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惯例,还以为是和事佬顾勋打来的,顾生生看都没看,取下手表丢进了书柜里。
——因为不想听顾勋帮叶倩说情,顾生生换回普通手表,而少年的来信,也是直到高考后才看见。
那晚躲在房间里,再没出去,顾生生是哭着睡着的。
梦里的她紧裹着羽绒服侯在北影第一考场外,她从队伍中探出头,想看看还有几个人在她前面排队。
她看到站在第一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转过头,迅速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顾生生,我考了第一名。”少年粲然一笑,嘴唇轻启对她轻声说道。
顾生生吓地猛转过身,茫茫雪白又变成了郁郁青葱,她的四周都是维护考场环境的警车,有人嚷嚷道:“要开考啦!”
顾生生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捏着一袋文具,惊出冷汗,拔腿狂奔进考场,好不容易踩点落座,可看到试卷她发现,背的书全忘了。
因为想不起来而莫名生出头晕目眩,她知道自己晕倒了。
“不要!”因为梦见去年落榜的自己,顾生生轻呼着从轻微的窒息感中醒来。
回忆起每一处,更多的是耻辱,她知道,是她输给了压力。她太害怕失败了。
顾生生望着落地窗外的月色,两行清泪如流星般划过她白玉般的脸。
天知道她内心的隐隐作疼,挣扎与无助,更惶恐的是,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真的就要高考了。
这一年,第二年。
如即将干涸的泉眼,只剩沉默,顾生生在月光下起身,赤着脚一寸寸丈量地面。
走着走着,走到了少年的礼物面前。
对哦,有助眠礼物呢。顾生生小心掏出音响插上电,在说明书的指引下,打开助眠音乐。
是钢琴乐,轻柔的,舒缓的,时而隐约浮现几个和弦,时而忧郁地停上几秒。
像是一个人坐在月色下,对着湖水静静诉说着心事,有淡淡的忧郁,又坚韧。
顾生生握着护身符趴回枕头上,望着音响如薄纱般的昏黄灯光,哭肿的眼皮悄悄关上了她的眼睛。
少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安稳睡着,所以也没听见音乐的最后,少年对她说道:顾生生,你好呀,相信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6点钟起床,刷牙洗漱,在出门上学前,例行检查房间各处,捡好枕头、地上的掉发,再偷偷用纸巾包藏好。
“顾生生!上学啦!”熊珍妮十年如一日般,在楼下喊着顾生生的名字。
“来了!”顾生生扑到窗户边,朝熊珍妮招了招手示意。
新的一天又来了,顾生生急着下楼,甚至没察觉自己包好握在掌心的纸巾掉了下去。——这包每天要带到外面才敢偷偷丢掉的,过多的掉发。
熊珍妮从搬到南城起,便在小区花园里跟顾生生交了朋友,从6岁到18岁,她已经能读懂顾生生的性格和忧郁。
直到看到半空中逃出纸巾的飘飞的发,熊珍妮再也笑不出来了。
准备了一整天,晚自习的放学铃声一响,熊珍妮火急火燎地收拾完课本。
“顾生生,我今晚去你家跟你睡。”熊珍妮挽着顾生生道,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嗯?”顾生生有些吃惊,她望着熊珍妮强势的手腕,隐约猜到了,熊珍妮大概是听到风声,知道叶倩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熊珍妮贼头贼脑地凑到顾生生耳边说道,因为成功的演出了犯人在街头提防警察的机警,真有些犯罪的意味。
“瞎说什么呢!”顾生生倒是真忍不住笑了,轻拍了拍熊珍妮,嗔怪之余不由地想:熊珍妮未来会是个很好的演员吧,也许有一天她会像卜息一样红。
想到梦里少年的回眸一笑,顾生生又觉得奇怪,明明去年得知卜息考了双料第一,她是心服口服的呀!
怎么会突然梦到毫无交集的人啊?是因为那个少年吗?
