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蒲山1732025-10-31 10:419,256

09。

「驸马若想纳妾,本宫自是不会反对,但这孩子,无论是表侄女还是什么其它女人生的,只要本宫在一日,那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唤本宫一声母亲,便真有资格做本宫的孩儿。」

听到前半句时嘴角差点咧到耳根的老妪,听完我一整句话后,脸色便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她不说话,整个厅堂便陷入沉默。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顺势给戏竹递了个眼色。

主仆多年,无需言语她便能明白我的意思,当即便悄无声息出了厅堂。

老妪干巴巴笑了声,强颜欢笑道。

「公主这话说的,无论孩子是谁生的,总归都是昌安的孩子,你与昌安夫妻一体,如何就做不得你的孩子呢。」

我顿了下,心下对她的愚蠢又有了新的认识。

恰逢此时戏竹回来了。

无须我开口,她便似笑非笑道。

「殿下是皇室血脉,老夫人此言,难不成是想让冯家落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

老妪又哽住了,好半天才喘顺了气,语气不善道。

「老身与公主说话,同你个丫鬟有什么干系!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插嘴多言,公主平日里便是这般管束府中下人的?」

她今日果然是跟老天爷借了胆子来的,居然敢指责我。

10。

最后。

老妪被急匆匆赶来的曲嬷嬷连奚落带嘲讽的骂走了。

「公主。」

曲嬷嬷不赞同地看向我:「如此蠢妇,您连门都不该准许她踏进来。」

「我只是想看看,冯家这些人能蠢到什么地步。」

随后,我目光落到戏竹身上。

戏竹颔首:「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

没让我等太久。

前去探查冯家情况的人回来了,这是我自清楚自己处境后,便精心调教出来的一批探子,一向用着很是顺手。

不过这次,对方的行为显然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恭敬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主降罪。」

我看看他,继而将目光转向跪在他身侧的少女身上。

捏捏眉心,发出一声喟叹。

看到少女明显正在发抖的模样,我抿了下唇,问她:「你就是我那位婆母口中的表侄女?」

少女猛地打了个颤,冲我磕了个头。

看样子倒是比冯家其他人懂事些。

「回公主的话,正是民女。」

我懒洋洋应了声,命她起身回话,少女又给我磕了个头,才颤颤巍巍站起来。

不待我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

「民女名叫赵意瑶,是冯夫人的表亲,因爹娘离世才入京投靠冯夫人,公主明鉴,民女从未对驸马有过任何逾越之心,奈何冯夫人一心想叫驸马开枝散叶,便威逼利诱民女委身做驸马的妾室,还说若民女不应,便将我许配给我冯府的粗使下人。」

赵意瑶说着红了眼,她泪水涟涟望住我,复又跪了下去,哑声道。

「民女纵死也不愿为妾!」

静静望了她片刻,我唇角弯起:「我可以帮你。」

在她瞬间亮起的眸光中,我说完之后的话。

「作为回报,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11。

那晚之后。

我没再让赵意瑶回冯家,而是交给那个将她带回来的探子看管。

当然,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接受处罚。

赵意瑶的失踪。

果然让冯家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驸马约莫真瞧上了她。

三日后。

不惜冒着在这种紧要关头得罪我的风险,带着他爹娘,以及冯家直系旁支一干十几口人,浩浩荡荡来公主府兴师问罪了。

但无论领头的是谁,之前被曲嬷嬷再三吩咐的门口侍卫,都没再敢放哪怕一个人进门。

「我可是驸马!你怎敢拦我!」

就像完全不知丢脸为何物。

驸马的喊声,怕是隔着八条街都能听到,更别说正往门口去的我。

侍卫没出声也不敢放人,只面无表情听着他源源不断的训斥。

「本驸马再说一遍,给我让开!否则我便让公主——」

「便让本宫如何?」

截断他未出口的威胁,扶着戏竹的手臂迈过门槛,戏谑地把驸马看住。

对上我视线的瞬间,驸马整张脸猝然变得通红。

但在看到我身后的赵意瑶时,那张红似即将滴血的脸,又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只是不等他开口,冯夫人便尖叫出声。

