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运动会。
龙雨晴在她的全息投影墙上,输入了这五个字。
下一秒,墙面上不再是全球股市的实时K线图,而是被数百个视频和文档窗口占满。
《亲子运动会制胜三十六计》《论三足竞走中的步频与向心力协同》《袋鼠跳项目的人体工学与能量消耗最优解》……
她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用分析跨国并购案的精度,解构了这场在她看来愚蠢、低效、且充满未知风险的集体活动。
结论是:这是一场灾难。
她可以指挥千亿资本的流向,却无法保证自己在一只麻袋里能跳出一条直线。她可以预判市场的每一个微小波动,却无法预测一个水气球会在何时,以何种角度,在她身上炸裂。
周六清晨,她站在衣帽间里,第一次感到了选择困难。
衣柜里那些为她征战商场而生的“战袍”,此刻显得格格不入。她最终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运动服,不是什么顶级大牌,而是她让龙战国去普通商场买的,那种最常见的,带两条杠的款式。
当她穿着这身衣服下楼时,陈凡和陈雪已经准备好了。
陈凡也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而陈雪则穿着统一的校服,小脸上写满了兴奋,像只等待发令枪响的小兔子。
陈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然后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了三顶一模一样的,最普通的白色鸭舌帽。
他自己戴上一顶,又把一顶小的递给陈雪,最后,将剩下那顶,递到了龙雨晴面前。
龙雨晴接过帽子。帽檐很硬,上面什么商标都没有。
她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那颗还在高速运转,试图计算出今天“最优策略”的大脑。
静湖小学的操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喧闹的嘉年华。
五颜六色的气球,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混合着草地的味道和孩子们的尖叫,构成了一种让龙雨晴生理性不适的热闹。
她一眼就看到了王晓晓一家。
王晓晓的爸爸,那个“烧烤大王”,今天换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某个专业运动品牌的最新款,压缩裤、导汗带、GPS心率表,一应俱全,仿佛不是来参加亲子运动会,而是来跑奥运会马拉松的。
他正在一群家长中间,唾沫横飞地传授经验:“……三足跑,关键在口号!我和晓晓练了一周,‘一二一’,节奏必须统一!还有那个运球跑,重心要低,碎步要快,核心力量是关键!”
周围的家长听得连连点头,气氛被他烘托得无比紧张,仿佛这操场不是孩子的游戏场,而是决定阶级跃迁的战场。
龙雨晴戴着帽子,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存在感低得像个路人。
第一个项目,是袋鼠跳接力。
家长和孩子一组,套着麻袋,从起点跳到终点,再跳回来。
轮到王晓晓家时,他爸爸大喝一声,像一头装进笼子的公牛,双腿发力,用一种极具爆发力却毫无美感的姿势,飞快地跳了出去。速度很快,但落地时没站稳,整个人向前一扑,脸结结实实地啃了一嘴草。
操场上爆发出哄堂大笑。
很快,轮到了陈雪他们。
陈雪先跳,小小的身体在麻袋里,像一颗跳跳糖,一蹦一蹦地,虽然慢,但很稳。
接力棒交到龙雨晴手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塞进了那只粗糙的麻袋里。
这一刻,她脑中闪过了至少三种跳跃姿势的力学模型。
她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一种。屈膝,提臀,用腰腹核心发力,带动身体向上。
她的动作,不像别人那样狼狈,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芭蕾舞演员般的优雅和克制。
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预定路线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她听到了身边陈凡的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低,像一根羽毛,挠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脸,在帽檐下,不受控制地热了一下。
第二个项目,三足竞走。
龙雨晴和陈凡被一条红布带,绑在了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靠得这么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能感觉到他腿上传来的,隔着两层布料的体温。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跟我的节奏。”陈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淡,沉稳。
“预备——跑!”
发令枪响。
王晓晓爸爸又是一声大吼:“一二一!一二一!”拉着儿子第一个冲了出去,结果没跑两步,节奏错乱,两个人缠在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龙雨晴的身体,还处在僵直状态。
“左。”陈凡说。
龙雨晴的左腿,本能地迈了出去。
“右。”
她的右腿跟上。
没有口号,没有催促。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指令。
左。
右。
左。
右。
他们的步伐,从生涩到协调,再到一种近乎完美的同步。龙雨晴甚至不需要思考,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交给了那个声音。
他们不快,却走得最稳。超过了摔倒的王晓晓家,超过了手忙脚乱的其他家庭,第一个,平稳地走到了终点。
解开布带的那一刻,龙雨晴感觉自己的腿,还有些发软。
最后的压轴项目,是障碍接力赛。
第一棒,陈雪,钻过一个彩虹隧道。
第二棒,龙雨晴,用乒乓球拍托着一个球,走过一段独木桥。
第三棒,陈凡,抱着一个大号的瑜伽球,绕过一排雪糕筒。
陈雪像只小地鼠,飞快地完成了她的部分。
接力棒交到龙雨晴手上。
她拿起球拍,将那个轻飘飘的乒乓球放在上面。
全世界都安静了。
她眼里只有那个球,和那条窄窄的独木桥。她所有的精神力,都高度集中在那个小小的白色球体上。
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风吹过,球晃了一下。
她的手腕,以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迅速调整,抵消了风力。
周围的喧嚣,家长的加油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走得很慢,是所有家长里最慢的一个。但当她把球拍稳稳地交给陈凡时,那个球,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他们已经落后了。
王晓晓爸爸抱着瑜伽球,像一辆人形坦克,已经冲到了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