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夜月司的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车内坐着的是罗一舟。马车速度很慢,是因为罗一舟的心情很糟,因为刚才已经来人禀报了,密档阁内的芒种之夜档案丢失。
罗一舟坐在车内沉默如山,只有偶尔额头两侧的青筋乍起才能让人知道他说在隐忍着滔天的愤怒,一群身份未知的人竟然可以在他掌管的枢密院内来去自由,而且还带走了芒种之夜的档案,最关键的是他连一个人都没能抓住,这种挫败感他已经近十年没有体会过了,无论是形势叵测的庙堂,还是领兵出征的战场。
他在沉默中不断复盘着今晚的一切,他始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认为自己已经算无遗策了,但为何还是功亏一篑?
其实罗一舟不知道的是,萧朗等人在枢密院,如果不是知晓了密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如果不是老姚头的忽然开门,已经是待宰羔羊了,如果不是寒舟帮的杀出,如果不是三司的出现,如果不是云栏和夜钩的一群兄弟们层出不穷的手段,如果不是众人的不畏死,今夜的行动已然彻底失败,面对着罗一舟布下的局,本就是火中取栗,稍有差池就是飞蛾扑火。
夜月司的院内,典忠已经处理完了寒舟帮和青龙堂的事情,这一夜的事闹的有点大,如果不有所作为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典忠托人请示了曹德化,而曹德化也顺势让典忠“公事公办”,而何二奎更是“大义灭亲”,还没等典忠去“请”就把黄南竹和李庆“送”来了,夜月司也只能关押起来,而黄南竹其实更乐得被关一阵子,这样也能避避风头。
表面上寒舟帮被夜月司抓了一批人,实际上却是这乱夜最大的赢家,今夜之后,四欢城只有“孤舟蓑笠翁”,再无“龙行踏绛气”。
郭库的门被打开,罗一舟和典忠站在里面,四周都是手持火把和提着灯笼的人,郭库内明亮如昼。
此时罗一舟双眼如炬的在郭库内搜寻着,当他知道迟子威等人在密道内没有捉到那些人,他就知道了迟子威被耍了,那群人肯定折返回来,趁着枢密院的院内空虚而从郭库的窗子逃走了,因为当时院外还有着大批的弓箭手,所以也只有郭库是唯一能逃走的地方,而典忠今夜的任务则是被他安排守住郭库的门,但是他不相信典忠。
罗一舟终于在郭库的墙边的地上发现了几滴血迹,那是周四光受伤后滴落的,罗一舟用手蘸了蘸,用指尖搓了搓,之后转身双眼阴鸷的盯着典忠,道:“他们来过这里,也必定是从这里离开的。”
典忠的额头有汗,赶忙说道:“可郭库的门始终锁住的,我回来时候依然是锁住的,郭库的门锁虽然比不上甲库,但也绝非轻易可以打开…”
“如果有人给打开放走了,又锁上了呢?”罗一舟冷冷的问道:“夜月司内,谁有郭库的钥匙?”
“卑职,户籍部的主簿萧朗,还有户籍干事姚三顺。”典忠回道。
罗一舟问道:“姚三顺今夜在哪?”
典忠对着门外喊着:“老姚头!”
老姚头赶忙走进来,看着典忠,看着罗一舟,脸色有些惊恐,道:“罗,罗大人,典,典大人…”
罗一舟盯着老姚头,道:“今夜你在哪?”
老姚头卑微的回道:“禀大人,今,今夜当值,和其他值守的人一样…被、被、被迷药迷晕了。”
罗一舟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如草的老人,有些厌烦的挥挥手,老姚头如蒙大赦一般弓着身子走出去,此时一枢密院的人和老姚头擦肩而过走了进来,提着酒坛说道:“大人,查了,是散仙粉。”
罗一舟双眼一凛,看着在门口的老姚头,之后对典忠说道:“把今夜当值被迷晕的人都喊出来!”
“都在外面。”典忠说道。
罗一舟一手拿过一个火把然后大步的走出去,此时院中那些值守的几人都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排成一列,表情不安低头不语。罗一舟走至这些人身边,缓缓道:“都抬起头。”
众人一怔,但是纷纷抬起了头,但眼睛始终飘忽,不敢直视罗一舟。罗一舟举着火把凑近这些人都脸,一个一个的看去,最后停在了老姚头身前,看着老姚头,老姚头汗毛乍起,仿佛被毒蛇盯着一般,但又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
“你也被迷药迷倒了,对吗?”罗一舟缓缓地问道。
老姚头扑腾的跪在了那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大人,饶命,都怪卑职贪杯,大人,饶命啊…”
罗一舟看着求饶的老姚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散仙粉,这种迷药并不多见,无色无味,但中了散仙粉的人,两个时辰内嘴唇青紫,两个时辰后逐渐消退,你确定你中了散仙粉?”
