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驸马若想纳妾,本宫自是不会反对,但这孩子,无论是表侄女还是什么其它女人生的,只要本宫在一日,那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唤本宫一声母亲,便真有资格做本宫的孩儿。」
听到前半句时嘴角差点咧到耳根的老妪,听完我一整句话后,脸色便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她不说话,整个厅堂便陷入沉默。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顺势给戏竹递了个眼色。
主仆多年,无需言语她便能明白我的意思,当即便悄无声息出了厅堂。
老妪干巴巴笑了声,强颜欢笑道。
「公主这话说的,无论孩子是谁生的,总归都是昌安的孩子,你与昌安夫妻一体,如何就做不得你的孩子呢。」
我顿了下,心下对她的愚蠢又有了新的认识。
恰逢此时戏竹回来了。
无须我开口,她便似笑非笑道。
「殿下是皇室血脉,老夫人此言,难不成是想让冯家落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
老妪又哽住了,好半天才喘顺了气,语气不善道。
「老身与公主说话,同你个丫鬟有什么干系!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插嘴多言,公主平日里便是这般管束府中下人的?」
她今日果然是跟老天爷借了胆子来的,居然敢指责我。
10。
最后。
老妪被急匆匆赶来的曲嬷嬷连奚落带嘲讽的骂走了。
「公主。」
曲嬷嬷不赞同地看向我:「如此蠢妇,您连门都不该准许她踏进来。」
「我只是想看看,冯家这些人能蠢到什么地步。」
随后,我目光落到戏竹身上。
戏竹颔首:「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
没让我等太久。
前去探查冯家情况的人回来了,这是我自清楚自己处境后,便精心调教出来的一批探子,一向用着很是顺手。
不过这次,对方的行为显然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恭敬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主降罪。」
我看看他,继而将目光转向跪在他身侧的少女身上。
捏捏眉心,发出一声喟叹。
看到少女明显正在发抖的模样,我抿了下唇,问她:「你就是我那位婆母口中的表侄女?」
少女猛地打了个颤,冲我磕了个头。
看样子倒是比冯家其他人懂事些。
「回公主的话,正是民女。」
我懒洋洋应了声,命她起身回话,少女又给我磕了个头,才颤颤巍巍站起来。
不待我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
「民女名叫赵意瑶,是冯夫人的表亲,因爹娘离世才入京投靠冯夫人,公主明鉴,民女从未对驸马有过任何逾越之心,奈何冯夫人一心想叫驸马开枝散叶,便威逼利诱民女委身做驸马的妾室,还说若民女不应,便将我许配给我冯府的粗使下人。」
赵意瑶说着红了眼,她泪水涟涟望住我,复又跪了下去,哑声道。
「民女纵死也不愿为妾!」
静静望了她片刻,我唇角弯起:「我可以帮你。」
在她瞬间亮起的眸光中,我说完之后的话。
「作为回报,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11。
那晚之后。
我没再让赵意瑶回冯家,而是交给那个将她带回来的探子看管。
当然,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接受处罚。
赵意瑶的失踪。
果然让冯家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驸马约莫真瞧上了她。
三日后。
不惜冒着在这种紧要关头得罪我的风险,带着他爹娘,以及冯家直系旁支一干十几口人,浩浩荡荡来公主府兴师问罪了。
但无论领头的是谁,之前被曲嬷嬷再三吩咐的门口侍卫,都没再敢放哪怕一个人进门。
「我可是驸马!你怎敢拦我!」
就像完全不知丢脸为何物。
驸马的喊声,怕是隔着八条街都能听到,更别说正往门口去的我。
