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密谋
君沉2025-02-22 09:384,816

  深夜时分,林氏食肆二楼一间雅室中,李敬文同中书令苏易简、户部尚书江政安、尚书左仆射韦康、许太师及五名官员皆着一身朴素便装,正进行着一场密谋。

  “......孤避开王守登安布在身边的耳目,今日出宫与诸位爱卿相聚十分不易。你们来时可曾谨小慎微?万不可教人任何人知道。否则打草惊蛇,近期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苏易简面容沉稳,缓缓言道:“陛下无需忧虑,臣等此行除却家眷及林氏食肆的寥寥数人以外,无人知晓,他们皆可信赖无疑。”

  “正是,”江政安继而补充,“况且臣等都是趁着白天人流旺盛时分批来此,众人的注意力全在貌美的舞女身上,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我们几个糟老头子。”

  “......”

  除却李敬文郑重点头以外,其余几位老臣皆语有想表,但最终沉默地望向了江政安,毕竟糟老头子这个称呼听上去未免太过刺耳。

  李敬文眼看面前这桌林静书等人精心烹饪的佳肴,却无一丝食欲,他神色肃峻继续道:“今晚,我们必须商榷好五日后的那件事。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许太师察觉出此刻李敬文心中的担忧,安抚道:“陛下且安心,臣等都已部署得当。”

  韦康压低声音,凝重道:“这一次,即便是粉身碎骨,臣等也必定将那阉人一党清剿干净!”

  ......

  三月初春,天气已渐渐趋暖。时令来至惊蛰,恰逢一场微雨响雷,蛰伏一整个漫长冬季的万物已知严寒酷境逝去,都开始复苏。

  正午时分,林静书同庭疏和朱宝德步行在微雨洗新后长安城街头,已可感受醉人的泥草湿漉漉的清香,抬头望去,道路两旁柳树、杏树、桃花树及海棠树的枝桠在春风的吹拂下已泛起淡淡的绿意,不稍多久,便会冒出点点花朵,依稀可见春来之生动。

  但在林静书的眼中,当下更生动的却是道路上这些褪去一层厚重衣裳、在惬意中有说有笑的长安百姓们。上一个年头,挺过春旱、暑热、瘟疫......层层苦难,长安城的百姓们犹如蝴蝶蜕壳,愈发显露出生命力。

  前些日子,每每思及将要离开这喧嚣热闹的长安城回到水泥钢筋建造的现代当中,林静书心中难免泛起一股难受,如今却也想开——毕竟她原就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长安城微若尘埃的一个过客,何苦贪恋?有幸在此生活两年之久,已是难得的福分。所以与其沉浸在将要离开的痛苦当中,倒不如好好珍惜留在长安城最后的这段日子。

  仨人踏至林氏食肆门前的那条街上。

  如今,林氏食肆客满无座,热闹非凡,却再也见不到梁耀宗站在梁氏饭庄门前,满怀恶意凝睇此间的身影。梁氏饭庄上头的牌匾早已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林氏食肆的新匾,林静书增雇的年轻仆役笑盈盈地立于门前,热情迎接着往来宾客,新店的旺盛人气相较老店毫不逊色。

  自梁耀宗在大明宫被杖毙之后,家中被抄,幸得圣上恩泽,将饭庄改回林氏归还林家,林静书前些日子便花钱雇了不少杂役将里里外外拾掇翻新,改成了林氏食肆,让朱宝德管理并兼主厨,又聘了沈慧心、杜知翠做厨师,蒋归元临时帮忙,又招了一批新仆役由宋大娘领着教,营生火爆非常。

  林静书刚要同庭疏和朱宝德二人步入新肆,由于肆前门庭若市,又十分嘈杂,她并没有留意到数步之外的巷口处正潜伏着一个人影紧盯着她。直至对方寻见时机突然窜出,她下意识扭头看去,竟是那梁家被抄之后,接连数日失踪的梁明珠。

  只见她满腔仇恨,手持一柄亮晃晃的利器,猛然朝她扑来并喝道:“林静书,你的死期到了!”

  人群也随之发出一阵骚乱,场面突然混乱不堪,受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四周。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的林静书都没来得及反应跑开,一时僵在原地头脑空白。待那梁明珠扑到跟前一步之遥,举起家伙什便要落下,旁边庭疏动作迅疾地挡到林静书的面前,给了梁明珠一记窝心脚,直踹得她狼狈地扑在地上,手中的家伙什也随之飞出,落到地上发出铿锵两声清脆的动静。

  林静书回神定睛一看,那利器不过是一把略带锈迹的菜刀,不禁皱起了眉头。再看下那梁明珠,整个人污头垢面,浑身脏兮兮,全无之前的光鲜亮丽,与街边乞丐无异,同时对她怒目而视,眼中满是怨毒与仇恨,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见林静书虽没穿着锦服,面施粉黛,但净衣在身,脸上不抹粉黛而容光焕发,整个人与她相较简直云泥之别,梁明珠心中羞恼更甚,挣扎着便要起身拾起那菜刀继续攻击对方,却被庭疏抢先一步将菜刀捡起,又遭了狠狠一脚。

  周围的混乱逐渐平息,围观的人群纷纷围了上来,对狼狈不堪的梁明珠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庭疏神色恼怒,指着梁明珠斥道:“我本不打女子,除你是个例外!屡次不知悔改居然还想着害人,简直是可恶至极!”

