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从函谷关到扶风郡的数百里官道,被鲜血与尸体铺满。
李轩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得如此凄惨,如此狼狈。
那些由神策军转化而成的“神龙卫”,简直就是一群无法被杀死的怪物。
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只能迸出火星,除非斩下头颅或捣碎心脏,否则他们便会一直战斗下去。
慕容熙率领的镇魔军,是大周最精锐的重甲步兵,是慕容家耗费数代心血打造的王牌。
可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这支三千人的铁军,几乎全军覆没。
慕容熙浑身浴血,被亲卫拼死从尸山血海中拖了出来,一条手臂被硬生生撕断,已是奄奄一息。
五千黑甲铁骑,也在沿途的阻击战中,折损了近半。
更让李轩心寒的,是皇帝李承业的反应。
在遭遇“神龙卫”冲击的最初时刻,这位大周天子没有丝毫组织抵抗的念头,而是第一时间,在心腹禁军的护卫下,调转马头,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向东逃回了洛阳。
他那二十万号称精锐的京畿大军,群龙无首,彻底沦为了一盘散沙,被“神龙卫”、楚风的南楚残部、以及反应过来的秦军,肆意追杀、分割、吞并。
整个函谷关战场,变成了一场血腥的饕餮盛宴。
而李轩和慕容雪所代表的镇西军,则成了被三方势力共同追剿的猎物。
夕阳西下,血色的余晖洒在扶风郡残破的城楼上。
李轩扶着冰冷的墙垛,望着身后那条延伸至地平线的血路,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将士们,个个带伤,人人挂彩,虽然成功撤入了城中,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与迷茫。
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轩儿。”
皇后慕容雪走到他的身边,昔日雍容华贵的凤袍早已在逃亡中变得残破不堪,脸上也沾染了尘土与血污,但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还活着,三十万镇西军的主力还在,我们没有输。”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多虑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他消沉的时候。
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若是倒了,那这支军队就真的完了。
“铁牛,去清点伤亡,安抚士卒,告诉他们,今晚有酒有肉!”
“荆云,立刻加固城防,派出所有斥候,我要在天黑之前,知道函谷关那边所有敌人的动向!”
“柳如烟,去照顾好凝霜和慕容熙将军!”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混乱的军心,在这位太子殿下镇定的指挥下,渐渐安定了下来。
将士们开始各司其职,救治伤员,修补城墙,疲惫的脸上,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看着重新变得井然有序的城池,慕容雪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与骄傲。
这才是她的儿子,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的真龙天子!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冲上城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函谷关……函谷关那边传来消息!”
李轩心中一紧,沉声问道:“说!是不是李逸追过来了?”
那斥候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份被血浸湿的檄文,高高举过头顶。
“不……不是!是……是七皇子他……”
“他在陇西郡,登基了!”
“他废黜了陛下,自立为帝,改元‘神武’!还……还昭告天下,说您和皇后娘娘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是……是天下首恶,要……要将您母子二人,碎尸万段!”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劈在了李轩和慕容雪的头顶。
李逸……竟然称帝了?
他竟然敢!
他怎么敢!
慕容雪娇躯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萧凝霜及时扶住。
“畜生……真是个畜生啊!”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李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想过李逸会挟大胜之威,逼宫李承业。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在李承业还活着的情况下,悍然称帝!
这已经不是谋逆,这是将整个大周的法统,按在地上狠狠地践踏!
他这是要将整个天下,都拖入战火与动荡之中!
“殿下,您看这个……”
斥候又呈上另一份情报。
李轩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一缩。
情报上写着,李逸在登基之后,立刻与秦国太子齐宣签订盟约,将大周西境的武都、天水、金城三州之地,正式割让给了秦国!
“混账!卖国贼!”
李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拳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坚硬的青石瞬间布满了裂纹。
他辛辛苦苦,与南楚、与朝堂、与自己的兄弟们斗了那么久,为的是守护这片江山。
可李逸,为了他那可笑的皇位,竟如此轻易地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无尽的愤怒与屈辱,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际,一道狼烟,笔直地冲天而起。
那是扶风郡最高的烽火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一道道狼烟,从四面八方接连亮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包围网,将小小的扶风郡,死死地困在了中央。
一名将领脸色惨白地冲上城楼。
“殿下!不好了!我们的东、南、北三面,都发现了敌军的旗号!”
“是……是秦王楚风、秦国太子齐宣,还有……还有新帝李逸的‘神龙’大旗!”
“他们……他们把我们包围了!”