侍卫没出声也不敢放人,只面无表情听着他源源不断的训斥。
「本驸马再说一遍,给我让开!否则我便让公主——」
「便让本宫如何?」
截断他未出口的威胁,扶着戏竹的手臂迈过门槛,戏谑地把驸马看住。
对上我视线的瞬间,驸马整张脸猝然变得通红。
但在看到我身后的赵意瑶时,那张红似即将滴血的脸,又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只是不等他开口,冯夫人便尖叫出声。
「贱蹄子!可算找着你了!」
12。
冯夫人骂着便要来抓赵意瑶。
瘦小的少女怕极了,瑟瑟发抖着一个劲儿往后缩。
「放肆!」
随着一声喝骂,旋即便是一道耳光声。
紧接着。
公主府门口霎时变得犹如菜市口。
冯家老老少少大呼小叫,公主府的上上下下反唇相讥。
吵得人脑仁儿疼。
但很快,这场唇枪舌战,消弭在一道尖利的喊声中。
「太子驾到——」
果然不能对父皇抱有太大期望。
只三天而已,太子的禁足居然就解了。
一身暗黄衣袍的太子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终于等到靠山似的,冯家人顿时趾高气昂起来。
尤其是我那位刚挨了一巴掌的婆母,恨不能将她的下颌仰到天上去。
差点忘了,冯夫人可是太子实打实的舅母。
「长姊。」
太子依旧笑得温良。
我回以假笑:「几日不见,渝弟精神似是不大好。」
太子脸上的温和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旋即,他像刚看到冯夫人似的,惊愕问道:「舅母的脸这是……」
冯夫人立刻指着曲嬷嬷向太子告状。
「殿下!老身好歹也是殿下的舅母,那疯婆子居然敢当众对老身动手!简直不将殿下放在眼里,请殿下给老身做主,严惩这个刁奴!」
13。
若是换做旁人,太子连问都不必问,就可以直接将人拿下。
可惜,动手的却是曲嬷嬷。
身为太后生前贴身伺候的人。
便是父皇在此,怕也不好对曲嬷嬷如何,更别提他这个连太子之位都没能坐热乎的蠢货。
果然,在冯夫人洋洋得意告完状,等着太子给自己做主时,太子却只深深看了眼她,仿若没听到似的,热络地同曲嬷嬷说起话来。
冯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在此之前,她大约以为在这京城地界儿,只要有太子撑腰,自己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殿下,老身——」
「住口!」
太子面色不虞地呵斥:「舅母,此处可是父皇亲赐的公主府,曲嬷嬷更是皇祖母生前得用的,岂容尔等在此造次!」
这两座大山往下一压。
不止冯夫人,冯家老小全部瞬间噤声,不敢再妄言了。
活像一群缩起脖子听候发落的鹌鹑。
「殿下,」这时,驸马上前了,他表情沉痛道:「我等自知今日冒犯公主乃是大罪,但我等实在…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啊!」
「哦?」太子挑眉看过去,跟对方一唱一和:「不得已为之?你且说来与孤听听。」
如此这般,驸马空口白舌编造了一通我如何胁迫赵意瑶过府,如何以没有容人之量,如何仗势欺人。
听完驸马的凭空捏造,太子转目朝我看来。
脸上尽是为难与失望。
「长姊,你虽贵为公主,但延续香火乃是大事,你怎好……」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倒不信,他们两相凑到一处真是意外。
只怕是冯家人得了太子解禁的消息,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上门来要人。
14。
太子做足贤德模样。
好似真是什么为民做主的明君一般。
忽冷忽热之下,饶是太子真开始给他们做主了,那两座大山在前,冯家人也不敢继续作妖。
「渝弟,你只听驸马一家之言,怎么不听听,他口中那位与他两情相悦的表妹,是如何看待冯家此番作为的?」
「表妹自也是同我两情相悦的!」
驸马急不可待,说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可公主声势赫赫,她怎敢吐露真心?」
我斜睨驸马,打趣道:「太子在此,还请驸马慎言。」
他说赵意瑶碍于我的威严不敢吐露真心,不就实在明晃晃打太子的脸。
说堂堂太子在人前,还不如我这个公主吗?
