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道林林兮2025-11-11 20:553,183

   仍旧是那间空旷的赌坊内堂,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方才打斗激起的尘土味,但气氛已与之前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屋内的桌椅此时都被推到了墙角,空出中央一大片地方。

   一张厚重的柏木赌桌被临时擦拭干净,摆上了几大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酱牛肉,一整只肥得流油的烧鸡,还有几碟花生米、茴香豆之类的下酒小菜。

   两坛贴着红纸、尚未开封的烈酒置在桌边,浓烈的酒气透过封口隐约而出,混合着肉香,勾人馋虫。

   桌边的蒲古里大手一挥,蒲扇般的巴掌“啪”地一下拍开酒坛泥封,抱起沉重的坛子,咕咚咕咚地将两只粗陶海碗斟得满满当当,琥珀色的酒液险些漾出碗沿。

   他端起其中一碗,面向张小白,那张被虬髯覆盖的粗犷脸上,竟带着几分罕见的郑重,甚至还有一丝……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歉意?

   “顾将军!”蒲古里声如洪钟,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里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方才动手试探,是蒲某鲁莽了!得罪之处,您多包涵!这碗酒,我干了,权当赔罪!”

   说罢,不等张小白有任何反应,他仰起粗壮的脖颈,喉结剧烈滚动,竟将那一海碗少说也有半斤的烈酒如同喝凉水般,“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哈——!”喝完,他畅快地哈出一口浓重灼热的酒气,将碗底亮给张小白看,滴酒不剩。

   然后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沾在虬髯上的酒渍,眼神灼灼发亮,像两盏灯笼似的盯着张小白,带着毫不掩饰近乎崇拜的钦佩之意,大声说道:“不瞒将军!蒲某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在这九连城厮混多年,见过的都是些魑魅魍魉,像您这样真正的大明英豪,还是头一遭见到!”

   “可您的威名,蒲某那是如雷贯耳啊!尤其是您那手绝技‘白袍鸳鸯手’,江湖传闻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老子……啊呸!瞧我这张嘴!是蒲某!蒲某心里早就痒得像猫抓似的,就想亲眼见识见识!今日侥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当真厉害无比!”

   张小白被他这通劈头盖脸直白无比的吹捧搞得心里直发虚,后背脊梁骨差点沁出冷汗来。

   什么狗屁白袍鸳鸯手?他刚才情急之下,完全是凭着记忆模仿那日沈子晋在浴室里擒拿他时用的那几下阴险刁钻、专攻关节锁喉的诡异手法,只是学了个形似,仗着蒲古里这莽夫见识少,外加自己运气好才险险蒙混过关。

   这要是遇到个识货的行家,早就露馅八百回了!

   只是他面上却不得不强行稳住,努力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故作豪爽地也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烧般划过喉咙,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还得强装镇定,把涌到嘴边的咳意硬生生咽回去,故作淡然道:“蒲老大言重了,所谓不知者不罪,之前种种都不碍事。而我也不过是会些微末伎俩,战场搏杀用的野路子,实在不足挂齿,让蒲老大大见笑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从危险的武功讨论上引开,放下酒碗,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探究,望向蒲古里,“只是,蒲老大方才说,愿意助我?这倒让顾某有些不解了。你我素昧平生,似乎……并无深交?”

   一提到这个,蒲古里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阴云。

   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碗碟乱跳,酱汁都溅出来几滴。

   “哼!”他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怒气,“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狼心狗肺之徒!尤其是沈子晋这种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甘当日寇走狗的杂碎!还有他背后那帮倭人,好好的在自己岛上待着不行吗?非要跑到我们这儿来搅风搅雨!”

   他越说越气,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里面布满血丝,继续瓮声瓮气地说道:“最近这九连城被你们几位搞得鸡飞狗跳,朱楹那娘们儿的府邸又被沈子晋的人围得像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将军您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被那姓沈的龟孙子给算计了!”