  梁明珠怒瞪着众人,愤然回道:“这林静书害我阿爷被杖毙,家中遭抄,我不杀她,岂不是对不起我阿爷在天之灵?”

  林静书平静道:“梁明珠,可清楚你阿爷这些年来害过的人有多少?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阿爷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怪不到我身上。”

  梁明珠心怀怨恨,对林静书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恨恨地说:“林静书,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

  林静书却冷冷看着她轻笑一声,道:“你为阿爷复仇的决心令我钦佩,只可惜,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持刀当街行凶,虽杀人未遂,但使我和我的这些食客受到惊吓。按大唐例律,你这番行径至少要受五十杖刑,也免不了去蹲大牢。我这就送你去官府。”

  梁明珠顿时脸色大变:“不行,你不能将我送去官府!”

  “我怎么不行?”

  梁明珠欲要逃跑,却被上前的庭疏一把逮住。对方力气大的出奇,使她无论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林静书旋即吆来肆里两个杂役,将骂骂咧咧使劲挣扎的梁明珠拖离食肆门口。

  恰逢蒋归元步伐匆匆赶来门口,显然得知了这阵混乱。他面带担忧地将林静书上下打量一番,道:“静书,听说方才那梁明珠持刀攻击你,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林静书轻轻摇了摇头,道:“幸好有庭疏在身边,我没什么大碍。”

  蒋归元意味深长地看了庭疏一眼,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四人行至楼梯时,他的神情忽然郑重下来,缓缓开口道:“静书,我有件事要同你讲。后天,我打算离开长安城,同阿爷前往琼州。”

  闻言,林静书心中猛地一颤。与其说是她在心颤,倒不如说是原主。

  “蒋郎、蒋郎为何要突然离开?”

  林静书暗中安抚原主道:“你先别慌,我细问一下。”

  抬眼间,那蒋归元也在注视着她,似在观察她的反应。林静书微微蹙眉,不解道:“你在这长安城待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蒋归元道:“原以为阿爷病重,不久将要离开我。岂料你为我介绍的那位孙大夫妙手回春,将阿爷给治好了。在此之前,我本打算待阿爷离开之后,在长安城落下脚来,也做个小饭馆的营生。如今阿爷得以康复,又想着前往琼州继续研制食谱,至少要待上一年之久。因他上了岁数,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所以我也需跟着一同前往,以尽孝道才行。”

  朱宝德问:“这个琼州,非去不可吗?你们父子在外飘零十余年之久,也该安定下来了。”

  蒋归元轻叹一声,道:“朱大叔,我阿爷的秉性难道你还不了解吗?他这一生,一门心思全都放在烹饪上头,总是常叹生命短暂,所学穷之不尽。此番大病,更让他珍惜余生的每分每秒,誓要撰写出一本绝世食谱,将烹饪之道传于后人。”

  朱宝德听后缓缓颔首,林静书则忍不住感慨道:“蒋伯父这番匠心,堪比珍宝。只可惜我阿爷年纪轻轻早逝,不能像蒋伯父一样尽毕生之喜爱,所以我十分理解蒋伯父这种心情。你作为其子,也该全心全力支持他。”

  蒋归元却沉默少顷,压低声音道:“除此之外,静书可有别的话对我讲?”

  “......”

  林静书听出蒋归元这话外之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过了片刻,她望向蒋归元,浅浅一笑,讲出原主想对他说的话:“此一行,你且安心去罢。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闻言,蒋归元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眼睛一亮,遂郑重颔首。

  后天午后,宜人的阳光斜斜洒落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蒋宅门前静静停了一辆马车,众人集聚,都是前来为蒋氏父子送行。

  林静书见蒋归元的阿爷蒋瑞虽与苏易简同庚,却已是须发皆白,颜面布满岁月痕迹,令人不禁感叹恶疾催人老,即便身体得以康复,也已被折磨得憔悴如斯。不过即便如此也并未停下前往远方探寻烹饪之道的步伐,实在让她钦佩不易。

  蒋瑞望向她时,目光里也满是赞许。同苏易简、江政安、朱宝德和林正则等人告别完,他走至林静书面前,面色凝重道:“静书啊,如山在世时,我一直想与他一较高下,只可惜命运无常,你阿爷年纪轻轻便离世......”