太子自是不悦。
驸马还欲再说什么,瞥见太子神情后,讷讷不敢再言。
既已与我撕破脸,纵他有天大的胆子,在太子跟前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尾巴夹起来。
「赵意瑶。」
我将人叫到身前:「眼下太子殿下在此,你只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意瑶睁着那对泫然欲泣的眸子,先是胆战心惊望了我一眼,旋即便梨花带雨转向了太子。
不愧是能叫驸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只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引得太子心生怜惜了。
更别说。
约莫是被我打压得狠了,自懂得男女之情以来,比起那些大气明艳端庄的女子。
太子明显更加偏爱这种弱不禁风的。
赵意瑶望向太子的眸子里,划过崇敬与仰慕,带着哭腔的嗓音吴侬细软。
「民女赵意瑶,见过太子殿下。」
15。
最终,此事以太子借口需细细问询为借口。
当着冯家老老小小的面。
大摇大摆带着赵意瑶回了东宫落下帷幕。
怔怔望了会儿太子背影,直至太子驾撵消失,驸马才敢露出忿忿之色。
下一瞬,他倏地回过神来,又急头白脸来与我套近乎。
「公主,我、我先前实在是被那贱人蒙蔽了啊!」
我携着笑,好整以暇欣赏他的唱念做打。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晃晃。
驸马渐渐没了声音,只咬牙盯住我。
见他终于闭嘴,我才心情颇好地说了句。
「赵姑娘都随太子离开了,驸马还赖在本宫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追上去,继续同太子陈明你二人是如何两情相悦。」
羞愤至极的驸马,再难忍耐,一甩袖子飞也似得逃走了。
他这一走,冯家人自然也作鸟兽散。
扫了眼往四面八方散去的冯家人,戏竹不屑地撇撇嘴。
回到府中。
看到已经待命在前厅的探子,我坐下抿了口茶才交代。
「去盯着吧,小心些,莫叫太子的人发现了。」
「是。」
探子领命而去。
戏竹面上显露担忧。
「殿下,如今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奴婢担心太子那头……」
抬手阻止戏竹的话,我缓缓吐出口气,意味深长道。
「本宫如今,只盼着他能快些动手,否则,本宫还得再费心找个理由,才好同他恩断义绝。」
16。
赵意瑶被带回东宫第二日。
探子传回消息。
「太子有意收赵姑娘为妾,太子妃不允,太子已经两日未同太子妃说话,还捡着各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惩治了太子妃身边好几个下人。」
戏竹禀报于我。
闻言,我不由挑了下眉。
这个太子妃,还是当年母后在世时精心挑选的。
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德行有德行,是最完美不过的皇后人选。
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
母后的一片良苦用心怕是都喂了狗。
我颇感兴趣地问:「赵意瑶呢?」
对于一个几乎从火坑中脱身而出的小可怜,我希望她能做得比我想象中更好。
戏竹表情促狭:「奴婢听说,太子已经被赵姑娘迷得团团转。」
果然不负所望。
我舒了口气,吩咐戏竹。
「通知宫里的人,好戏可以开锣了。」
戏竹应声:「是,殿下。」
次日,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劝阻仗责了太监总领的消息,便在京城传了个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怕不是疯魔了。」
是啊,黄口小儿都懂的道理,身为太子竟然还敢明知故犯,除了疯魔别无它解。
仗责太监总领,跟打父皇的脸没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但我听说这个消息时,竟然忍不住想去当面向太子道声贺。
显而易见,太子如此狂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父皇。
再有消息传回公主府时,便是早朝时,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通。
并不顾太子苦苦哀求,下旨将他身边两个最忠心的奴才杖毙。
