默着把人扶到沙发上,一根一根,不停地抽着烟。
“我,我也没想到……能放弃房子。”我怨恨地瞥了一眼姜宁。
他甚至对我扬了扬下巴。
“爸,你放心。姐这么有出息,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姜宁颇为挑衅地说。
爸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很久,才叹着气说:“算了,别难为你姐,她只是从小学习成绩好,又不是三头六臂。”
明明是在为我开脱,但听着他的话,我心跳竟然快了几拍,总觉得不安。
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9.
第二天一早,我妈不见了。
我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电话。
“姜妍,有一个自称你母亲的人,在我的场子这儿堵着。又哭又闹,非要我借二十万。这件事你知道吗?”
听他的声音,情绪还挺稳定。
隐隐还有点吃瓜的激动。
我倒不介意让这个瓜来的更大一些:“稳住,等我过来。”
“……”富二代同学诡异失声一秒钟,“好,你要我怎么配合,需要夸张一点吗?”
“正常发挥就行。”
我妈闹事的地点,不偏不倚,恰好是慈善募捐的会场,全程直播。
“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冲入人群时,我妈正被两个保镖控制着动弹不得。一听我的声音,倒是立刻挣扎起来。
“妍妍,你快告诉陆总,都是误会。我真是来找他借钱的……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吗?”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满是希冀。
“我跟他,也只是说过两句话,没什么关系。”我讷讷地说。
陆总拨开人群过来,还算礼貌,但语气就比较刻薄了。
“阿姨,要是说两句话就要借二十万,我家早就破产了。”陆总淡淡地说。
毕竟是在直播,他的表现不能太盛气凌人。
我妈抓住机会,立刻接着话茬说:“您都肯做慈善了,帮同学渡过难关,不也是在做慈善?”
陆少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算慈善。借二十万也不是不行,除非……”
我妈像是突然福至心灵,把我推到前面,脱口而出:“您要什么都行,我让她陪你出国读书也行啊!”
直播镜头全都专注地拍着这边的动向,将她的神色拍得清清楚楚。
网友更是热议。
“什么陪太子读书啊,卖女儿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为了二十万卖女儿?”
“想钱想疯了吧!”
陆总脸色难看地说:“不知道你是误解了什么,我只是让你写借条!”
10.
妈愣了愣,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脑子转的很快。她就躲在我身后,一根手指戳得我后背发疼:“对,是该写借条。妍妍,快谢谢陆同学。”
只能说这个场合实在是凑巧,就连律师都是齐全的。
律师拿出来的欠条当然不是手写体,而是制式完备的打印版。
妈打眼一看,白纸黑字写好了约定的利息,一年百分之三。这个利息看上去比银行利息还低。
“收到的利息,我们会捐献出去。”律师替主顾解释清楚。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妈催促我:“快签字。”
这下,律师和陆总都惊讶了。
“等一下,到底是谁借钱?”律师的目光在我和我妈两人中间扫过,“女士,这笔钱用作还房贷,必须先弄清楚房子是谁的。”
“是我女……”
我妈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总表情不善地打断:“不要说谎,我们会去核实。女士,现在可是直播。”
她这才如梦初醒,四处都是记者的长枪短炮,妈也只能说:“是我们夫妻俩的。”
我握住她的手,无助地请求:“妈,现在只能你签字,才能救大家了。”
她应该是没料到这一出,手里被我塞进去的签字笔,就像催命符。
手抖了抖,我妈到底没签字,反倒是嗫喏着“我不借了”,转身就跑。
我目瞪口呆,直播里互动的网友也是目瞪口呆。但是随即,直播间里就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陆总笑了笑,对着镜头明知故问:“这位女士为什么反悔了,有网友帮忙解答一下吗?”
我知道,妈很快要被网友送上热搜了。
因为这场慈善宴会,主题就是为了山区女童募捐学费。
这离我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11.
这件事的唯一赢家,在我面前耀武耀威。
“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姜宁不怕事大地给我一条条念新闻标题,“原来只是让出房子的所有权,就能让你吃这么大的亏……值了!”