…
函谷关,已成废墟。
昔日雄关的残垣断壁之上,一面崭新的,绣着狰狞黑龙的“神武”大旗,迎风招展,取代了飘扬数百年的大周龙旗。
李逸身穿一袭赶制出来的,略显粗糙的黑色龙袍,头戴平天冠,按剑立于城头,俯瞰着脚下臣服的土地。
他的身后,楚风、北宫若雪、以及那位神秘师尊留下的两名黑袍护法,分列左右,如同众星捧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逸张开双臂,感受着猎猎作响的寒风,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朕!从今天起,就是这片天下的主人!”
“李承业那个老东西,还有我那个自以为是的六哥,他们现在,不过是朕脚下的两条丧家之犬!”
他的笑声,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怨毒与一朝得势的癫狂。
楚风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但还是躬身行礼。
“恭喜神武皇帝陛下,贺喜陛下!”
“从此天下,唯陛下马首是瞻!”
李逸斜睨了他一眼,对他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却也不点破。
“秦王不必多礼,你我如今是盟友。朕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不过,在朕扫平天下之前,李轩和慕容雪,必须死!”
“他们一日不死,朕的皇位,便一日不稳!”
楚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立刻会意。
“陛下放心,臣已经派人将扶风郡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那城中不过数万残兵,士气低落,只需我等高手齐出,一夜之间,便可取下李轩母子的人头,献于陛下!”
“不。”
李逸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这么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朕要围城,围而不攻。”
“扶风郡弹丸之地,存粮能支几日?朕要让他们在绝望和饥饿中,一点点被耗死!”
“朕要让李轩亲眼看着他的士兵,他的子民,因为他而活活饿死!”
“朕要让他跪在朕的面前,磕头求饶!”
他的声音,阴森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让楚风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个七皇子,不,是神武皇帝,对李轩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
“传朕旨意!”
李逸转身,对着身后的文武官员下令。
“立刻拟定国书,送往秦国。将武都、天水、金城三州,连同所有户籍、钱粮,尽数割让给秦王!”
“另外,再发一道圣旨,送去洛阳,送到那个老东西的龙椅上!”
“告诉他,朕限他三日之内,禅位于朕,自缚来降!否则,朕的大军,必将踏平洛阳,鸡犬不留!”
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发泄着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气。
一名刚刚投降过来的大周官员,闻言脸色大变,颤颤巍巍地跪下。
“陛下,万万不可啊!割让三州,乃是动摇国本之举,必将遗臭万年啊!”
“至于逼迫太上皇禅位……更是……更是大逆不道,会引得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
李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缓缓走到那名官员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遗臭万年?大逆不道?”
他轻声反问,语气却森寒无比。
“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至于天下人……”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在那名官员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挥下!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鲜血,溅了李逸一身一脸。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就是朕的天下!”
满城文武,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发一言。
……
与此同时,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大周。
洛阳,皇城,紫宸殿。
“砰!”
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周天子李承业,看着手中那份用神武年号书写的“圣旨”,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逆子!逆子啊!”
他指着西方,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朕还没死!朕还坐在这龙椅上!他竟敢……他竟敢自立为帝!还敢让朕禅位?!”
殿下的左丞相宋明,以及一众心腹大臣,皆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整个大殿,都充斥着帝王那滔天的怒火。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宋明苦苦劝道。
“息怒?朕如何息怒!”
李承业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龙案,奏折散落一地。
“朕的儿子,一个勾结南楚,一个勾结秦国,现在一个成了丧家之犬,一个竟敢另立朝廷!”
“朕的江山,朕的江山就要毁在这两个逆子的手里了!”
他捶胸顿足,悔恨交加。
他本以为自己是最高明的棋手,想借此机会,一举削弱慕容家,再让两个儿子斗个两败俱伤。
却没想到,棋盘直接被李逸掀了!
还冒出来一个连他都感到恐惧的,所谓“神龙教”!
“传朕旨意!”
李承业喘着粗气,双目赤红。
“拟诏!昭告天下!”
“齐王李逸,大逆不道,篡位谋反,人神共愤!凡我大周子民,皆可讨之!”
“命天下兵马,立刻向洛阳集结,朕要御驾亲征,亲手宰了这个逆子!”
“还有!太子李轩,虽有大过,但终是朕的儿子。传旨给他,让他戴罪立功!只要他能助朕平定李逸之乱,朕……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李轩和他背后的慕容家。
现在,李逸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需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宋明闻言,心中一动,立刻叩首。
“陛下圣明!老臣这就去办!”
一道道讨逆的诏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洛阳发出,送往大周的每一个州,每一个郡。
一场席卷整个天下的,父与子,兄与弟之间的终极血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扶风郡,此刻却已是四面楚歌,陷入了真正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