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飞？”杨浩和林晓飞通话结束后立刻致电雷力坤，当雷力坤听到这个名字时也十分惊讶和陌生。
“但这是个假名，我拿到了他的画像，稍后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他约了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今天晚上八点，就在祝建斌被杀的工厂。”
“一个冯楚龙而已，你该不会真的去赴会吧？”
是啊，一个冯楚龙而已。
杨浩又想起了八岁那年和父亲去河里抓鱼的情景，当时他为了一条鱼差点丢了性命，还好父亲救了他。上岸后父亲对他郑重地说道：“杨浩，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没有！”
所以冯楚龙算什么？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但杨浩还是去了。
有的，爸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那就是人性的底线，它是人区别于禽兽的分界线，是人之为人的尊严和体面。如果一个人为了活下去跟禽兽无异，残害同类，毫无人性，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对，雷力坤无数次跟杨浩说过他们所在的社会是个一个丛林，弱肉强食，不能有怜悯心和同情心。但事实不是这样的，社会不是丛林，它有法度和最起码的道德底线。这就是杨浩和雷力坤的不同，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一类人，杨浩尊重生命，而雷力坤视人命为草芥。所以杨浩无法变成雷力坤，他有底线。
但是杨浩的底线在上一次他开枪杀了窦汉祥之后就变得若有似无，害得他身为人的尊严也从他身体里逐渐消失了，因为他为了活命变成了禽兽，只有禽兽才会用血腥的手段猎杀其他禽兽。尽管他用无数个理由自证他的无奈，但他知道那都是借口。所以，没有了尊严的杨浩仿佛一个穿着皇帝的新衣的裸体男孩，每次见史源，杨浩都会心慌，他会感到羞耻，他甚至想在史源面前跪下，请他给他带上手铐。
罪恶感反复袭扰着他，道德的枷锁桎梏着他，谁叫杨浩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这是他从小的梦想，是他读荆轲刺秦时热泪盈眶的原因，是他看狼牙山五壮士时的激情澎湃。
可是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在死亡面前，杨浩变成了一个怯懦的人，为了苟活他杀了人。
手一旦沾腥就再也洗不掉了。
杨浩欠窦汉祥一条命。现在冯楚龙有难，冯楚龙之所以被抓完全是因为他，这一点杨浩心知肚明，无法逃避。如果冯楚龙又死了，他的罪恶感将加倍，他不能再背第二条人命。
所以杨浩去了。
龙城网吧的大火还在杨浩心中燃烧着，它烧掉了一个网吧，也烧掉了所有本不该有的虚幻：钱财、名誉、地位……最后落下一片灰烬。起点亦是终点。
杨浩孤身一人前往。他选择孤身一人，并不是遵守契约精神，这算哪门子契约，何况杨浩根本不相信林晓飞会一个人见他，但他还是一个人去了。这或许有自我感动的成分，有理想主义的天真，有浪漫主义的洒脱，还有更深层的最原始的赎罪方式——以命抵命，他想解脱了，而这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守住底线，留下尊严，舍弃性命。
临出门，他特意换上了薛晓叶当初为他准备的礼物，那根刻有一片叶子的皮带。
晚上八点，杨浩开着一辆摩托车抵达废弃工厂门口。周围一如既往的荒凉和寂静，下车后他站在摩托车边上点了一根烟。闷热紧紧纠缠着他，连同各种混杂的思绪。这些东西就像活了一样，像一头看不见的野兽，让人无处可逃。一只鸟站在他身后的大树枝头上安静地与他作伴。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他日会不会后悔，如果还有他日的话。
不知不觉，一根烟抽完了。踩灭烟头的时候他想给史源发一个消息，但字都打好了，临发送还是停下了。算了，他想，他对着空气笑了笑，走进工厂。
无人迎宾，但循着光线杨浩走进了一间空旷的大仓库。仓库里灯火通明，角落里垒着几个立方体大木箱。一个男人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抽着烟，他仿佛在展览自己，在等谁到来。他就是画像上的男人，他是林晓飞。而在林晓飞的后方，一根钢筋横梁上吊着一个人，他就是冯楚龙，被粗绳捆成一个人肉粽子，嘴巴用胶带封住了。
“杨浩，你有种！你他妈真的敢一个人来！”林晓飞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拍手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
“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杨浩瞟了一眼角落里的大木箱，那些木箱里面或者后面都可以藏人。
“没人。”林晓飞看出了杨浩的心思，“不信你可以去检查一下。在你开车进入这个园区的时候，我的人告诉我只有你一辆摩托车，我就让他们都走了。”林晓飞抿嘴一笑，“我不能辜负你的一片诚意，你说是吧？”
杨浩才懒得去检查，他原本就做好了对方是一帮人的打算。
“我来了，可以放他走了吧？”杨浩用下巴朝冯楚龙顶了顶，这个行为令林晓飞很不爽，因为这是老大对小弟下达旨意时才会有的动作。但林晓飞不是杨浩的小弟。“当然可以，但你得留下，上去，顶替他。”说完，林晓飞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手铐扔向杨浩，“自己带上去。”
杨浩无数次幻想过史源给他带上手铐的样子，但从未想过有一天被一个陌生人扔来一副手铐。他笑了，发自肺腑的：“一个毒贩竟然有手铐，你他妈疯了吗？你以为你是谁，警察啊？神经病。”杨浩一脚将手铐踢到墙角，“林晓飞，你到底是谁？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让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请到这？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警察都在找你，你竟然还不跑路，还在这跟我装十三。”
“你不知道我是谁，不应该啊，你竟敢感觉不到我和你之间的那种不同常人的感应？我们是一类人，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怎么能不知道我是谁呢，杨浩？不，应该叫你雷浩。”
杨浩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对方叫出“雷浩”这个名字，他兀然明白了什么，一个江湖传闻、一个谣言八卦在他脑子里油然升起，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当下，他不禁浑身抖了一下。
“你，该不会是……”杨浩的舌头有点打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实，但它是那么合理又逼真，“雷力坤的私生子？”
话音刚落，林晓飞竟然眼眶红了，仿佛他的身份受到了某种盖章认证。他故作姿态地耸了耸肩膀：“所以我们是亲兄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等等，你误会了，我不是……”杨浩的话说到一半，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从林晓飞，不，是雷晓飞震惊的眼睛中杨浩猜到了身后的来者。他转身一看，雷力坤带着谢辉道等四个手下大步迈入了工厂仓库。
这下，杨浩再看一眼雷晓飞，想，这对心狠手辣的奇葩父子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