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目睹了林晓飞被杀的全过程。
当枪声响起,阿紫立刻从木箱子里跳出来,正准备进仓库,她犹豫了,理智战胜冲动,她决定先看看里面的情况再说。她从仓库后门的门缝中朝里窥望,然后她看到了雷力坤。她看着雷力坤用棍棒将林晓飞活活打死,震惊到一动不敢动,遑论上前帮忙。
她原以为自己会为林晓飞流泪,但在恐惧面前所有情绪都要让位。她吓死了,眼前是血腥的谋杀,身后是巨大的黑暗,她感到孤立无助,瑟瑟发抖。她真后悔当初没有听林晓飞的离开这里,她应该早点走的,她应该回家的,可是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史源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茫然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想起了什么,给阿彬打去电话,询问吴露露那边的情况。阿彬告诉他吴露露在晚上八点从工厂出来后就回家了,一直到现在没从家里出来过。史源想了想,让阿彬和宋宁收队回家,明天再接着跟。不过宋宁建议多呆一会儿,最后他们一直待到午夜十二点才走。
接着史源又给高海梁打去电话询问杨浩的情况。接到电话的当下高海梁正和卫航鸣在开车跟踪,他回答:“十分钟前他终于吃好晚饭从力豪饭店出来了,好像喝醉了酒,任志彪扶着他上了车。现在我们跟着他的车,这路像是回他家别墅的路。老大,我们要守在他家外面吗?”
史源思忖片刻,叹了一口气:“如果他确实回家了,你们也回去吧,明天再接着跟。”
杨浩的奥迪确实回了他自己的家,高海梁和卫航鸣一直跟到杨浩的别墅才离开。不过他们刚走,又一辆车抵达杨浩别墅,从车里下来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他正是卖跌打损伤药酒的罗远旗老罗,一个兽医,一个黑医,专门给道上的人看病接骨。他匆匆刚走进别墅,任志彪带他来到一间卧室,杨浩正躺在床上,腹部虽然做了一点简单处理,但血还在往外流。老罗赶紧打开药箱,给杨浩止血取子弹。顺便任志彪告诉他警察走了。
原来在史源离开后,杨浩就觉得自己应该会被监视。果然,在从力豪饭店去龙城网吧的路上,他事先布好的暗桩看到了跟随在他车后的尾巴。于是杨浩将计就计,回到力豪饭店。他让手下假装在警车附近溜达,以吸引警察注意力,自己则从饭店后面厨房的门混在厨师里面偷偷溜走、骑摩托车去赴会,后又被雷力坤开车送回饭店从后门进入,全程隐蔽,没有惊动警察。杨浩这招金蝉脱壳能生效完全是利用了警察的盲点,因为警察怎么都想不到杨浩竟然会单刀赴会,这可以说是高海梁和卫航鸣大意了,也可以说是他们对杨浩的刻板印象——以为大哥出街必带小弟——,他们还是不太了解杨浩。现在警察终于走了,杨浩松了一口气。
杨浩咬牙忍着腹部取子弹的疼痛,但比起身体承受的痛苦,他遭受的精神伤害更大。
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杨浩以为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对雷力坤已经了如指掌,但他错了,他从来没有看清过雷力坤。雷力坤喜怒无常,好恶难辨,根本捉摸不透。好比今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他却毫不手软。
上车后,雷力坤告诉杨浩,名不正则言不顺。
就是这句话,杨浩明白了雷力坤对于私生子的看法,也明白了雷力坤为什么不认林晓飞。
至于他为什么会亲手打死林晓飞,原因更简单:雷力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朝他开枪的人,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所以这一场子弑父的暴力行动最终变成了父杀子。
待到林晓飞断气,雷力坤让下面的人处理掉尸体,一个马仔去车上取了一个大麻袋,正要搬运尸体,雷力坤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一个马仔要了一把弹簧刀,然后在林晓飞的脸上刻了一个“逆”字。
处理掉林晓飞的尸体后,雷力坤抬头看向了吊在横梁上的冯楚龙,冯楚龙早已吓晕过去。杨浩见状,说道:“老板,他跟了我很多年,嘴巴很严。”
雷力坤看了一眼杨浩,再看一眼冯楚龙:“他杀过人吗?”
杨浩一愣,摇摇头。
“真是遗憾。如果杀过人,现在被人杀,一报还一报,应该不会有怨言。”
闻言,谢辉道会意,用眼神给下面的人示意,两个马仔立刻将冯楚龙从横梁上放下,然后扛走了。杨浩看着晕厥的冯楚龙被抬出仓库,两眼泛泪:“老板,真的不能网开一面,留他一条命吗?”