「贱蹄子!可算找着你了!」

12。

冯夫人骂着便要来抓赵意瑶。

瘦小的少女怕极了,瑟瑟发抖着一个劲儿往后缩。

「放肆!」

随着一声喝骂,旋即便是一道耳光声。

紧接着。

公主府门口霎时变得犹如菜市口。

冯家老老少少大呼小叫,公主府的上上下下反唇相讥。

吵得人脑仁儿疼。

但很快,这场唇枪舌战,消弭在一道尖利的喊声中。

「太子驾到——」

果然不能对父皇抱有太大期望。

只三天而已,太子的禁足居然就解了。

一身暗黄衣袍的太子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终于等到靠山似的,冯家人顿时趾高气昂起来。

尤其是我那位刚挨了一巴掌的婆母,恨不能将她的下颌仰到天上去。

差点忘了,冯夫人可是太子实打实的舅母。

「长姊。」

太子依旧笑得温良。

我回以假笑:「几日不见,渝弟精神似是不大好。」

太子脸上的温和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旋即,他像刚看到冯夫人似的,惊愕问道:「舅母的脸这是……」

冯夫人立刻指着曲嬷嬷向太子告状。

「殿下!老身好歹也是殿下的舅母,那疯婆子居然敢当众对老身动手!简直不将殿下放在眼里,请殿下给老身做主,严惩这个刁奴!」

13。

若是换做旁人,太子连问都不必问,就可以直接将人拿下。

可惜,动手的却是曲嬷嬷。

身为太后生前贴身伺候的人。

便是父皇在此,怕也不好对曲嬷嬷如何,更别提他这个连太子之位都没能坐热乎的蠢货。

果然,在冯夫人洋洋得意告完状,等着太子给自己做主时,太子却只深深看了眼她,仿若没听到似的,热络地同曲嬷嬷说起话来。

冯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在此之前,她大约以为在这京城地界儿,只要有太子撑腰,自己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殿下,老身——」

「住口!」

太子面色不虞地呵斥:「舅母,此处可是父皇亲赐的公主府,曲嬷嬷更是皇祖母生前得用的,岂容尔等在此造次!」

这两座大山往下一压。

不止冯夫人,冯家老小全部瞬间噤声,不敢再妄言了。

活像一群缩起脖子听候发落的鹌鹑。

「殿下,」这时,驸马上前了,他表情沉痛道:「我等自知今日冒犯公主乃是大罪,但我等实在…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啊!」

「哦?」太子挑眉看过去,跟对方一唱一和:「不得已为之?你且说来与孤听听。」

如此这般,驸马空口白舌编造了一通我如何胁迫赵意瑶过府,如何以没有容人之量,如何仗势欺人。

听完驸马的凭空捏造,太子转目朝我看来。

脸上尽是为难与失望。

「长姊,你虽贵为公主,但延续香火乃是大事,你怎好……」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倒不信,他们两相凑到一处真是意外。

只怕是冯家人得了太子解禁的消息,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上门来要人。

14。

太子做足贤德模样。

好似真是什么为民做主的明君一般。

忽冷忽热之下,饶是太子真开始给他们做主了,那两座大山在前,冯家人也不敢继续作妖。

「渝弟,你只听驸马一家之言,怎么不听听,他口中那位与他两情相悦的表妹,是如何看待冯家此番作为的?」

「表妹自也是同我两情相悦的!」

驸马急不可待,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可公主声势赫赫,她怎敢吐露真心?」

我斜睨驸马,打趣道:「太子在此,还请驸马慎言。」

他说赵意瑶碍于我的威严不敢吐露真心,不就实在明晃晃打太子的脸。

说堂堂太子在人前,还不如我这个公主吗?

