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裴夫人落后几步,跟在裴无君的身后往后院走去。
说实话,当初皇上赐下这座宅子时,她便一眼相中了后院的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湖池,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听说这处宅子之前的主人是前朝某位位高权重的大臣。
后被任命为一方封疆大吏,家里人便都跟着搬迁而去,这座京城的宅子便就此空了下来。
说实话,这所宅子比之前在天远县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尤其是自己现在住的院子,更是整个府中仅次于裴无君的院落之外最大的。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变得柔软温和,瞥了一眼身前缓缓而行的裴无君。
心中升起几分许久没有过的感动和欣慰。
尽管许香秀年轻貌美,又为他生下了儿子,但自己在他心里,终究也是有着独一无二的份量的吧。
“淑云。”
裴无君突然转身,止住了脚步。
裴夫人一愣,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神色不变的裴无君,面上有些茫然。
她已经许久没有从裴无君口中听到他如此唤自己了。
“大人,您怎么……突然……这样唤我?”
“我记得,刚成婚那几年,你一直唤我夫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只管我叫大人了。”
裴夫人闻言,面容松动,一股酸意涌上心头。
是啊,刚成婚的前几年,他与裴无君之间虽称不上亲密无间,琴瑟和鸣,但也相敬如宾,互相体谅。
那时的他,仅仅在京城一个不起眼的衙门里任职,薪水微薄,生活清贫。
但二人之间从未红过脸,日子也过得舒心惬意。
后来,随着他的官职越来越高,她跟着接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在一次宴会上,贵妇们全都嗤笑他一口一个夫君,土气得很。
从此以后她便改口,只称大人。
而裴无君也随着她的改口,不再唤自己的名字,而是变成了“夫人”。
这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了,不知为何,他今日突然变了回来。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裴无君浅笑,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跟随在自己身边,再次向前走去。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今日去相国寺人多挤着了?”
“是……是有一点。年下去祈福上香的人多,相国寺的香客比往常多了很多。”
“那倒是,对了,我之前与同僚一起去相国寺进香的时候,西门门外有一个卖糖水的小铺,不知夫人可看见了?有没有尝尝那家糖水?真的很不错。”
裴无君猛然转过头来。
像是期待与人分享玩具的孩童一般,双眼明亮,眼含期待。
裴夫人很少见他如此外向的表达对一件东西的喜爱,不仅有些意外。
但酥饼是丫鬟去买的,自己在一条街外的马车里,根本没有下车,至于什么糖水铺子,自己也完全不知情。
可看眼前的裴无君兴致这么高,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配合着点了点头。
”看到了。只是想着天色已晚,不好在外耽搁,就没有去尝,下次一定去试试看到底有多好,值当大人如此念念不忘。”
裴无君的眼中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后又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可惜了,你真该去看看的。”
裴夫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指着前方的一株腊梅树转移话题。
“我记得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腊梅,一直想着在院子里种棵梅树,可那时我们宅子太小,没有办法,更雇不起下人专门侍弄,现在想想,真是遗憾。”
裴无君的目光随着看了过去。
“淑云,娘生病那几年,辛苦你了。”
“你我夫妻之间,何须说这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侍奉公婆不是分内之事?大人无需跟我客气这些。”
“淑云,这些年有些对不住你,但我也了解你的性子,若是……旁人跟我说了些什么,我也愿意听你亲口解释。”
裴夫人猛地抬头,看着裴无君,一颗心突然狂跳起来。
“大人……您这是……何意?”
裴无君的神色不似刚才轻松,眼中情绪复杂,让她顿时慌了心神。
“是不是……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没有照料好府中上下,有人对此不满?”
裴无君摇头:“香秀体恤你,虽然出身农门,但该懂的规矩也丝毫不差,将府中料理的很好。我是说……你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裴夫人听他如此夸赞许香秀,心中难得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
“大人,我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操心的不过是一方小院的事,哪里还有什么事?”
“以前的?以前也没有吗?”
裴夫人眉头轻皱,她心中计算一番后,抬头看着裴无君,眼神悲痛。
“大人,妾身不知道大人何意,自与大人成婚,妾身侍奉家婆,操持内外,不敢有所懈怠,即便……您纳了许香秀,妾身也不敢有怨言。若是大人听了什么传言,对妾身有所怀疑何偏见,妾身也不会解释,随大人处置吧。”
她低着头,声音哽咽,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哭腔。
裴无君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裴夫人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接着擦眼泪的动作,抬起了头。
却见裴无君正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一时之间很难形容那目光中包含了什么,待她想要仔细分辨时,裴无君突然笑了起来。
“年纪大了,总喜欢伤春悲秋,神神叨叨,无事,夫人回去吧。”
“确实到了妾身服药的时间,大人,晚膳妾身就不去花厅了,最近有些劳累,想要早些歇息。”
裴无君扯了扯嘴角:“好。”
看着裴夫人的身影慢慢走远,裴无君背在身后的双手渐渐捏紧。
“大人。”小厮见裴夫人从花园出来,这才敢上前,“如夫人派人来传话,晚膳好了,请大人去花厅。”
“告诉如夫人,同僚相请,我一会儿要出门。”
他说罢,又补充道,“对了,还有夫人,也不去花厅了。”
“是。”
小厮恭敬地离开。
裴无君的目光仍旧落在裴夫人离开的方向,随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淑云……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