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宫,圣殿深处。
这里的光线,昏暗得令人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檀香,闻之竟让人心神宁静,忘却一切烦恼。
大殿的尽头,是一座高达三丈的黑色神像。
神像雕刻的,并非佛陀,也非道尊,而是一轮残缺的弯月。
弯月之下,盘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
他背对着众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看不清面容。
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仿佛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拜月神教教主,独孤盛。
一个传闻中,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却依旧保持着中年人模样的,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凌寒月冲进大殿,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男人的身后。
“弟子凌寒月,恳请教主出手,救一个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独孤盛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静静地盘坐着,宛如一尊石雕。
大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凌寒月咬了咬嘴唇,她知道教主的脾气。他一生之中,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一是参悟天道,追求长生,二,便是拜月神教的传承。
除此之外,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蝼蚁。
想让他出手救一个外人,难如登天。
但,她没有选择。
“教主!”
凌寒月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弟子知道,教规森严,外人生死,与我教无关!”
“但此人,对寒月有再造之恩!更是……更是弟子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若他死了,寒月……也绝不独活!”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哦?”
终于,那个如同石雕般的男人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英俊,而又邪异的脸!
他的面容,看上去不过四十余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岁月仿佛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那双眸子,却深邃得如同浩瀚的星空,仿佛蕴藏着千年的沧桑与智慧。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凌寒月,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唯一的牵挂?”
独孤盛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魔力。
“寒月,你可知道,你是我拜月神教,百年不遇的‘太阴之体’,是下一任教主的继承人,是我教未来的希望。”
“你的心,你的命,都属于神教,属于拜月。”
“你怎能有牵挂?”
他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击在凌寒月的心上。
凌寒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教主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弟子……知罪。”
“但还请教主。。成全!”
她猛地对着地面,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独孤盛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那个男人,是大周的太子,李轩对吗?”
凌寒…月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美眸中充满了震惊:“教主,您……您怎么知道?”
“呵呵……”独孤盛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这天下,还没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缓缓走到凌寒月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被自己的父亲,当做弃子,被天下追杀的丧家之犬。为了他,你竟不惜,以性命相逼?”
“寒月,你让为师,很失望。”
他的声音,依旧轻柔,但凌寒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教主!”她急忙解释道,“他不是丧家之犬!他……他只是暂时陷入了困境!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东山再起,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独孤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摇了摇头,“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谈何君临天下?”
“他现在,心脉俱碎,神魂离体,三魂七魄,已散其二。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听到这句话,凌寒月如遭雷击,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她的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眸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独孤盛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
凌寒月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还请教主明示!”
独孤盛转过身,重新看向那轮残月神像,悠悠地说道:“我教传承秘法之中,有一禁术,名为‘七星续命’。”
“此术,可以逆转阴阳,重聚魂魄,将将死之人,从鬼门关里,强行拉回来。”
“太好了!”凌寒月大喜过望。
“但是……”独孤盛话锋一转,“施展此术,需要一个,与被救之人,命格相连,八字相合之人,作为‘灯芯’。”
“以‘灯芯’之魂,燃‘续命’之火。术成之后,被救之人,可重获新生。而作为‘灯芯’之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凌寒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怔怔地看着教主的背影,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独孤盛继续说道,“想要成为李轩的‘灯芯’,还有一个更苛刻的条件。”
“那便是,此人,必须是‘太阴之体’。”
什么!
凌寒月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终于明白了。
这所谓的“七星续命”,根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教主,从一开始,就在逼她!
逼她用自己的命,去换李轩的命!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道,“教主,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盛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这一刻,竟是闪烁着一种灼热光芒!
“因为为师,要下一盘,很大的棋。”
“一盘足以颠覆南楚,甚至颠覆整个天下的棋!”
他走到凌寒月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轩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不能死。”
“而你寒月,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的‘太阴之体’,是这世间,最纯粹的灵魂。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这笔交易,很划算。”
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商品。
凌寒月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父,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
原来,在他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呢?”她咬着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呵呵……”独孤盛笑了。
那笑容,邪异,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会同意的。”
“因为你爱他。”
“不是吗?”
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凌寒月,所有的心理防线。
是啊。
我爱他。
从他当初不顾一切,为萧凝霜吸出尸毒的那一刻起。
从他许下“欠我一条命”的承诺的那一刻起。
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可以骗过天下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泪水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原来,所谓的“牵挂”,早已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爱恋”。
这,是她的劫。
一个,她明知是死,却又心甘情愿,踏入的劫。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决然。
“好。”
“我答应你。”
“我,愿意做他的‘灯芯’。”
…
南境,黑风峡。
夜色如墨,峡谷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齐王李逸,瘫坐在帅帐之中,一张俊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已经冷掉的酒。
自从风陵渡口,被李轩当着数千神策军的面,逼得下跪认错,颜面尽失之后,他就变成了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堂堂大周齐王,未来的储君热门,竟被一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废物六哥,踩在了脚下肆意羞辱!