太子自是不悦。

驸马还欲再说什么,瞥见太子神情后,讷讷不敢再言。

既已与我撕破脸,纵他有天大的胆子,在太子跟前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尾巴夹起来。

「赵意瑶。」

我将人叫到身前:「眼下太子殿下在此,你只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意瑶睁着那对泫然欲泣的眸子,先是胆战心惊望了我一眼,旋即便梨花带雨转向了太子。

不愧是能叫驸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只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引得太子心生怜惜了。

更别说。

约莫是被我打压得狠了,自懂得男女之情以来,比起那些大气明艳端庄的女子。

太子明显更加偏爱这种弱不禁风的。

赵意瑶望向太子的眸子里,划过崇敬与仰慕,带着哭腔的嗓音吴侬细软。

「民女赵意瑶,见过太子殿下。」

15。

最终,此事以太子借口需细细问询为借口。

当着冯家老老小小的面。

大摇大摆带着赵意瑶回了东宫落下帷幕。

怔怔望了会儿太子背影,直至太子驾撵消失,驸马才敢露出忿忿之色。

下一瞬,他倏地回过神来,又急头白脸来与我套近乎。

「公主,我、我先前实在是被那贱人蒙蔽了啊!」

我携着笑,好整以暇欣赏他的唱念做打。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晃晃。

驸马渐渐没了声音,只咬牙盯住我。

见他终于闭嘴,我才心情颇好地说了句。

「赵姑娘都随太子离开了,驸马还赖在本宫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追上去,继续同太子陈明你二人是如何两情相悦。」

羞愤至极的驸马,再难忍耐,一甩袖子飞也似得逃走了。

他这一走,冯家人自然也作鸟兽散。

扫了眼往四面八方散去的冯家人,戏竹不屑地撇撇嘴。

回到府中。

看到已经待命在前厅的探子,我坐下抿了口茶才交代。

「去盯着吧,小心些,莫叫太子的人发现了。」

「是。」

探子领命而去。

戏竹面上显露担忧。

「殿下,如今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奴婢担心太子那头……」

抬手阻止戏竹的话,我缓缓吐出口气,意味深长道。

「本宫如今,只盼着他能快些动手,否则,本宫还得再费心找个理由,才好同他恩断义绝。」

16。

赵意瑶被带回东宫第二日。

探子传回消息。

「太子有意收赵姑娘为妾,太子妃不允,太子已经两日未同太子妃说话,还捡着各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惩治了太子妃身边好几个下人。」

戏竹禀报于我。

闻言,我不由挑了下眉。

这个太子妃,还是当年母后在世时精心挑选的。

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德行有德行,是最完美不过的皇后人选。

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

母后的一片良苦用心怕是都喂了狗。

我颇感兴趣地问:「赵意瑶呢?」

对于一个几乎从火坑中脱身而出的小可怜,我希望她能做得比我想象中更好。

戏竹表情促狭:「奴婢听说,太子已经被赵姑娘迷得团团转。」

果然不负所望。

我舒了口气,吩咐戏竹。

「通知宫里的人,好戏可以开锣了。」

戏竹应声:「是,殿下。」

次日,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劝阻仗责了太监总领的消息,便在京城传了个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怕不是疯魔了。」

是啊,黄口小儿都懂的道理,身为太子竟然还敢明知故犯,除了疯魔别无它解。

仗责太监总领,跟打父皇的脸没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但我听说这个消息时,竟然忍不住想去当面向太子道声贺。

显而易见,太子如此狂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父皇。

再有消息传回公主府时,便是早朝时,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通。

并不顾太子苦苦哀求,下旨将他身边两个最忠心的奴才杖毙。

我猜,如果不是刚立太子不久,不好这么快就朝令夕改。

父皇恐怕都想废太子了。

17。

腊月初八。

除了因着太子禁足而阴云密布的皇宫,京城上下可谓一片其乐融融。

乘坐的马车吱吱呀呀行在人挤人的街道上。

偶尔因人群拥挤而不得不停下时,鼻间甚至能闻到腊八粥的香气。

「王泉身子可大好了?」

瞥了眼马车外的热闹景象,我不疾不徐问了句。

王泉便是太监总领的名字。

戏竹立刻回禀:「王公公已然大好,他还托奴婢代他叩谢殿下挂怀。」

我阖上眼,翘起嘴角。

「赵意瑶果真有点本事,居然能引得太子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只可怜了王泉,怕是从到父皇身边伺候起,就没遭过这种罪吧?谁知如今竟还得遭这样的罪。」