“走走走,回家给你瞧瞧。”熊珍妮见顾生生终于笑了,偷偷松了一口气,拽着顾生生奔跑,穿过人群,穿过学校。
夏天的草地像个闷骚的诗人,扑了半身的清香,顾生生望着牵着自己的熊珍妮,身影瘦弱而坚毅,短发自由飘扬。
“啊——!” 顾生生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傻缺!真会丢人的!熊珍妮心里嫌弃,回身望了顾生生一眼,见到她眼里的光,似扎营在夜色里的明亮星月,美的令人失神。
“啊——”熊珍妮跟着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顾生生,我会比你更优秀!括号!公平对决,不接受投降!”
“好的熊珍妮!我会加油啊!”顾生生边喊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她想起熊珍妮小时候举着满分试卷向她炫耀时的样子。遗憾的是,第二年顾勋便带着她去完成了跳级考试,提前升至五年级。
她以为熊珍妮还会像以前一样,哭着说不公平。可是,好像是自那次“皇冠失踪”事件后,熊珍妮再也不哭了。
熊珍妮似乎接受了原生家庭条件带来的不公平,除了拼命用自己的努力填补这份不公平,她开始伺机等候,随时践踏、嘲讽顾生生的失败。
“坚持就是胜利!熊珍妮!你是最棒的!”熊珍妮奋力呐喊,像是在向原生的家庭宣战般,向更喜欢弟弟的爸爸妈妈,向得不到支持的人生。
“珍妮,我为你骄傲!”顾生生读的懂熊珍妮的卑怯,她为她而欢呼,诚挚纯粹。
真的很温暖很温柔,熊珍妮望见顾生生的笑容,又别过头不忍看,她知道生生的努力,所以也懂她如今的痛苦。
熊珍妮想和叶倩谈一谈,但她忘了,那是叶倩。直到两人洗漱后上床,叶倩还沉溺在回国后的聚会里,根本没回家。
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一腔热血等冷了,熊珍妮无语又无奈。
“这是我从校医院那里开的安眠药,睡前吞半粒就行。”熊珍妮将药掰成两半,递了一半到顾生生手里。
“啊?确定要这样吗?”顾生生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可是昨晚后半夜,好像不再做噩梦了……顾生生心想着,又不忍心拒绝熊珍妮的好意,在她肯定的点头中,只好半推半就吞了下去。
被熊珍妮逼着睡下,顾生生听见潮汐的声音,海浪一声声拍打岸边,来来去去。
顾生生刚想睁眼打量,便有一块温暖的罩布遮住了她的眼,又顺着熊珍妮的手,挂到了她耳后,顾生生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蒸汽眼罩。
“只是助眠音乐而已,给我乖乖闭着眼睛睡觉,有什么好好奇的?没见过世面啊!”熊珍妮嘴上依然带着刀子。
“嗯嗯嗯好!”顾生生心里暖和,越是乖巧极了,忙点点头,不负卿意,双手乖乖合在身前认真入睡。
倒是熊珍妮忐忑的睡不着,紧盯着顾生生,生怕被她发现了。——什么安眠药啊,其实就是维生素。
顾生生本就是心病,反正她傻,应该能骗到她吧?熊珍妮自我安慰道。
空调的冷风扫过来,熊珍妮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吹起来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熊珍妮小心翼翼为顾生生扯了扯被子。
这才5月呢,就开空调了?真夸张!熊珍妮蹑手蹑脚起身,找到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伸出手探风,确认温度适宜了,这才要回床。
一转身,见到月光下熟悉的梳妆台,熊珍妮有片刻的失神。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顾生生家里玩的时候,曾从那个梳妆台上拿走了一顶皇冠。