我打量着他,成年后的姜宁,眼神中还带着清澈愚蠢。
“我还真没想到,你舍得到手的房子。”
姜宁却嗤笑着笑我天真:“你傻啊,名字写他们的,最后还不是归我住。”
我提醒他不要高兴得太早。
“有什么用?等到我常青藤留学的名额申请下来,出国就不会回来了。”
姜宁神情诡异地看着我,突然说:“你走不了的。”
“就差下周末的竞赛,以我的能力,拿金奖是理所应当。”我认真地说,“除非你考上清北大学,才有可能逆转因果。你就算是基因突变,也没戏咯。”
“那你也走不了。”他也认真地说。
我不说话了。
那天夜里,爸妈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到了半夜,又变成呜咽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从那之后,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咱们家那点事,全被网友扒了出来,包括我有一个弟弟。甚至不需要证据,我妈那天的所有行为,都这定义成了重男轻女。
她不想自己举债,还不是想把债务转嫁到女儿身上!
这件事情里,一对母女冲在前面,父子两人美美隐身。
网络上的讨论还在继续,姜宁彻底上不成学了,父母也闭门不出。就连我这个绝对的受害者,也不免在外被人指指点点。
——明明被压榨了,你怎么可以不反抗呢?沉默的受害人,就是助长气焰的帮凶。
我在家为竞赛做最后的准备,还不忘询问:“二十万的事,再没听你们说起了,已经解决了吗?”
爸妈对视一眼,好一会儿我妈才说:“已经有办法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也跟着松一口气,安慰着,“妈那天也是为了借钱,是有点冲动了。但是网友的记性不好,很快就会过去的……”
“实在不行,我在国外待几年,争取到时候把你们都带过去。”
爸却生硬地说:“人挪死,树挪活。我们是不会走的。”
妈的手肘顶了他一下,赔笑说:“你爸不是这个意思。”
“你出国,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一年吧,国际机票也很贵的……”
姜宁恶意地说:“她要跑了,就一辈子也不会回来。”
没有人再说话了。
12.
竞赛前一夜,母亲早早端来一杯牛奶。
“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这样,一遇上重要的场面,就睡不着觉。”她摸了摸我的头,慈爱地说,“喝点牛奶,助眠的。”
她的形象,与那日在会场落荒而逃的背影重合了又分离。
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们。
我试探着说:“妈,我去国外,一定会出人头地,回来报答你们的。”
拉开抽屉,我把那里唯一的银行卡交给她,反复叮嘱:“这里有我剩下的一点积蓄,密码是我的生日。但是别告诉姜宁,他都要被你们惯坏了……”
妈眼里盈满了泪水,手不自觉去碰那杯牛奶。
“有点凉了,我帮你热热再喝吧。”
“好。”
妈的脚步声慢慢走远,我记得前世也是这杯奶,只不过那时我不需要竞赛,就已经拿到了常青藤的橄榄枝。
这杯奶,可以说是断送了我一辈子的努力。
有一瞬间,我眼睛热热的,想要落泪,但又被我强憋回去。
也许是因为我总是在埋头苦学,忽略了经营和父母的感情,才会让他们心理的天平无限偏向于能陪伴他们的姜宁。
现在,我的几句话,不就动摇了她的决心?
后来妈妈果然送来了热过的牛奶,但这一杯,已经没有加料了。
这一世,难道真的迎来了反转……
13.
竞赛这天,我没被关在杂物间。
一扫阴霾,我的实操水平,评委们评价很高。
不出所料,我又是金奖。就像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参加奥数竞赛时一样。
这次的奖项算是业内比较有影响力的,不出意外,我这次被省里的记者写进了速报,狠狠露了一回脸。
忙完已经是八点钟,我停在家门口,还是踌躇了一阵。
但万一,迎接我的是大团圆结局呢?
“妍妍回来了。”
在我的愕然中,还是我妈先打开了门,笑盈盈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一生的骄傲。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啊。”妈很自然地帮我把包提走,“从小你的脚步声就没变过……”
桌子上是我爱吃的菜,一大桌,一看就能猜到准备了许久。其中有一道糖醋排骨,妈一直不会做的,这次做得格外香甜。
桌上还摆了一个生日蛋糕,一瓶红酒。
“谁过生日吗?”我不解地问。
“月底就是你生日,但你要出国,索性提前吃了吧。”说话的是我爸。
只有姜宁,阴沉着脸,下巴上还有明显的伤痕,像是才打了架回来。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了,并不多问。
妈切了蛋糕,第一块先递给我,却被姜宁中途拦住。
“以前第一块都是给我的。”姜宁阴阳怪气,“有了出息的女儿,不管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了?”
妈的手,和我弟的手,两只手僵持不下。
我爸突然说:“妍妍说得对,我们就是太惯着你了。爱吃就吃,不吃就滚回学校去!”