「不过……」

戏竹忽然犹豫起来。

我没睁眼,催促她:「从哪里学来的吞吞吐吐,有话便说。」

耳边传来窸窣声,下一瞬,戏竹的声音响起。

「奴婢听王公公说,自再次被陛下禁足,太子便命人在东宫设了座小佛堂,日日在里面为陛下诵经祈福,最久一次竟跪了足足十个时辰,都跪晕过去了。」

「倒是信城,就是不知……」

我顿了下,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戏竹撇了下嘴,接着道:「听说太子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句便是责怪奴才将他从佛堂抬出来,还以泪洗面,自责没能跪足十二个时辰。」

「啧,」虽然闭着眼,我也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论做戏,满天下也没人比得过他。」

不过也正是因着他这份装出来的孝心。

父皇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宽宏。

18。

马车驶进宫门。

这是父皇对我这个唯一一个嫡女的恩典。

行至距离紫宸门马车停下。

戏竹先一步下去,为我撩开帘子,踩着马凳下车时,太监总领已经候在外面。

「奴才见过公主。」

我面带恰到好处的关心:「天寒地冻,辛苦王公公亲自来迎本宫。」

王泉忙摇了摇头:「公主言重,公主千金之躯,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扫了眼停在远处的几个太监宫女。

我上下打量王泉一遍,压低声音道。

「看到王公公身子大好,本宫便也放心了,太子虽已及冠,却还是免不了冲动行事,本宫身为长姊,合该代他向公公告罪。」

「公主折煞奴才了。」

王公公惶恐,我却没错过他眼中闪过的恨意与愤怒。

都说在这宫中,宁可得罪父皇也不能得罪太监。

身体残缺的人想来小心眼。

而身为太监总领,王泉的心眼只会更小。

「陛下已经差奴才来瞧过好几回了,请公主快快随奴才来吧。」

「有劳公公。」

我说着话,戏竹将一支小小的莹润白色瓷瓶双手奉至王泉面前:「这是本宫特意命人寻来的上好的外伤药,公公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霎时间,王泉脸上的笑容便真挚了几分。

坐到他这个位置,金银已经没什么作用,既要送礼,那就得往人心坎上送。

19。

今日入宫,自不只是为了跟父皇唠家常。

不咸不淡说了会儿话,我便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

父皇表面依旧怒火中烧,但我知道,他就快消气了。

「那个不肖子,竟敢对朕的人动手,此番,朕必须让他好好反省一番!」

我无奈叹了声:「父皇难道还不了解他吗?纵使犯了错,也定非渝弟有意为之,况且,儿臣近来听说,渝弟为了个父皇祈福生生跪了十个时辰,若非有人及时进去发现了,渝弟性命危矣啊。」

「什么?」父皇震惊到瞳孔震颤。

我趁热打铁:「父皇,进来宫中总有传言,说渝弟已经失了圣心,即将被变为庶人,宫里的人父皇再了解不过,这样的传言在先,渝弟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嘴角,在抬头时,我脸上已是完美无缺的担忧。

「父皇。」

我忧心忡忡,一副真情实意关心太子的模样。

「渝弟虽有错在先,但他毕竟是大盛的太子,是父皇的儿子,如何能让外人欺辱了去?」

没控制住咳了几声,进来身体有所好转的父皇扶着王泉站起身。

沙哑着说了句。

「那承儿便随朕去看看那个不肖子。」

「是。」

我适时上前,代替王泉将父皇搀扶住,同时劝道:「父皇,儿臣听闻渝弟这些时日,每天都要去小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福,既如此,在咱们不妨就悄悄儿的去,若恰巧见到此番景象,不如就借此解了渝弟的禁足,父皇以为如何?」