罗一舟的话说完,老姚头面如死灰,典忠等人则凑近看去,这一群值守的人,除了老姚头之外,其余的人皆是嘴唇呈现淡淡的青紫色,在夜间如果不仔细看确实发现不了,而唯独老姚头的嘴唇上淡红色。
典忠上来一脚踹在了老姚头的胸口,之后踩在倒地的老姚头身上,拔出刀指着老姚头,怒不可遏的说道:“说,是不是你开的门?你放走的是谁?”
“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啊,我确实喝了,但为什么这样,卑职不知道啊…”老姚头嘴角挂血的求饶着。
典忠眼神闪过狠戾,一刀刺入老姚头的大腿,老姚头疼的额头上的青筋乍起,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典忠笑了笑,道:“说不说?”
“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说什么…”老姚头痛苦的求饶着,随即双眼瞪大,因为典忠又一刀刺入了老姚头的另一只腿,还在不断的拧转着,这刺骨的疼让已经花甲的老姚头晕了过去。
典忠还要拿刀再刺,罗一舟拦住了,说道:“先关起来,枢密院里别的没有,审人的伙计倒是不少,我马上派人来。”
说完,罗一舟向着门外走去。
罗一舟离开后,典忠让几个夜月司的人抬走了还在昏迷的老姚头,之后自己也走出了院子。
夜月司北院的地牢内,黄南竹和李庆等寒舟帮的人正躺在不同的房间内,而房间内都摆好了酒水和肉,黄南竹喝了半壶酒之后就躺在那里休息,这一夜他确实有些累了,而旁边屋子的李庆则依然处于亢奋之中,隔着房子和那些寒舟帮的兄弟们津津有味的聊着今晚的事。
黄南竹此时依然有些忧心,他不确定萧朗等人是否脱险,但是在那街口,他带着寒舟帮的兄弟追杀青龙堂的时候,已经替萧朗争取了一丝时间,而之后他发现三司的铁骑也介入了,他才稍微安心,但无法确认,还是不能十足的放心,他正想着如何去探听一下消息的时候,忽然外面几个夜月司的狱卒拖着一个昏迷的干瘦老人走进来,黄南竹扭脸看了一下,顿时坐了起来,被拖进来人他认识,是萧朗的手下,户籍部的老姚头。
此时门外走进一个秀才般打扮的人,身后跟着几个抬着烤全羊的人,此人正是寒舟帮的账房先生余秀才。
余秀才走至黄南竹和李庆的狱房前,拱手笑道:“黄爷、李爷,老大怕你们吃不饱,又弄了一只全羊。”
说完余秀才挥挥手,身后的几人掏出刀子把烤全羊就给分了,然后把两只羊腿给了黄南竹和李庆,李庆接过来之后大快朵颐的吃着,边吃边嘟囔道:“啥时候安排我们出去?”
“最长一个月。”余秀才伸出一个手指,笑道:“老大说了,就算逢场作戏,也得把面子给足夜月司,两位爷和诸位兄弟就安心的待上几天,吃什么喝什么随时告诉我,都会安排的。”
“弄两姑娘呢?”李庆笑着问道。
余秀才赶紧摆手,道:“老大交代了,唯独这个这个使不得。”
众人哈哈一笑,黄南竹咬了一口羊腿,忽然问道:“刚才被拖进来的那老头是谁?”
余秀才说道:“进来时候就看见了,是夜月司的姚三顺,老姚头。”
“啊?”黄南竹故意吃惊的继续问道:“这夜月司自己弄自己人都这么狠呢?”
“那谁知道呢,和咱们也没关系。”余秀才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记得这人是萧朗萧主簿手下的,萧主簿以前还帮过我一个忙,他今夜大婚,手底下的人却被抓了,这事你给我带个话,算我还他一个人情。”黄南竹假装不经意的说道。
余秀才一怔,随即笑道:“黄爷,您可真是恩怨分明,行,明早,不,一会我就去。”
永宁坊的萧朗的院内,余秀才传话离开之后正好是寅时过半,余秀才没有看到萧朗,只是将话带给了开门的白藏和纤云。白藏以萧朗醉酒为由拒绝了余秀才的见面,余秀才只得把话带给了二人。
纤云关上了门,白藏忽然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萧朗。”
“啊?”纤云一怔。
白藏看了一眼院子的正房,随后看着纤云,眼神散发出一抹寒意的说道:“老姚头必须死,尽快!”
纤云点点头,随即走出了院子,白藏看了一眼一旁的高士乙,道:“我听萧朗说过老姚头有一个女儿成亲在外城,你现在就去找。”
高士乙点点头,不确定的问道:“杀了?”
白藏沉默片刻,道:“给一笔足够的钱,无论用什么理由和方式,总之让他们今夜就离开四欢城,就说老姚头今夜被刺客所杀,然后这些钱是萧朗送来的,还有,千万不要让枢密院和夜月司的人先找到。”
高士乙忽然问道:“萧朗知道吗?”
“不知道。”白藏缓缓说道:“他会下不去手,我们的安全不能寄托于某个人!”
高士乙点点头,转身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