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仰着头,可那股滚烫的酸涩还是没能逼回去。
一滴东西砸了下来。
啪嗒。
一滴滚烫的东西砸在画纸上。
那张被涂成明黄色的夸张笑脸,瞬间被水渍浸染,扭曲,化开,变成了一团模糊又丑陋的色块。
刚刚才被填满了一丝的心,也跟着这团污渍,碎了。
就在这时。
吱呀——
身后,地板传来一声轻响。
龙雨晴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胡乱在脸上一抹,闪电般将那张画反扣在茶几上!
她豁然转身。
主卧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道黑影。
陈凡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整个人都融进了那片没有灯光的阴影里。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在那里站了多久?
刚才……
他都看见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龙雨晴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血液,刹那间凉透。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都失去了知觉,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即乱成了一锅滚沸的粥。
怎么办?
跪下请罪?
还是……解释?
可她能解释什么?
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幅儿童画流眼泪?
一个刚刚登临京州王座、亲手埋葬了无数人的新皇,一个被称作神明使者的存在,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情绪失控?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更是不可饶恕的软弱!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时间,空间,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压得她几乎要窒息。
那道融入黑暗的影子,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就像一尊来自深渊的雕塑,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那道影子,就是审判。
死寂。
客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水泥,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秒。
两秒。
龙雨晴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她在等待。
等那句决定她生死的宣判。
是死?还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终于。
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里,传出了声音。
很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天。”
龙雨晴的心脏骤然一停!
那个声音没有停顿,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学校开家长会。”
轰!
龙雨晴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家长会?
他说……什么?
刚刚还在脑海里预演了上百种求饶或者反抗的死法。
结果……
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这算什么?
一种新的,比死亡更让她难堪的惩罚?
还是……一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命令?
这两个简短的句子,像两把淬了不同剧毒的刀,同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让她去?
让她顶着那个可笑又陌生的“陈太太”的身份,去参加那个所谓的家长会?
让她坐进那间挤满了陌生人的小小教室,再次成为所有人审视和议论的焦点?
让她去扮演那个温顺的,贤良的,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
何其荒谬!
何其屈辱!
她是谁?
她是代行神罚的使者,是刚刚登临京州王座,脚下踩着无数尸骨的新皇!
现在,却要去当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家庭主妇?
去和一群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普通女人坐在一起,听老师念叨孩子的成绩?
杀了她。
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让她感到恶心!
那份屈辱,比刀子割在身上还难受。
可万一……
这不是命令呢?
如果,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去。
他去参加那个可笑的家长会。
而她,只需要扮演一个合格的仆人,被囚禁在这个牢笼里,准备好他回来后的晚餐。
这个念头,比刚才那份屈辱,更让她遍体生寒。
前者,是践踏她的尊严。
而后者,是抹杀!
是彻底的,无声的,将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从他的世界里剔除!
那意味着,她刚刚在京州掀起的腥风血雨,她用无数人头颅堆砌起来的王座,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甚至,可能还不如一张小女孩的成绩单重要。
她依旧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玩物。
一个连踏入他那可笑的“凡人生活”半步资格都没有的局外人。
那个小女孩画笔下歪歪扭扭的【家人】,将彻底变成一个戳穿她所有幻想的、最恶毒的笑话。
左边,是尊严被碾碎。
右边,是存在被抹消。
两条路,都是死路。
龙雨晴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冰渣。
这个男人,甚至不需要一句重话,不需要一个动作。
仅仅是两个平淡的词,就足以将她刚刚用尸骨和鲜血铸就的冰冷铠甲,击得粉碎。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挪回沙发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刺骨。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那张被反扣的画纸边缘。
一个简单的翻转动作,被她做得无比缓慢,无比沉重。
纸页摩擦着茶几的表面,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客厅里,尖锐得刺耳。
画,被翻了过来。
那张被泪水浸染、彻底化开的黄色笑脸,丑陋地呈现在她眼前。
那不是画。
那是她刚刚碎了一地的心。
龙雨晴死死地盯着那团污渍,胸口剧烈地起伏。
一股甜腥气直冲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她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薄薄的画纸。
泪水晕开的黄色笑脸,丑陋,刺目。
【家人】。
这两个字,灼得她眼球生疼。
许久。
她做出了选择。
尊严被碾碎,总好过存在被抹消。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玄关,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她弯下腰,伸手探入那个黑色的垃圾袋。
指尖触碰到冰凉柔滑的布料,那件被她亲手扔掉的香奈儿外套,被她重新拿了出来。
她将它重新挂回衣架,仔仔细细地抚平了每一丝褶皱。
她的动作标准而僵硬,不带任何情绪。
沙发上的那道阴影,自始至终,没有半分动静。
然后,走进了厨房。
冰箱门被打开,里面的食材满满当当,冷白的光照在她脸上。
明天,先生和妹妹开完家长会回来,应该会饿。
她要为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至于那个所谓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