父皇了然看向我,只一瞬便笑出来。

「你啊你,就一门心思给那个不肖子说情!」

我忙道不敢,只说:「儿臣是为父皇分忧。」

20。

羽林卫把守的东宫。

从里到外都是死寂一片。

许是被东宫的冷清景象触动到了,父皇残留的几分怒气,随着踏入东宫也逐渐消散。

不经意的一瞥,我甚至能从他脸上窥见几分心疼。

我:「……」

瞧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但不得不说,父皇此刻的情绪,正是我所需要的。

不知何时,乌沉沉的天空上飘下细碎的雪粒。

这些雪粒被夹着寒意的风吹到脸上时,还会稍稍带给人几分痛感。

临近东宫正殿。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了出来。

上一瞬还在心疼的父皇,表情滞了一滞,眉心重新拢到了一起。

他没再继续往前走,只示意王泉上前查看。

王泉会意地小跑了过去,喝止殿门外想要用请安来提醒的太监,王泉脚步轻盈靠近那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屏息侧耳倾听。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错综复杂。

几息后,王泉回头望了眼父皇,随即缓而重地推开了殿门。

紧接着我听到他挟着震惊与惊恐的尖叫。

「太子殿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您这是…这是在做什么啊!」

与此同时,一声尖叫自殿内传出。

21。

好似忽然变成了个身手矫捷的人。

父皇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朝着那扇大门飞快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提醒「父皇慢些」、「当心脚下」,脚下却不紧不慢。

父皇冲到那扇大门前,滔天怒火慢半拍出现在脸上。

下一瞬。

我听到父皇强压怒火的低吼。

「顾渝!你,好,好得很!」

没过多久,衣襟大敞的太子连滚带爬跑了出来,他脸上血色尽退,连嘴唇都成了惨白色。

他惶惶然跪在地上,眼中攫着巨大的恐惧。

我快走几步来到父皇身边,抻起脖颈往里头瞧了一眼。

不期然,对上了衣衫不整的赵意瑶的视线。

她的脸色同样惨白,不过比起太子还是要好看些的。

拢起半褪的衣衫,赵意瑶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纵使没亲眼瞧见方才的景象。

看他二人这副模样。

也不难想见,方才王泉究竟看到了什么。

满心欢喜地以为儿子即便被禁足还是对自己一片拳拳孝心,兴致勃勃亲自来放人。

不曾想,竟会亲眼看到此等腌臜场景。

我不动声色看住父皇,心想,真是一出好戏啊。

22。

父皇身子一晃,我赶忙上前把人扶住。

「父皇,」我满是关切道:「父皇龙体要紧。」

满身酒气的太子跪着往前爬来。

脸上涕泗横流。

「父皇,儿臣——」

「闭嘴!」

父皇喝断他的话,事已至此,他已经连辩解都不想听了。

太子满面惶恐,他佝偻着背仰头望住父皇,看起来那样卑微。

「说朕早该死了?嗯?」

父皇喘着粗气,重复出我刚刚没听到的太子说过的话。

我有些意外看向太子,就说喝酒误事吧,这种宝藏祸心的话都敢说,真怕自己脑袋掉得不够快啊。

「好得很,好得很!」

父皇满眼厌恶转开眼,抓着我小臂的手用力到我几乎以为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废太子,」他转身扶蹒跚着离开,口中来来回回只有三个字:「朕要废太子,废太子……」