我猜,如果不是刚立太子不久,不好这么快就朝令夕改。
父皇恐怕都想废太子了。
17。
腊月初八。
除了因着太子禁足而阴云密布的皇宫,京城上下可谓一片其乐融融。
乘坐的马车吱吱呀呀行在人挤人的街道上。
偶尔因人群拥挤而不得不停下时,鼻间甚至能闻到腊八粥的香气。
「王泉身子可大好了?」
瞥了眼马车外的热闹景象,我不疾不徐问了句。
王泉便是太监总领的名字。
戏竹立刻回禀:「王公公已然大好,他还托奴婢代他叩谢殿下挂怀。」
我阖上眼,翘起嘴角。
「赵意瑶果真有点本事,居然能引得太子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只可怜了王泉,怕是从到父皇身边伺候起,就没遭过这种罪吧?谁知如今竟还得遭这样的罪。」
「不过……」
戏竹忽然犹豫起来。
我没睁眼,催促她:「从哪里学来的吞吞吐吐,有话便说。」
耳边传来窸窣声,下一瞬,戏竹的声音响起。
「奴婢听王公公说,自再次被陛下禁足,太子便命人在东宫设了座小佛堂,日日在里面为陛下诵经祈福,最久一次竟跪了足足十个时辰,都跪晕过去了。」
「倒是信城,就是不知……」
我顿了下,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戏竹撇了下嘴,接着道:「听说太子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句便是责怪奴才将他从佛堂抬出来,还以泪洗面,自责没能跪足十二个时辰。」
「啧,」虽然闭着眼,我也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论做戏,满天下也没人比得过他。」
不过也正是因着他这份装出来的孝心。
父皇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宽宏。
18。
马车驶进宫门。
这是父皇对我这个唯一一个嫡女的恩典。
行至距离紫宸门马车停下。
戏竹先一步下去,为我撩开帘子,踩着马凳下车时,太监总领已经候在外面。
「奴才见过公主。」
我面带恰到好处的关心:「天寒地冻,辛苦王公公亲自来迎本宫。」
王泉忙摇了摇头:「公主言重,公主千金之躯,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扫了眼停在远处的几个太监宫女。
我上下打量王泉一遍,压低声音道。
「看到王公公身子大好,本宫便也放心了,太子虽已及冠,却还是免不了冲动行事,本宫身为长姊,合该代他向公公告罪。」
「公主折煞奴才了。」
王公公惶恐,我却没错过他眼中闪过的恨意与愤怒。
都说在这宫中,宁可得罪父皇也不能得罪太监。
身体残缺的人想来小心眼。
而身为太监总领,王泉的心眼只会更小。
「陛下已经差奴才来瞧过好几回了,请公主快快随奴才来吧。」
「有劳公公。」
我说着话,戏竹将一支小小的莹润白色瓷瓶双手奉至王泉面前:「这是本宫特意命人寻来的上好的外伤药,公公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霎时间,王泉脸上的笑容便真挚了几分。
坐到他这个位置,金银已经没什么作用,既要送礼,那就得往人心坎上送。
19。
今日入宫,自不只是为了跟父皇唠家常。
不咸不淡说了会儿话,我便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
父皇表面依旧怒火中烧,但我知道,他就快消气了。
「那个不肖子,竟敢对朕的人动手,此番,朕必须让他好好反省一番!」
我无奈叹了声:「父皇难道还不了解他吗?纵使犯了错,也定非渝弟有意为之,况且,儿臣近来听说,渝弟为了个父皇祈福生生跪了十个时辰,若非有人及时进去发现了,渝弟性命危矣啊。」
「什么?」父皇震惊到瞳孔震颤。
我趁热打铁:「父皇,进来宫中总有传言,说渝弟已经失了圣心,即将被变为庶人,宫里的人父皇再了解不过,这样的传言在先,渝弟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嘴角,在抬头时,我脸上已是完美无缺的担忧。
「父皇。」
我忧心忡忡,一副真情实意关心太子的模样。
「渝弟虽有错在先,但他毕竟是大盛的太子,是父皇的儿子,如何能让外人欺辱了去?」
没控制住咳了几声,进来身体有所好转的父皇扶着王泉站起身。
沙哑着说了句。
「那承儿便随朕去看看那个不肖子。」
「是。」
我适时上前,代替王泉将父皇搀扶住,同时劝道:「父皇,儿臣听闻渝弟这些时日,每天都要去小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福,既如此,在咱们不妨就悄悄儿的去,若恰巧见到此番景象,不如就借此解了渝弟的禁足,父皇以为如何?」