   他粗犷的面容上此刻竟带着几分难得的真挚,眸子里闪烁着敬佩的光芒,拍着胸脯道:“老子敬您是条真汉子,虽然我是女真人,明日朝三国之事与我无关,但我一直十分向往您的英雄事迹!所以才冒昧把您请过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用得着我蒲古里的地方?只要您开口,刀山火海,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显然出自他的真心实意。

   张小白闻言,心中顿时掀起狂喜的巨浪!

   心脏“咚咚咚”跳得像打鼓一样!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睡不着,就有人递枕头!

   自己正为势单力薄,无法对抗沈子晋的铜墙铁壁而焦头烂额,这就有个实力不俗,且对沈子晋充满敌意的莽夫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且这蒲古里看似粗豪无脑,但在九连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手下更是颇有一批悍不畏死敢打敢杀的死忠之士,这正是他眼下最急需的助力啊!

   他当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脸上瞬间堆满了沉痛、愤慨又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演技在这一刻臻至化境。

   重重地叹了口气,张小白拳头紧紧握起,骨节都有些发白,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压力,声音都带着一丝沙哑:“蒲老大……你……你真是……唉!”他压低了声音,显得无比凝重,又带着信任,“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但事到如今,蒲老大大如此仗义,我顾云若是再隐瞒,就显得不够朋友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其实,我所做的一切,周旋于这些牛鬼蛇神之间,都是为了追回一笔被日寇窃取的政治献金!这笔钱,数目巨大,本该是我大明用以抗击倭寇、保家卫国的军饷!是前线将士的救命钱!绝不能让倭寇得去,增强他们的实力,否则我大明江山和百姓,将永无宁日!”

   张小白言辞恳切,目光坚定,将自己完美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深入虎穴、舍身取义的悲情英雄:“我不得已,才与朱楹、沈子晋等人虚与委蛇,曲意逢迎,周旋至今,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批黄金的下落!”

   “只是可恨那日贼沈子晋,实在狡猾透顶,狼子野心!他竟然过河拆桥,找到黄金后便想独吞,如今正密谋要将这笔关乎国运的巨款偷偷运回日国!若让他得逞,倭寇军费充足,刀锋更利,我大明前线将士……不知又要多牺牲多少英魂!我……我每念及此,实在是寝食难安,愧对朝廷重托,愧对天下百姓啊!”

   张小白说得捶胸顿足,表情痛心疾首,眼角甚至硬是挤出了两点湿润,仿佛真的忧国忧民到了极点。

   蒲古里是个直肠子,性情暴烈,最重义气,哪里经得起这番“家国大义”、“民族存亡”的激烈煽动?

   他听得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如牛,对沈子晋的厌恶和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妈的!我就知道那姓沈的龟孙子不是个好玩意儿!竟然真敢做出如此卖国求荣、卑鄙无耻的勾当!将军您放心!这事我蒲古里管定了!从今天起,我蒲古里和手下的弟兄,任凭将军差遣!必定竭尽全力,助您拿回这笔军饷,尽快送回大明!绝不能让倭寇的阴谋得逞!”

   此言正中张小白下怀!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回应!

   他强压下心中几乎要雀跃欢呼的狂喜,脸上露出“得遇知己、雪中送炭”的激动表情,一把抓住蒲古里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用力摇晃着,连声说道:“蒲老大大深明大义!高风亮节!顾某……顾某在此,代前线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将士,谢过蒲老大和诸位兄弟了!”

   紧接着,他语气一转,变得急切而凝重,充满紧迫感:“只是如今时间万分紧迫!沈子晋那边动作频频,探子回报,他很可能近日就要将黄金转移!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在他动手之前,将黄金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蒲古里闻言,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毫不犹豫地保证:“将军您尽管吩咐!要怎么做?我蒲古里手下还有百十号敢拼命、信得过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手,全都听您调遣!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

   张小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光芒,像一只看到了猎物的狐狸。

   随即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蒲老大,你久居九连城,对此地的一草一木想必都了如指掌。我且问你,你对城外……尤其是那些荒僻无人、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比如乱葬岗、废弃的矿坑之类的地形,可还熟悉?”

   “城外?乱葬岗?”

   蒲古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与抢黄金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愣住了,粗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疙瘩,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显然完全没搞明白这跟眼下争夺黄金的大事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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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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