“如果他活下来,故事就说不通了。现在他和林晓飞一起失踪,警察会以为林晓飞除掉他后跑路了。但如果他活下来,你怎么跟警察解释?”
“我可以说他自己从林晓飞手中逃脱了。”
雷力坤笑了:“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吗?”
杨浩没有回答,雷力坤又说:“杨浩,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手下冒这种风险,但是在你来这里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你和他都不会活着出去,所以冯楚龙本来就是要死的,这一点你心知肚明。你不要觉得是我杀了他,是林晓飞害了他。”雷力坤顿了顿,“今天有多少人知道你来见林晓飞?”
“就彪子一个,有警察在监视我,所以我一个人从后厨走了。还有林晓飞的人,他们看到我来找林晓飞,林晓飞知道我按约定一个人来就把他的小弟打发走了。”
“警察发现你走了吗?”
“应该没有,否则他们应该跟到这了。”
雷力坤想了想说道:“彪子那边你能搞定,至于林晓飞的人……这么听话把老大一个人留下自己跑了,这种小弟不是什么衷心的狗,估计是一帮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到时候找不到林晓飞就会去投靠其他人,不会主动向警察告密。如果他日不幸被警方抓到问起来,他们一般都会说不知道,谁会想跟一个毒贩扯上瓜葛?就算真的把你说出来,这种有案底的人的证词没多大用处,只要你死咬说没来见过林晓飞,有强金瑞在,我保你没事。所以你今天晚上一直都呆在力豪。”雷力坤顿了顿,再补充一句,“还有警察给你作证呢。”
杨浩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全身而退,他更想不到雷力坤还会留他一条命。原本雷力坤可以连他一起杀了,造成他和林晓飞两败俱伤,黑吃黑的局面。这样的好处是少了一个目击证人。杨浩想,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目睹雷力坤杀过人的人应该不多,雷力坤绝对不会将这种致命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能在这些手下面前杀人,说明他绝对信任他们。而这些手下,比如谢辉道,一定也都杀过人,都是亡命徒。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命运共同体。
现在,杨浩变成了其中一员。
一个人握有另一个人的把柄,看上去是一种优势,因为可以凭借把柄控制另一个人,但对杨浩来说,却成了劣势,这根本不是什么把柄,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杨浩胆战心惊。
之后,雷力坤留下三个人清除仓库里的血迹、处理后续问题,自己则和谢辉道、杨浩坐一辆车先行离开了。从废弃工厂到力豪饭店的路上,杨浩因为流血过多,大脑缺氧,陷入一阵一阵的眩晕,雷力坤断断续续跟他说了许多话。大部分话他都没听清楚,更没记住。里面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除了最后一句。那是杨浩临下车时,雷力坤对他说的话。他说:“因为你,我死了一个儿子,以后你就代替他做我的儿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子。”
语毕,杨浩听见血液在耳朵里奔涌咆哮。
一阵铃声响起,杨浩看到雷力坤拿起一个小灵通,那是林晓飞的小灵通,当时雷力坤扔掉手中的钢棍时看到它掉落在地上顺手拿走了。雷力坤接起电话,杨浩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雷力坤一直保持沉默。电话很快挂断。雷力坤的脸色变了。看到这里,杨浩什么都没问下车了。
现在杨浩因为剧痛再次陷入当时车上类似的眩晕状态,雷力坤说过的话仿佛从海底升起的泡沫,在他耳边破裂回响,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当它再度响起时,杨浩仿佛看到了林晓飞死之前无声的呐喊。林晓飞在被打死的过程中没有喊过一句求饶,没有叫过一声疼。杨浩在林晓飞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就是自己未来的下场。
然后他想起了冯楚龙。想起了窦汉祥。
对不起,小龙。
杨浩缓缓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嘴角浮现出酸楚,仿佛在和什么东西进行一场吃力而毫无价值的战斗,最后他哭了。
史源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一个男孩的哭声,当他醒来时才发现是小灵通的铃声。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史源接起电话。
“你好,史队长,我是吴露露。”
史源在离开兴盛胶囊厂时给吴露露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你好,吴厂长。”
“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帮你们警察的忙,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如果你们找到了小紫,在案情审理期间,我希望能取保候审。”
如此听下来,史源觉得吴露露这个后妈其实还不错,他想了想,回答可以。但临挂电话他说道:“还有一件事,吴厂长,我想问你要一份你们财务部的职工名单可以吗?给个人名就行。”
“没问题,稍后我短信发给你。”
“谢谢。”
电话挂断,史源下床穿衣洗漱。
十分钟时间,史源搞定一切,准备出门。这时一条短信进来,正是来自吴露露,史源点开查看,是财务部的职工名单。史源扫了一眼,被其中一个名字牢牢吸引。迷雾散开,史源抓住了一条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