父皇了然看向我,只一瞬便笑出来。
「你啊你,就一门心思给那个不肖子说情!」
我忙道不敢,只说:「儿臣是为父皇分忧。」
20。
羽林卫把守的东宫。
从里到外都是死寂一片。
许是被东宫的冷清景象触动到了,父皇残留的几分怒气,随着踏入东宫也逐渐消散。
不经意的一瞥,我甚至能从他脸上窥见几分心疼。
我:「……」
瞧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但不得不说,父皇此刻的情绪,正是我所需要的。
不知何时,乌沉沉的天空上飘下细碎的雪粒。
这些雪粒被夹着寒意的风吹到脸上时,还会稍稍带给人几分痛感。
临近东宫正殿。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了出来。
上一瞬还在心疼的父皇,表情滞了一滞,眉心重新拢到了一起。
他没再继续往前走,只示意王泉上前查看。
王泉会意地小跑了过去,喝止殿门外想要用请安来提醒的太监,王泉脚步轻盈靠近那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屏息侧耳倾听。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错综复杂。
几息后,王泉回头望了眼父皇,随即缓而重地推开了殿门。
紧接着我听到他挟着震惊与惊恐的尖叫。
「太子殿下!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您这是…这是在做什么啊!」
与此同时,一声尖叫自殿内传出。
21。
好似忽然变成了个身手矫捷的人。
父皇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朝着那扇大门飞快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提醒「父皇慢些」、「当心脚下」,脚下却不紧不慢。
父皇冲到那扇大门前,滔天怒火慢半拍出现在脸上。
下一瞬。
我听到父皇强压怒火的低吼。
「顾渝!你,好,好得很!」
没过多久,衣襟大敞的太子连滚带爬跑了出来,他脸上血色尽退,连嘴唇都成了惨白色。
他惶惶然跪在地上,眼中攫着巨大的恐惧。
我快走几步来到父皇身边,抻起脖颈往里头瞧了一眼。
不期然,对上了衣衫不整的赵意瑶的视线。
她的脸色同样惨白,不过比起太子还是要好看些的。
拢起半褪的衣衫,赵意瑶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纵使没亲眼瞧见方才的景象。
看他二人这副模样。
也不难想见,方才王泉究竟看到了什么。
满心欢喜地以为儿子即便被禁足还是对自己一片拳拳孝心,兴致勃勃亲自来放人。
不曾想,竟会亲眼看到此等腌臜场景。
我不动声色看住父皇,心想,真是一出好戏啊。
22。
父皇身子一晃,我赶忙上前把人扶住。
「父皇,」我满是关切道:「父皇龙体要紧。」
满身酒气的太子跪着往前爬来。
脸上涕泗横流。
「父皇,儿臣——」
「闭嘴!」
父皇喝断他的话,事已至此,他已经连辩解都不想听了。
太子满面惶恐,他佝偻着背仰头望住父皇,看起来那样卑微。
「说朕早该死了?嗯?」
父皇喘着粗气,重复出我刚刚没听到的太子说过的话。
我有些意外看向太子,就说喝酒误事吧,这种宝藏祸心的话都敢说,真怕自己脑袋掉得不够快啊。
「好得很,好得很!」
父皇满眼厌恶转开眼,抓着我小臂的手用力到我几乎以为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废太子,」他转身扶蹒跚着离开,口中来来回回只有三个字:「朕要废太子,废太子……」
「父皇!!!」
太子还想追,却被王泉指挥羽林卫拦了下来。
身后传来王泉前恭后倨的声音。
「陛下正盛怒呢,太子殿下可别让老奴为难了,人呐,都瞎了不成?这大冷的天还不快把太子殿下扶进去?」
瞧吧,这就是得罪太监的下场。
23。
废太子的圣旨很快下达。
之前一向优柔寡断的父皇,这次,甚至没同任何人商议。
「恭喜殿下。」
回府的马车上,戏竹笑逐颜开。
我轻轻挑眉:「不急。」
哪怕顾渝已经被废,但只要我一日未登大宝,大业便一日未成。
敛去笑意,戏竹问了句:「殿下,那为赵姑娘该如何处置?」
我懒懒靠在车厢上。
「本宫从不做食言之事,命人找机会将她送出宫吧。」
「是。」
顾渝被废的消息一出。
冯家也算彻底没了主心骨,之前仗着太子之势,冯家人也没少在京城仗势欺人。
如今墙倒众人推,冯家的结局已经可以想见。
