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张小白一被松开,立刻踉跄着向后猛退了好几步,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砖墙才稳住身形。
他捂着仿佛被烙铁烫过般火辣辣的脖子,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撕扯着,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半天,他才勉强顺过那口气,只是白皙的脖颈上赫然留下了五道清晰的、逐渐转为青紫的指痕。
他抬起眼,抹了一把因剧烈咳嗽而泛出的生理性泪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已经若无其事转过身,正背对着他,用干燥的布巾慢条斯理擦拭身体并开始穿衣的男人,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哑得破锣一样的嗓子挤出骂声。
“沈子晋!你他妈过河拆桥是吧?!好歹、好歹昨天在海上,咱们也算是一同杀过敌的同伴吧?这才一天过去,你就连这并肩作战的情谊都不讲了?”
沈子晋仿佛没听到身后的骂声,依旧不紧不慢地系着中衣的带子。
他裸露的脊背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上面纵横交错着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旧伤疤,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添几分悍厉。
听到张小白的指控,他连头都懒得回,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冰冷得像块石头:“情谊?你我之间,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和暂时一致的目标,何来情谊可言?少自作多情。”
张小白被这话噎得胸口发闷,一时竟找不到词反驳,只能悻悻地揉着几乎要断掉的脖子,暗自告诉自己今天还有正事要说,不能再打起来了。
但很快,他脑子里又不自觉地闪过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差点要了他命的交手过程,忍不住皱着眉,疑惑地喃喃嘀咕:“诶,不对啊……”
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模仿沈子晋刚才那几下擒拿锁喉的动作,虽然学得歪歪扭扭,形似而神不似,但那刁钻狠辣、直取要害的路数却大致不差。
“之前光看你用剑,又快又狠,是杀人的好招式……可没想到你手上的功夫更邪门!”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擒拿手法,专攻关节咽喉,路子诡得很,感觉比你那大开大合的剑招还要阴险凌厉,你之前怎么都不用?”
正系着玄色外袍最后一根衣带的沈子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确实存在。
随即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是你自己太弱,见识浅薄。杀人之技,唯快不破,唯狠不立。练到极致,草木竹石皆可为刃,何分刀剑拳脚?”
说完,他已将衣袍穿戴得一丝不苟,宽肩窄腰,恢复了那副冷峻矜贵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在氤氲水汽中赤身搏杀、煞气逼人的人只是幻影。
他不再浪费半点目光在张小白身上,径直转身,掀开尚且弥漫着水汽的厚重布帘,走出了浴室。
“喂!你等等!”正沉浸在招式回味中的张小白,被沈子晋的离去猛地打断了思路,也顾不上琢磨那点武功路数的蹊跷了,毕竟眼下黄金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他又揉了揉脖子,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外间书房,烛台上的火焰安静燃烧,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沈子晋走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拎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冷透的茶水,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仿佛那冰凉的滋味能让他更加清醒。
然后他才抬眸,目光如同两柄冷冰冰的刀子,直射向跟进来的张小白,直接切入正题:“你说的东西是什么?如今在哪儿?”
这会儿张小白倒是不急了,他大喇喇地往沈子晋对面那张黄花梨木椅上一坐,甚至颇为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靴尖在空中轻轻晃悠着,摆明了要拿乔。
“东西嘛,自然是在小爷我这儿,保管得好好的。”他拖长了调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不过嘛,沈世子,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对吧?咱们要想往下谈,得先聊聊——合作。”
沈子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刻薄的讥讽弧度:“合作?张小白,你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前脚刚在朱楹面前表完忠心,演足了‘顾云将军’的戏码,后脚就偷偷溜到我这里来谈合作?”沈子晋嗤笑一声,凝看着张小白缓缓吐出一句话,字字如针:“真是好一个三、姓、家、奴。”
然而张小白脸皮厚比城墙,对这种人身攻击完全免疫,甚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振振有词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形势比人强嘛。谁能帮我找到黄金,谁就是我的朋友。敌人?同盟?那都是暂时的口头买卖而已,何必当真?”
说着,他身体向前倾,双手撑在书案上,目光直视沈子晋,眸子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我的条件很简单,找到黄金,咱们俩对半分!怎么样,够意思吧?”