「父皇!!!」

太子还想追,却被王泉指挥羽林卫拦了下来。

身后传来王泉前恭后倨的声音。

「陛下正盛怒呢,太子殿下可别让老奴为难了,人呐,都瞎了不成?这大冷的天还不快把太子殿下扶进去?」

瞧吧,这就是得罪太监的下场。

23。

废太子的圣旨很快下达。

之前一向优柔寡断的父皇,这次,甚至没同任何人商议。

「恭喜殿下。」

回府的马车上,戏竹笑逐颜开。

我轻轻挑眉:「不急。」

哪怕顾渝已经被废,但只要我一日未登大宝,大业便一日未成。

敛去笑意,戏竹问了句:「殿下,那为赵姑娘该如何处置?」

我懒懒靠在车厢上。

「本宫从不做食言之事,命人找机会将她送出宫吧。」

「是。」

顾渝被废的消息一出。

冯家也算彻底没了主心骨,之前仗着太子之势,冯家人也没少在京城仗势欺人。

如今墙倒众人推,冯家的结局已经可以想见。

没几日。

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驸马,上门来求情了。

睨着跪在地上,不断同我诉述自己多年来在顾渝胁迫下强忍爱意,只能对我横眉冷对,好以此保全冯家老小。

说得那叫一个哭天抹泪,不知道的,还当他是真的有多爱我。

「驸马。」

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戏竹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东西扔到驸马身上。

看到他陡变的脸色,我意味深长道。

「北疆来的人,在你们冯府可还住得惯?」

24。

说来也巧。

驸马来之前,我才让人去大理寺报馆,顺便让城防营去冯府抓人。

算算时间,那个一直住在北疆的谍子,应当已经身处大理寺监狱了。

看着那一封封有他亲笔写下「北疆王轻启」的信件。

驸马脸色倏然变得灰败。

若非有侍卫一左一右将人提住,只怕他早已经像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了。

「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我每说一个字,驸马的脸色就跟难看一分。

「冯昌安,你莫不是还做着当个有从龙之功权臣的美梦吧?」

这下,哪怕依旧有侍卫提着。

驸马还是不受控制的趴在了地上。

嫌恶地一开视线,我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你自请下堂,我出手保下冯家老小性命,要么,你即可回府同你们冯家人一道等死。」

「快些决定吧。」

驸马目眦欲裂朝我看来,咬牙切齿。

「自请下堂?自古只有男子休妻!你难道还想休夫不成!」

「为何不能?」我不解地与他对视:「像你这种朝秦暮楚、寡恩薄义之徒,有何休不得?」

「不…不可能!」

驸马瞳孔震颤,自顾自地摇头:「你休想,休想如此欺辱我!」

不同意就算了。

懒得在同他多费口舌。

我莞尔一笑:「那你便回府等死吧。」

25。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

哪怕再愤怒,驸马最终也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带他签下契书,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公主府。

「殿下真要救冯家人?」

戏竹叠起眉心。

我失笑:「说说而已,冯家人勾连外敌罪犯谋逆,本宫如何救得?」

听到这话,戏竹放下心来。

「去吧,你亲自去将这些来往信件送去大理寺,告诉大理寺卿,务必秉公执法,切莫徇私。」

「是。」

戏竹领命而去,我小坐片刻,乘马车离府。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门口罗雀的府邸外停下。

下车。

站在府邸大门外,仰头望向那块被扣去了题字的牌匾。

门外的侍卫着急忙慌上前行礼。

「卑职见过公主,公主万安!」

挥挥手,我从袖中掏出一折明黄,对方见状立刻跪下。

「把门打开,再将三皇子请出来,本宫要宣读圣旨。」

「遵命!」

侍卫慌慌张张跑进了三皇子府,不多时,瘸着腿的三弟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弟、弟弟见过皇姐。」