没几日。
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驸马,上门来求情了。
睨着跪在地上,不断同我诉述自己多年来在顾渝胁迫下强忍爱意,只能对我横眉冷对,好以此保全冯家老小。
说得那叫一个哭天抹泪,不知道的,还当他是真的有多爱我。
「驸马。」
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戏竹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东西扔到驸马身上。
看到他陡变的脸色,我意味深长道。
「北疆来的人,在你们冯府可还住得惯?」
24。
说来也巧。
驸马来之前,我才让人去大理寺报馆,顺便让城防营去冯府抓人。
算算时间,那个一直住在北疆的谍子,应当已经身处大理寺监狱了。
看着那一封封有他亲笔写下「北疆王轻启」的信件。
驸马脸色倏然变得灰败。
若非有侍卫一左一右将人提住,只怕他早已经像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了。
「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我每说一个字,驸马的脸色就跟难看一分。
「冯昌安,你莫不是还做着当个有从龙之功权臣的美梦吧?」
这下,哪怕依旧有侍卫提着。
驸马还是不受控制的趴在了地上。
嫌恶地一开视线,我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你自请下堂,我出手保下冯家老小性命,要么,你即可回府同你们冯家人一道等死。」
「快些决定吧。」
驸马目眦欲裂朝我看来,咬牙切齿。
「自请下堂?自古只有男子休妻!你难道还想休夫不成!」
「为何不能?」我不解地与他对视:「像你这种朝秦暮楚、寡恩薄义之徒,有何休不得?」
「不…不可能!」
驸马瞳孔震颤,自顾自地摇头:「你休想,休想如此欺辱我!」
不同意就算了。
懒得在同他多费口舌。
我莞尔一笑:「那你便回府等死吧。」
25。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
哪怕再愤怒,驸马最终也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带他签下契书,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公主府。
「殿下真要救冯家人?」
戏竹叠起眉心。
我失笑:「说说而已,冯家人勾连外敌罪犯谋逆,本宫如何救得?」
听到这话,戏竹放下心来。
「去吧,你亲自去将这些来往信件送去大理寺,告诉大理寺卿,务必秉公执法,切莫徇私。」
「是。」
戏竹领命而去,我小坐片刻,乘马车离府。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门口罗雀的府邸外停下。
下车。
站在府邸大门外,仰头望向那块被扣去了题字的牌匾。
门外的侍卫着急忙慌上前行礼。
「卑职见过公主,公主万安!」
挥挥手,我从袖中掏出一折明黄,对方见状立刻跪下。
「把门打开,再将三皇子请出来,本宫要宣读圣旨。」
「遵命!」
侍卫慌慌张张跑进了三皇子府,不多时,瘸着腿的三弟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弟、弟弟见过皇姐。」
三皇子有些磕巴地开口,行礼时都差点摔倒。
我失笑:「三弟,父皇有旨,即日起撤去三皇子府封禁,并封昭王,钦此。」
三皇子跪在地上,仰头望向我时,满脸的仓皇失措。
未几,他忽的伏地痛哭出声。
26。
顾渝被废,三皇子封王。
哪怕老三是个瘸子,也不妨碍朝中局势的风起云涌。
哪怕,这封圣旨其实是由我伪造的。
彼时,被顾渝狠狠气到的父皇,已经卧床多日,嘴歪眼斜地说不出话了。
乾清殿。
我接过太监总领递来的汤药。
体贴地一勺一勺侍奉着父皇将药服下。
看倒褐色药汁顺着父皇嘴角淌下。
我忙用帕子拭去。
当了一辈子的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父皇眼中始终挟着怒意。
「父皇安心养病便是,朝中有儿臣盯住呢。」
我温婉地笑着,好像真是个多么乖顺的女儿。
「嗬…嗬…」
父皇想说些什么。
可哪怕张开了歪斜的嘴,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粗喘。