多么美丽的皇冠啊!熊珍妮以为顾生生会很努力地寻找,可是顾生生没有。
“没关系。”面对熊珍妮的提醒,顾生生是这么回答的。
望着顾生生那双明镜般的眼睛,熊珍妮的直觉告诉她:顾生生已经发现是我拿走了。
意识到这点后,熊珍妮反倒被吓哭了。
“呜呜呜。”熊珍妮突如其来的哭泣,顾生生瞪圆了眼望了良久。
“你不要哭,不要哭,我没有责怪你啊。”顾生生笨拙的给熊珍妮擦泪,又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她果然知道是我拿的!在她眼里,我是个小偷!熊珍妮在心里抓狂尖叫。
“大房间,漂亮的衣服、皇冠,生生姐姐,为什么你拥有这一切,而我没有。”珍妮哭着问她。
“珍妮,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爸给我的,可等我们长大了,想要什么都得靠我自己努力。”顾生生绞尽脑汁地想,她记得爸爸是这么跟她说的。
“什么意思啊?我才只有6岁,我比你小!”熊珍妮听不懂,为了不显得自己笨拙,她特意强调道。
“就是,只要你比我优秀,以后你会比我得到的更多,你会拥有我没有的。”顾生生肯定说道。
“好,那我要比你优秀!顾生生,你给我等着。”熊珍妮学着妈妈的口吻,十分肯定地说道,她与她的比赛,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好的珍妮,那你要努力哦,因为我也会很努力。”因为哄好了熊珍妮,顾生生高兴地跳了起来。
回家前熊珍妮将皇冠放了回去,因为羞耻,她再也不想来顾生生家了。
直到再次看到这个梳妆台,熊珍妮才读懂当时她为什么哭。——因为尝到了自卑,苦涩的、如饮刀般。
钱是个好东西。熊珍妮自嘲地轻哼一声,蹑手蹑脚回床。
因为温度变了,睡着的顾生生抬手掀了眼罩,连被子也盖不老实。
下意识去看顾生生的熊珍妮捡起眼罩,才看到顾生生脸上散落的如蒸汽般的泪渍,刚想可怜顾生生,却见她又笑了。
这是梦到啥了?看把孩子给逼的,都魔障了!听着顾生生平稳的呼吸,确认她睡着了,熊珍妮不由地松了口气。
顾生生的泪,是因为心疼熊珍妮,顾生生的笑,是因为她很庆幸,能和熊珍妮在一起。
许多她不曾发现的秘密,直到在梦里重走一遍,她才后知后觉。
梦里的冬天,寒风刺骨,阵阵刀削而过,熊珍妮捏着她存了十八年的压岁钱,向顾生生宣布:我也要去艺考。
顾生生望着熊珍妮手里的五千块钱,和她那身坏了颗扣子的棉衣,她知道:不愿输给她的熊珍妮,又要“发疯”了。
“你去考哪一科?”编导、表演、播音主持、摄影……任何一科,你都没报班学习过啊。顾生生有些无奈。
“编导?表演?”熊珍妮挑了挑眉谋划道:“我倒是背了很多文常,看了很多电影!”
为了超越我,这是熊珍妮能干得出来的!顾生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光是报考费和交通费就花了三千,熊珍妮只有五千块钱,偏偏事事都要AA,为了给她省下压岁钱,顾生生陪她住进了巷子里的小旅馆。
布满半边湿斑的墙像个被毁容的凄凉女人,空调微弱的暖风散发着腐旧的难闻的气味,还有永远潮湿的床褥。
望着用吹风机一寸寸将被子吹暖和的熊珍妮,顾生生曾经以为自己为了她,让步并且付出了很多。
可在梦里,她看到熊珍妮拽着她奔走在各大高校的考点中,在她紧张害怕时紧紧抱住她,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其实以熊珍妮的成绩可以不去艺考的,只是这是顾生生的第二年。
顾生生又梦到自己重回高考,正抱头苦想那些背过的知识。
奔溃之际,是巡考的熊珍妮老师重重敲了敲她的脑袋,像泄了口的洪流,她那被囚禁在记忆深处无法解救的知识,瞬间倾巢而出。
有时候,看似活着痛苦中,其实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