三皇子有些磕巴地开口,行礼时都差点摔倒。

我失笑:「三弟,父皇有旨,即日起撤去三皇子府封禁,并封昭王,钦此。」

三皇子跪在地上,仰头望向我时,满脸的仓皇失措。

未几,他忽的伏地痛哭出声。

26。

顾渝被废,三皇子封王。

哪怕老三是个瘸子,也不妨碍朝中局势的风起云涌。

哪怕,这封圣旨其实是由我伪造的。

彼时,被顾渝狠狠气到的父皇,已经卧床多日,嘴歪眼斜地说不出话了。

乾清殿。

我接过太监总领递来的汤药。

体贴地一勺一勺侍奉着父皇将药服下。

看倒褐色药汁顺着父皇嘴角淌下。

我忙用帕子拭去。

当了一辈子的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父皇眼中始终挟着怒意。

「父皇安心养病便是,朝中有儿臣盯住呢。」

我温婉地笑着,好像真是个多么乖顺的女儿。

「嗬…嗬…」

父皇想说些什么。

可哪怕张开了歪斜的嘴,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粗喘。

我望住他,轻声道:「父皇放心,儿臣也怕料理不好那些老臣,便做主将三弟的圈禁解了,还封了他为昭王,三弟素来知恩图报,定会好好帮着儿臣料理朝事的。」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父皇。

他半张着又涎水淌出的嘴巴,瞳孔震颤地瞪住我,眼中陡然爆发的怒气。

比那日在东宫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抚了抚他胸口,柔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让大盛江山重现皇爷爷在时的盛况,届时您去了下面,可千万记得要替我向皇爷爷邀功呐。」

「你…你…」

父皇发出模糊而短促的声音,那对浑浊眼球中浮现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神色。

「太医说了,父皇眼下万不可动气,否则恐会伤了龙体。」

27。

虽然口不能言。

父皇四肢还是能动的。

倏地。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都像是要透过布料刺入我的皮肉。

我微微一笑,轻易将他的手指掰开,随即,将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尽数灌进了他口中。

「咳,咳咳咳……」

父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将空碗递给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王泉,垂眸看向曾威严无匹,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帝王,禁不住勾了下唇角。

「你…你…」

可惜,现下的他,就算拼尽全力,来来回回也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用帕子擦干净沾了药汁的手,我斜睨向早在不远处侯了许久的首辅。

「秦大人。」

看到他身子一颤,差点跪下的模样,我笑容更胜。

「你既身为首辅,少不得该为父皇分忧,父皇既握不成笔了,那传位于本宫的诏书,还要辛苦秦大人一二。」

约莫先前还当我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父皇,在听我在这句话后,眼中漫起层层血丝。

他怒不可遏瞪住我,好像以如今这副姿态,还能将我如何了似的。

「公、公主殿下,老臣、老臣……」

秦首辅抖如筛糠,讷讷不敢言。

我当然不介意,只好心告诉他:「内阁其余几位大人,皆已认同本宫承继皇位,秦首辅若实在不愿,本宫也可以另请他人,但到时候……」

昏暗的寝殿内,秦首辅脸上的血色寸寸退去。

半晌,我轻轻笑了声,眸光幽邃看住他。

「秦首辅,朕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28。

秦首辅年迈的身体陡然一僵,而后,用像是要扭断脖子的力道,猛地抬头朝我看来。

父皇发出垂死挣扎的动静。

「嗬!!!」

又一阵逼仄的死寂,秦首辅颓然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声音沙哑闷沉。

「老臣,领旨。」

不愧是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老臣。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半月后。

我身着帝王服制,于群臣山呼万岁中,稳稳坐上龙椅。

王泉依旧留在我身边侍奉。

多亏了他还惦记着顾渝。

我登基还不足一月,他便请旨去已与冷宫无异的东宫,亲手了结了顾渝。

至于冯家,早在顾渝被废后不久,便分崩离析。

我那对前任公婆,被府中常年被他们欺辱打骂的下人毒杀。

死后尸首曝尸街头,任人唾面、践踏。

而冯昌安,则死在了赵意瑶手中,竟仵作验尸,他那个男人的家伙事儿,是死前被人活生生割下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早在赵意瑶被带到公主府之前,便已经被强行灌了迷药,被冯昌安侵犯了不知多少次。

对于冯家人的下场。

也只能说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从那之后,我再未见过赵意瑶。

此后数十年。

大盛朝边境安定,外族相继称臣。

境内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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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换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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