我望住他,轻声道:「父皇放心,儿臣也怕料理不好那些老臣,便做主将三弟的圈禁解了,还封了他为昭王,三弟素来知恩图报,定会好好帮着儿臣料理朝事的。」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父皇。
他半张着又涎水淌出的嘴巴,瞳孔震颤地瞪住我,眼中陡然爆发的怒气。
比那日在东宫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抚了抚他胸口,柔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让大盛江山重现皇爷爷在时的盛况,届时您去了下面,可千万记得要替我向皇爷爷邀功呐。」
「你…你…」
父皇发出模糊而短促的声音,那对浑浊眼球中浮现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神色。
「太医说了,父皇眼下万不可动气,否则恐会伤了龙体。」
27。
虽然口不能言。
父皇四肢还是能动的。
倏地。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都像是要透过布料刺入我的皮肉。
我微微一笑,轻易将他的手指掰开,随即,将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尽数灌进了他口中。
「咳,咳咳咳……」
父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将空碗递给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王泉,垂眸看向曾威严无匹,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帝王,禁不住勾了下唇角。
「你…你…」
可惜,现下的他,就算拼尽全力,来来回回也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用帕子擦干净沾了药汁的手,我斜睨向早在不远处侯了许久的首辅。
「秦大人。」
看到他身子一颤,差点跪下的模样,我笑容更胜。
「你既身为首辅,少不得该为父皇分忧,父皇既握不成笔了,那传位于本宫的诏书,还要辛苦秦大人一二。」
约莫先前还当我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父皇,在听我在这句话后,眼中漫起层层血丝。
他怒不可遏瞪住我,好像以如今这副姿态,还能将我如何了似的。
「公、公主殿下,老臣、老臣……」
秦首辅抖如筛糠,讷讷不敢言。
我当然不介意,只好心告诉他:「内阁其余几位大人,皆已认同本宫承继皇位,秦首辅若实在不愿,本宫也可以另请他人,但到时候……」
昏暗的寝殿内,秦首辅脸上的血色寸寸退去。
半晌,我轻轻笑了声,眸光幽邃看住他。
「秦首辅,朕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28。
秦首辅年迈的身体陡然一僵,而后,用像是要扭断脖子的力道,猛地抬头朝我看来。
父皇发出垂死挣扎的动静。
「嗬!!!」
又一阵逼仄的死寂,秦首辅颓然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声音沙哑闷沉。
「老臣,领旨。」
不愧是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老臣。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半月后。
我身着帝王服制,于群臣山呼万岁中,稳稳坐上龙椅。
王泉依旧留在我身边侍奉。
多亏了他还惦记着顾渝。
我登基还不足一月,他便请旨去已与冷宫无异的东宫,亲手了结了顾渝。
至于冯家,早在顾渝被废后不久,便分崩离析。
我那对前任公婆,被府中常年被他们欺辱打骂的下人毒杀。
死后尸首曝尸街头,任人唾面、践踏。
而冯昌安,则死在了赵意瑶手中,竟仵作验尸,他那个男人的家伙事儿,是死前被人活生生割下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早在赵意瑶被带到公主府之前,便已经被强行灌了迷药,被冯昌安侵犯了不知多少次。
对于冯家人的下场。
也只能说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从那之后,我再未见过赵意瑶。
此后数十年。
大盛朝边境安定,外族相继称臣。
境内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