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的房间。
步明诚坐在椅子上,他的贴身小厮站他后面。
这大夫看着公子这样在意这个小丫头,竟然亲自盯着,当下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终于,药上完了,这大夫恭敬地开口道:“公子,小人就先下去给这位姑娘熬药了。”
步明诚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大夫施了个礼,就缓缓地退出去了。
当下,室内一片寂静。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内,照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这一映照,只显得她更加面无人色。
步明诚静静地看着这张小脸,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回忆,他们初相识的时候:
那年,他十岁;
她七岁。
那年,他拉着管家的手,兴高采烈地出来逛街;
她抽抽噎噎地,跪在最繁华的街道,卖身葬父。
他好奇,他不自觉地心疼,他把自己本来要买糖人的钱都用来买这个女孩子。
女孩儿,满脸泪痕,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去。
从那天后,女孩儿辞别母亲,前来步府当差,成为他的丫鬟。
一年半年的才能回家一趟。
他为了让她开心,不断地逗她笑,跟她嬉戏,玩闹。
那一年宁静而美好。
十岁的步明诚只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有能干的父亲,有慈爱的母亲。
虽然下人们都觉得母亲特别凶狠,但是他觉得母亲很爱自己,对自己倾尽心力,而不是像父亲一样,老是出去做生意。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母亲染上恶疾去世。
一切……都变了。
那一天,他正在灵堂里烧着纸,当下已经哭得沙哑了,再没有眼泪,只是木木地看着母亲的灵柩。
那天,父亲从外面带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后面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和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父亲告诉自己她们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而这个女人,将成为他们的母亲。
他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父亲早就在外面养着别的女人。
甚至都生了两个小孩儿了,只不过忌惮着母亲,才没有让他们进来。
而如今,母亲一去世,他就立刻将这三个人接了进来。
那女人蹲下来,想要伸手拥抱他。
十一岁的步明诚无法接受,当下就甩开那个手,然后跑向自己的房间。
他跑回去,抱着八岁的宁儿,嚎啕大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得那么凶。
后来,他发现,这个继母在父亲在的时候就对自己特别好,特别温柔,而一旦父亲不在,她就对自己非常冷漠,甚至动辄打骂。
他的心里逐渐播上了恨的种子。
他慢慢地变了,他开始积累自己的势力,他开始学习酿酒。
有一天,他不经意间路过小花园,听到继母在对着她的儿子抱怨,说要是步明诚死了,这个酿酒的大少爷就肯定是她儿子的。
他吓得连忙捂上自己的嘴巴,然后一不小心发出了动静,他立刻心慌地躲在一个大石头的里面。
那两人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看没有人,然后又警惕地瞧了几眼,就离开了。
好一会儿,他从石头里出来,然后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对面的男孩儿。
男孩儿对他说:“我早就看见你了,只不过我没有告诉我母亲。”
“所以,你打算怎样?”
他神色紧张,手心出汗。
男孩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挥着拳头朝自己打来。
然后当下两人就撕扯在一起。
不知觉间,两人就逐渐滚到小湖边。
十二岁的步明诚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使劲全身的力气摆脱他,然后男孩儿站不稳,竟从湖边滑了下去。
那人紧紧抓住他的脚,求他相救,十二岁的步明诚正手抓着大把的草,打算用脚用力地把他抬起来,可是突然一想,“他们都计划着杀自己,那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呢?”
当下心里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随即拼命地用另一只脚踩着他的头,不住地踹了好十几下,把他踢晕,然后一脚,让他沉入湖中。
呆呆地看着那人慢慢地沉下去,他心里也吓坏了,正心慌地四处张望,突然就看到了捂着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宁儿。
他急忙跑过去,拉着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紧紧抓着她的小手,求她千万不要说出去,她只是愣愣地点点头,显然是吓坏了。
那天,府里一片哀戚。
父亲和继母都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一样。
他冷眼地看着,内心竟然没有半点波澜。
后来,父亲好像发现了什么,明里暗里警告他不要再下手。
接着,随着自己势力的逐渐增强,继母不再敢对自己耍什么花招,那个所谓的妹妹对着众人撒泼无奈,在自己面前却只是乖乖的。
而宁儿,在十岁的时候,就让自己送给那个妹妹了。
打探消息,帮忙监视,全都是宁儿在做。
自从她去了妹妹那儿,就很少见面了,两人都是通过他的贴身小厮程仁来传递消息。
今天,知道她受伤的消息,就急忙赶过来,谁知道看到的是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太阳彻底落下,那缕阳光也消失了。
大夫端着药进来,叫了声,步明诚才幡然从自己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他收敛了下自己回忆的神情,然后忙让大夫给她喂药。
可是宁儿浑身疼痛,只是一味地拒绝,不肯喝下。
大夫见了,一脸为难地看着公子,毕竟公子在这里,不能捏着下巴,强行喂下吧。
步明诚摆摆手,让他退下。
然后自己走上前去,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让程仁在一旁端着药。
终于,宁儿幽幽地睁开了双眼,见是他,只感觉一阵感动和一片委屈,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
步明诚忙轻轻地哄着,然后一只手舀了一勺药,仔仔细细地喂下去。
喝了好大一碗,宁儿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刚打算开口。
却这时候,程仁开口提醒道:“主子,天色不早了!”
步明诚抬头看了看外面,果然夜色如墨,他也知道作为一个主子,前来看望一个丫鬟,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了。
当下再待下去,只怕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不利于他形象的维护,想到这里,他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让她护好自己,有事儿以后再说,然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