姜宁的学校一直有晚自习,这个理应在学习的时间,他隔三差五地缺席,今天也是如此。
“行啊姜妍,告我黑状是吧。”姜宁另一只手抓过蛋糕,向我脸上扔过来,“吃蛋糕,赏给你吃!”
我躲闪,蛋糕擦着我的发梢砸到墙上,色素在白墙上划下一道红色,像血痕。
姜宁很有脾气,说走就走,也不管留下的三个人,会不会尴尬。
蛋糕是没人想吃了。
“妍妍,这瓶酒还是你七岁那年得奖,用你的奖金买的。”妈开了酒瓶,倒酒的时候很是怀念,“已经十八年了。升学宴没用上,婚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次开了,权当为你践行。”
这件事我当然还记得。
当年五百的奖金,在我眼里是一笔巨款。我妈收走以后,无论我怎么缠着她,也没问出下落。
14.
我醒来时正在车上。
熟悉的味道,是我家那辆破车。夜深了,车身一路颠簸,显然不在我熟悉的水泥路上。
我也不是在车座上,反倒是挤在逼仄的后备箱。
“妍妍会不会难受?”
“妇人之仁,要是放后座,监控拍到她了怎么办……”
他们的对话像隔了一层纱,听不真切。
他们也始终没有来确认我的状态,毕竟这时候我已经被绑住了手脚。我爸干过两年杀猪匠,绑住手脚是专业的。
只不过,这次他的屠宰对象变成了我。
目的地快到了,是一大片荒废许久的厂房,附近只有野猫的叫声。
“爸爸,妈妈。”我忽然开口说话,“求求你们,不要卖掉我。”
妈受到惊吓,尖叫一声。爸的情绪也不稳定,脚下猛踩一脚刹车,差点出事故。
“妍妍,你不要怪我们……妈妈也不想这样的……”
她说话断断续续,又夹杂着哭声,“但是欠的二十万明天就要到期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还想据理力争:“二十万而已,等我出国,很快就能挣回来的。你们要是不信,放我下来,我现在就去联系以前的老师同学,一定帮你们凑齐。”
“来不及了。”爸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的心也跟着发冷。
“跟那帮人签了协议,天亮之前不送到指定地方,我们一家都活不成。”他顿了顿,“你要是出了国,当真想过要回来?”
我还能说什么。
“当然会!”应该这么说。
但是他们已经打定主意,我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我妈始终不忍心,还想说些话来安慰我:“放心,不是去缅北那种地方……是你爸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家里想找个智商高的媳妇改善遗传。”
“那个孩子是有点傻气,但是家里钱多,不会亏待你。”
“只要你乖乖的,别想着跑。”
一字一句,都让我恨不得杀人。
他们也不是偏爱姜宁,只不过是喜欢能掌控,能带给他们利益的孩子。
15.
厂房的门打开了。
“真的不能放我走吗?”我垂死挣扎着问。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
厂房内,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等待着,不耐烦地说:“啰嗦什么?货带来了吗?”
“等等,说好来接货的人,好像不是你们……”爸走到近前,才觉得哪里不对。
那两个人嘿嘿笑着:“没错,就是我们。”
“咔嚓”一声,银手镯戴上。
“这是警官证,你们涉嫌拐卖人口,跟我们走一趟吧。”年轻小伙子笑出一口白牙。
中年那个警察冲角落里喊了一嗓子:“出来吧!嫌犯落网了。”
姜宁一脸晦气地走过来。
“是你报的警?吃里爬外的东西!”爸应该是快要气疯了,万万没想到,漏洞在自家后院。
“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养不熟的狼崽子—— ”我妈也尖声叫嚷。
姜宁无所谓地耸肩:“拉倒吧,我可不想因为知情不报再进局子了。你们真当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远的不说,那个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好好想想吧。”
回程的时候,坐的是警车。
做完笔录回到家,天都亮了。
在晨曦中,我怅然若失,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在问换命的事。
“一听就是瞎说八道的玩意,封建迷信要不得。”他振振有词,“不过你和我越不对付,他们越想不到,我会在最后反水,帮你一把。”
“那你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就更简单了。
姜宁说:“他们这辈子,混到这里就到头了。跟着他们,还是跟着你混,这还不好选吗?反正你是我姐,不能丢下我不管。”
“我本来是可以不用竞赛,直接出国的。”
姜宁侧过脸,不太明白我想说什么。
“但我拿了金奖,出国可以多带一个人。”
那是早在上辈子就决定好了的,我要让他们拥有一个出色的儿子。
上辈子姜宁打开那扇储物间的小窗,用绳索帮我从他房间逃跑时,我就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