“做梦。”沈子晋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冷声拒绝,“黄金乃日本国之物,你,一分一毫都别想染指。”
张小白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立刻退而求其次,显得异常通情达理:“行行行,知道你沈世子胃口大,想独吞。那这样,咱们先精诚合作,把黄金找出来!至于找到之后嘛……嘿嘿,各凭本事,谁有能耐谁拿走!这总行了吧?总比现在咱们俩都两眼一抹黑,干瞪眼,让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抱着黄金偷着乐强吧?”
沈子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沉吟了片刻,眼下黄金下落成谜,费尔南多之死也迷雾重重,张小白此人虽然滑头狡诈,但确实可能掌握了意想不到的关键线索,而且他闯荡江湖多年,手里还有很多偏门的招数和底牌,暂时与他虚与委蛇,确实利大于弊。
至于找到之后……他眼底深处有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好。”沈子晋终于点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就依你所言。找到之后,各凭本事。”
“痛快!”张小白一拍大腿,也不再藏着掖着故弄玄虚,而是直接伸手探入怀中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小物件,轻轻放在了书案上,“这就是我从费尔南多怀里顺……拿到的东西。”
揭开软布,那是一个小巧玲珑、做工极其精致的鼻烟壶。
材质似乎是上好的象牙或者某种细腻温润的骨质,壶身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内里绘着繁复的西洋航海图案,扬帆的艨艟巨舰、精确的罗盘、还有在惊涛骇浪中若隐若现的海怪,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工艺精湛绝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沈子晋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枚鼻烟壶,举到烛光下,眯起眼仔细端详。
他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壶身上那些细腻繁复的内画,目光尤其在那艘乘风破浪的精致帆船图案上停留了许久。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凛然,猛地将鼻烟壶握入手心。
“事发之后,我另派了精通水性的心腹,多次下潜仔细查探过‘海燕号’的残骸。”沈子晋的声音低沉下来,“在断裂的船底龙骨附近,发现了安装过‘水底龙王炮’的痕迹。”
“水底龙王炮?”张小白一愣,这名字他似乎在某个专干水下买卖的老贼那里听说过一耳朵。
“一种极其阴损的定时爆炸机关。”沈子晋解释道,“用坚韧的牛脬(牛膀胱)包裹大量火药,密封后牢牢固定在船底水下,连接着精心计算的引信。”
“通常依靠水流速度或者内置的线香燃烧来定时引爆。但‘海燕号’上的这个,”他加重了语气,目光落在鼻烟壶内画的海船上,“设计得更为精巧和隐蔽恶毒。它被设定为,当船只航速达到某个极限值,全力冲刺试图拉开距离时,水流冲击会精准地触动一个极其细微、极其灵敏的机关簧片,从而瞬间引燃火药。”
“这根本就是针对‘海燕号’的航行特性,量身定做的绝杀陷阱!”沈子晋冷然定论。
张小白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后脊不禁梁窜起一股寒意,“妈的!怪不得炸得那么巧!那么狠!那么寸!原来是早就被人下了这种狠手!这是算准了费尔南多自以为逃出生天全力加速时,就会触发催命符送自己上天啊!”
他猛地扭头看向沈子晋,眼神惊骇,“能接触到‘海燕号’的核心结构,还能如此了解其航行性能、并且有能力和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安装这种要命机关的人……”
说到这里,张小白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觉得自己掌握了独一无二的先机和筹码。
他凑近沈子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卖弄和戏谑:“嘿嘿,沈世子,看来小爷我已经知道是哪个龟孙子下得这黑手了。”
“怎么样?想知道吗?求求我啊?说不定小爷我心情一好,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谁知,沈子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挑衅。
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那个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的精致鼻烟壶,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而那个名字却如同一道贴着耳边炸开的惊雷,瞬间轰得张小白头皮发麻,魂飞魄散!
张小白脸上那副得意洋洋、准备拿乔的笑容瞬间彻底僵住,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一样!
他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指颤抖地指着沈子晋,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彻底变了调,尖利刺耳:“你……你怎么可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