  言及此,蒋瑞神色难掩悲痛:“不过他能生出你这般在厨艺方面出类拔萃的孩子,亦是苍天眷顾。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倾心培养归元十数载,竟在美食大赛中败于你手下。可见,我确实不如你阿爷。”

  听了这番话,林静书连忙谦逊道:“蒋伯父过誉了。不过你说的这番话,我并不以为然,您断不会逊色于家祖父。此一时彼一时,人总会成长的。是以在烹饪上,我们的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

  蒋瑞一怔,旋即认真颔首,道:“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年轻人见解通透。是啊,人生在世,最大的对手便是自己......”

  似又想到了什么,蒋瑞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道:“对了,静书目前可有婚配或是心仪之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方才还在高谈人生哲理的林静书顿时脸色一红,露出一种仿佛走投无路的神情。旁边除却皱紧眉头的庭疏外,其余众人也都面面相看,欲言又止。

  “看来是没有了。”蒋瑞误会林静书是在害羞,于是笑着撮合道,“你看我家归元如何?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打小就喜欢你......”

  听到耳边传来原主细细碎碎的着急声,为了她考虑,林静书只好佯装笑意道:“我与蒋郎早已约好,会一直等他归来。”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听到这里,蒋瑞顿时笑逐颜开。旁边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毕竟都看出这林静书平日里与庭疏关系最好,怎会突然将芳心许给了蒋归元?实在让人费解。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偷盱一旁的庭疏,却见他微垂眼眸,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

  日暮时分,耳畔暮鼓声声。林静书站在厨院,边择菜边望向被晚霞渲染的天际,心间却陡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今日又逢林、苏、江三家人聚在一起吃晚膳。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往后还能有几回......

  不远处的院中央,余晖静默洒金,朱宝德正在宰鸡。书房窗口可见林笑笑双手托腮,听苏宝乐讲解古籍,林正则站在大门口用笤帚扫去尘土。

  一旁庭疏在水桶中哗哗淘洗着粟米,踢开凑上前来捣乱的几只肥鸡,倏然开口同林静书道:“静书,你将要离开的事,真的打算一直瞒着大家伙吗?”

  声音虽平静,却让气氛骤然陷入到莫名的凝重之中。林静书择着芹菜的手一顿,缄默片刻,道:“算了,说出来也是徒增悲伤,待这副身体归还原主,没人会发现我离开的,一切都会照常。”

  ……

  晚膳时,苏易简垂眼望着食案上摆的这一桌美味佳肴,忍不住感慨道:“老夫听闻,那王守登近期频频差人来请静书前往皇宫为陛下准备御膳,不过都遭到了静书的婉拒。”

  庭疏闻言冷嗤一声,道:“依我看,王守登这是打着陛下的幌子,实际上是想借机品尝静书烹饪的饭菜才是真的。那个阉人的小算盘,旁人一看便清楚。”

  江政安夹了一筷子林静书做的灯影猪肉,塞入嘴中细细咀嚼了片刻,遂满意笑道:“说起来,我也是有福之人呐。托静书的福,宫中那些人都享受不到的美味,我倒是隔三差五能尝上一次。要是静书能做我江家的媳妇,那简直不要太好。只可惜我儿在野不争气呢。”

  “是,阿爷教训的是。”一旁江在野无奈搭腔道。

  听出这对江家父子是在调侃,苏易简打趣他道:“你未免太过贪心,有正则这样的上门女婿还嫌不够,还想着让静书做你家媳妇?以为什么好事都是你江家的了。”

  江政安仍笑,眼中满怀期许:“提起正则,我便想起三月末他将与若水的大喜之日,这心里头便十分欢喜。——话说回来,我瞧宝乐和笑笑这一对小儿女也情投意合,不如就将婚事定在初夏如何?今年上半年我们便可喜上加喜,凑个双喜临门。”

  听闻此言,苏宝乐和林笑笑相识浅笑,神色皆有些难为情。

  孙氏坐在一旁,目光慈和地笑看这对小儿女的情态,脸上也满是欢喜,她接口道:“我看成。”

  ……

  晚膳气氛热闹温馨,不掺半点烦愁,但林静书万万没有想到,两日后的晨早醒来,江家忽遭横祸,江政安在深宫之中遇刺的噩耗倏然传入林静书耳中。

  与此同时,韦康、许太师等人的死讯也接踵而至,数十名官员亦惨死于皇宫里头。

  林静书怔然良久,难以置信在这短暂的一夜之间,数位相识的这几人皆遭遇此等不幸。

  一切来得太过突兀,令人措手不及。

继续阅读:第106章 甘露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长安小食肆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