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察觉出他的神色有异:“将军!可是敌情有变?!”
“梁国那边恐怕撑不住了,迟则十日,梁国便会修复粮道,让人给霍霆琛运粮了。十日内,我们必须拿下青城,否则,我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贺连野脸色阴沉,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如今,他们以逸待劳尚且得不到这座城池。
一旦让霍家军有回寰之机,恐怕……他们更是望尘莫及!
……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京城。
这是沈太傅长跪殿前的第三日。
养心殿内,焚着不知什么味道的香,有些刺鼻却又有些莫名舒心。
梁帝长吸了口,拨弄着手里的佛珠,意味不明地问了句:“太傅还跪着?”
一旁的大太监齐远战战兢兢地点头:“是,已经三日了。”
梁帝叹了口气,半晌才感慨:“太傅少时就教授朕,行事公正明礼,如今已过六旬,朕虽为天子,却要太傅为朕操心。”
“陛下说的哪里话。陛下是天子,太傅是臣子,所行所为都是为陛下周全而已。”
齐远边奉茶,边默默说了句。
“是啊,太傅从小就为朕遮掩……”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自言自语喃喃道:“只是事事岂能两全。朕难不成想眼睁睁看着三万霍家军惨死?朕不想啊!可是民生凋敝!粮道断绝!朕不能从百姓口中争粮,更不能让百姓艰难度日啊!”
长桥坍塌,无法运粮,以至于粮道断绝。
修复长桥的确不是简单功夫,更何况,长生殿尚未修建完工。
皇帝精心搜罗的三百多名童男童女还无处放置,又哪来的功夫修复长桥?
更何况,霍家军是出了名的有能耐,能替他分忧,承天下人望!
又怎么会轻易去死?
没有粮,他们就会死吗?
更何况天下人死了那么多,怎么偏偏霍家军死不得!
霍家军那么强大!
霍家那么受天下敬仰!
“陛下说得是……”齐远露出一抹笑,“只是,太傅承圣祖之恩,不得不为陛下多思量。说起来,奴还记得圣祖在时,太傅屡鉴圣祖周全与陛下父子之情,太傅实忠贞重情之人。”
沈太傅是皇帝实打实的老师。
圣祖曾经在废立一事犹豫,是沈太傅劝诫圣祖不可悖于嫡庶。
梁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眼眶一红。
太傅都是为了他啊!
为了他这个天子的名声!
“说起重情,奴前两日倒是见过霍家小公子,那孩子虽然痴傻,倒十分可爱。”
霍家除了霍霆琛,还有一幼子霍晏因太后喜爱,从小养于深宫。
霍晏虽是个傻儿,却生得极为漂亮,平时也十分得宫人的喜爱。
梁帝听他提起霍晏,忽地来了兴致:“那孩子也快六岁了吧?还是一如既往混沌不知事吗?”
“稚子童真,不过瞧着倒越发可爱。奴去的时候,他正捡了树枝和宫人戏耍,画了好大一个圈,稚声稚气地说这是梁国,哥哥说天下都是梁国的,都是陛下的。”
话音一落。
梁帝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出声。
随后,他忽地眯着眼:“是啊,稚子都懂,天下是朕的,又岂能让燕贺鼠辈欺我?”
半个时辰后。
天子着令修复粮道运粮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齐远传完旨,亲自扶起长跪的太傅,轻声道:“太傅年事已高,万望珍重,小公子才能放心。”
沈太傅沧桑幽深的眼中落下一行泪,他身子发颤:“陛下圣明!”
而角落里,一道孩童的身影一闪即逝。
……
两日后。
陆言便激动地闯进霍霆琛的营帐,激动道:“从武回来了,带回了秦将军的回信。”
霍霆琛立马披了一件衣服,起身查看信件。
陆言喊来众位副将和沈逸风等人,大家聚集在主将营帐内。
待众人来齐后,霍霆琛一脸沉重道:“秦将军回信了,沈太傅……沈太傅直谏陛下,为我们求来了粮饷,运粮官已从京城启程,秦将军已派人去接应,不到十日,即可抵达青城。”
众人皆露出喜色,虽然现在不愁吃喝,但终归要靠神女恩赐,不是长久之计。
只有沈逸风面露异色,看向霍霆琛,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霍霆琛继续道:“诸位,粮饷的消息未必能瞒得过燕贺的探查。这十日,燕贺必定攻势不断,再不是之前的和风细雨了,我们要做好准备!”
此言一出,营内一片寂静。
为何将军笃定粮饷之事瞒不住燕贺?
但没人敢问。
沈逸风点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刚烧了燕贺的粮仓,恐怕这批粮饷一旦被贺连野知晓,恐怕就成了他志在必得的东西了。”
“而且,即便粮饷成功运进青城,贺连野也不会松口,攻势可能会比之前更猛烈。”
“将士们,接下来,就是生死之战了。”
众人面上冷肃,都明白了现在的形势。
霍霆琛将加固城墙、城外斥候、接应粮饷等事务一一安排下去,众人退去。
沈逸风却独自留了下来,直接问道:“说吧,京城出了什么事,才能让陛下同意这批粮饷?”
霍霆琛深叹一口气:“瞒不过你,沈太傅他长跪朝野才求来陛下开恩,太医说太傅往后恐行走艰难。”
沈逸风听后,也是脸色一变,一贯的从容不再,脸色倏然一变:“祖父他身体本就不好,陛下他如何能……”
沈家是寒门,沈太傅十六岁高中状元,已经从官四十余载,当今梁帝三岁蒙学,都是沈太傅手把手教的。
沈逸风父辈没有一个出挑的。
反倒是沈逸风七岁成诗、十岁成赋,颇有沈太傅之风。
但是沈逸风却没有走文官的路子,而是参军入伍,进了霍家军当军师。
自从沈逸风进了军部,沈太傅就以避嫌为由,对军部诸多事宜保持缄默,唯恐那位陛下猜忌沈家想染指军权。
梁国朝堂之上,文官和武官分庭抗礼,多有龃龉。
因为沈太傅曾多次主持科考事宜,半数寒门出身的文官,都曾受过沈太傅的指点。
沈逸风当年如果入朝为官,凭沈太傅的荫庇,绝对会顺利许多。
但偏偏,沈逸风选择了从军,就在陛下心里埋下了一根刺,生怕沈家坐大。
霍霆琛拍拍沈逸风的肩膀,安慰道:“秦将军信中,专门说明了沈太傅伤势,并未危及性命,你不必忧心。打赢这场仗回去,才算是不辜负沈太傅的一片苦心。”
沈逸风却扯了扯唇角,眼底露出一抹嘲讽。
他为天下征战,却不想祖父年迈,却还要受此罪过!
陛下……
他们的陛下真是太过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