他麾下最精锐的神策军,也被那个男人,三言两语,就煽动得,全体倒戈!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殿下,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谋士诸葛振远,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眼神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解决不了问题?”李逸自嘲地一笑,抓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本王现在,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
“殿下慎言!”诸葛振远眉头一皱,“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
“一次的失败?”李逸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站起身,双目赤红瞪着诸葛振远,嘶吼道:“先生!你告诉我,这只是一次的失败吗?!”
“我的兵权,没了!我的神策军,没了!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也没了!”
“我现在,就是一条被拔了牙,断了爪的狗!”
“李轩!都是李轩那个混蛋!”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看着几近癫狂的李逸,诸葛振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劝慰道:“殿下,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冷静。”
“李轩虽然赢了我们,但他现在的处境,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风城失守,太子妃失踪,庆阳关十万大军,被南楚人包饺子!他现在,自身难保,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南楚人的乱军之中!”
“死?”李逸冷笑一声,“先生,你太小看他了。他就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本王敢肯定,他现在,一定还活着!”
“就算他还活着,又能如何?”诸葛振远走到地图前,指着南境的局势图,冷静地分析道,“庆阳关已破,整个南郡,已经尽数落入南楚秦王楚风之手。现在,楚风的三十万大军,兵锋直指南阳郡!”
“南阳郡,是二皇子李湛的封地,更是我大周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南阳失守,南楚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城!”
“而我们,现在就在南阳郡的边境。这,既是危机,也是我们的机会!”
听到“机会”二字,李逸那双失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先生,此话怎讲?”
诸葛振远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
“殿下,您忘了吗?我们手里,还有一道最重要的底牌。”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圣旨!
正是那道,废黜李轩太子之位,并下令“格杀勿论”的皇帝密旨!
“陛下,已经将李轩,定性为‘叛逆’。而我们手握圣旨,便是代表着皇权,代表着正统!”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轩,已经不是太子,而是一个,通敌叛国,害死十万袍泽的罪人!”
“我们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
李逸的眼睛,越来越亮。
对啊!
我为什么要怕他?
他现在,只是一个,被父皇通缉的逃犯!
而我,依旧是手握圣旨的齐王!
“先生的意思是……”
“借刀杀人!”诸葛振远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楚风想要李轩的命,我们也想要他的命。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楚风,来替我们,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抢在他前面,找到那些,被楚风俘虏的庆阳关残兵!”
“那三万残兵,是李轩最后的根基。只要我们将他们,掌握在手中,李轩,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届时,我们再以‘解救袍泽’的英雄之姿,出现在世人面前。殿下您,不仅可以洗刷之前的耻辱,更能,收获巨大的声望!”
“一箭双雕!妙!实在是妙啊!”
李逸一拍大腿,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与贪婪!
“先生真乃我的子房!就按你说的办!”
然而,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启禀殿下!军师!大事不好了!”
“前方斥候来报,镇东大将军,令狐行云将军,率领十万禁军,已经抵达南阳郡!”
“什么?!”李逸和诸葛振远,同时脸色大变。
令狐行云?
那不是他李逸的亲表哥吗?!
他怎么会来?还带着十万禁天子亲军?!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李逸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不等他想明白,一个高大威猛,身披银甲的身影,已经掀开帐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大周虎威大将军,令狐行云!
“表哥!”李逸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
然而,令狐行云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了诸葛振远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
“诸葛先生,这是陛下给你的。”
诸葛振远心中一凛,连忙接过密信,拆开一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一缩!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朕的黄雀,准备好了吗?”
诸葛振远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令狐行云。
令狐行云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又讥讽的笑容。
“看来,先生已经明白了。”
“陛下,对你们的表现,很失望。”
“所以,他派我来,接管这里的一切。”
“包括,你们的计划。”
他走到李逸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我的好表弟,你以为,凭你这点小聪明,就能算计李轩,算计楚风?”
“别天真了。”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父皇……父皇他到底想做什么?”李逸颤抖着问道。
令狐行云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南阳郡和南境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陛下,要在这里布一个局。”
“一个能将李轩,楚风甚至整个南楚主战派,一网打尽的,绝杀之局!”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李逸和诸葛振远,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你们,和那三万庆阳关残兵一样。”
“都只是,这个局里,用来吸引猎物的……”
“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