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乃至惶急的面孔。
兵部尚书刘永昌,工部尚书钱友亮,吏部尚书赵志坤,三位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大臣齐聚于此,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座师,如今外面的风声越来越不对了!”
刘永昌性子最急,率先开口。
“那些士子闹得沸反盈天,不仅在宫外静坐,还联名上书,帖子都快堆满通政司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对您大为不利啊!”
钱友亮也忧心忡忡,“是啊,座师。
李钰那小畜生这一撞,把自己撞成了天下士子心中的忠烈,却把您架在火上烤!
如今舆情汹汹,皆是指责之声,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投靠过来的赵志坤暂时没有说话。
他原本中立,座师也不是温知行。
但自从陈渐安没有当上吏部侍郎,反而被清流安排了杨远坐上这位置后。
温党一派便对他大加拉拢。
甚至温知行许诺其将来能进入内阁,这让赵志坤动心,然后投靠。
谁知道现在次辅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编撰逼到这个地步。
他心里有些后悔,还是投靠早了点。
但现在他已经被打上了温党的标签,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温知行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色淡然。
仿佛外面掀起的滔天巨浪与他无关。
他轻轻吹了吹烫嘴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才开口道:
“李钰……确实有些本事,是本官小瞧他了。”
温知行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魄力与决断,更懂得借势而为,将自身置于死地而后生。
这一手死谏,用得恰到好处,直接将本官逼到了悬崖边上。”
三人一听温知行还有闲心夸赞李钰,不由无语。
刘永昌道:“所幸陛下圣明,始终信任座师,并未因那李钰的一面之词和来历不明的证据而动摇。
现在只要那群士子不闹事,这场风波就能过去。”
温知行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他心中清明如镜,哪里是皇帝信任他?
那李钰一个翰林修撰,纵然有些才智,又岂有能力、有渠道查到他的证据?
这背后,若无锦衣卫的插手,绝无可能!
皇帝此举,无非是想借李钰这把刀,来敲打他,平衡朝局。
甚至是为之前被迫处置顾佐衡找补回来。
他才给皇上献策搞钱,就被卸磨杀驴的话,会让朝中百官如何想?
如今正好借这汹涌的舆论,逼他让步。
可惜刘永昌竟是看不透,还觉得皇帝对他信任。
“次辅,如今声势越来越大,几近失控,该如何是好?总要有个应对之策啊!”
赵志坤见温知行不说话,有些焦急。
温知行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三人,缓缓道:“急什么?
陛下迟迟不处置我,便是还在给我留面子,等着我自己表态。
这台阶,我得自己递上去。”
三人一怔:“座师的意思是……?”
“上书,告老还乡。”温知行语气平淡。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皆是一动,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
按照大景祖制,欲入阁拜相,必先担任六部尚书之一,历练部务,方有资格。
阁臣之位尊贵,并不兼任尚书实职,却有总揽六部之权。
若温知行这位次辅一去,首辅又没有。
内阁便空出两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必然要从他们这些尚书中择优递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尽管心中窃喜,三人面上却立刻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座师!万万不可啊!您若离去,我等如失明灯,朝局何人主持?”
“正是!岂能因一小儿逼迫,便让座师就此归隐?我等绝不答应!”
温知行摆了摆手,打断他们毫无诚意的劝慰。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唯有我辞官,这场由李钰掀起的风波,才能逐渐平息。
这也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阴冷,“不过,我走之后,有件事你们必须办妥。”
三人顿时一凛。
刘永昌道:“座师请说,我们必定办妥。”
温知行阴恻恻地开口,“李钰,绝不能让他借此脱身!
他的族人牵扯私茶案,你们要动用一切力量,将此案坐实!
即便扳不倒他,也要让他沾上一身腥臊。
让他即便醒来,也要面对司法追究,休想轻易洗刷干净!明白吗?”
三人齐齐点头。
李钰此子年纪轻轻,就有勇气和胆量将次辅拉下马,那以后还得了。
就算温知行不说,他们也不会让李钰从私茶案中轻易脱身。
……
皇宫,养心殿。
魏谨之躬身禀报:“皇爷,宫门外静坐的士子越来越多了,
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百姓,都在高声呼吁严惩温……温知行,
要求朝廷彻查李钰所奏之事。”
兴平帝站在窗前,望着宫外的方向,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嗯,越多越好。这火烧得越旺,温知行就越该知道朕的心意。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次日早朝。
在山呼海啸般的舆论压力下,温知行出班跪倒,声音悲痛。
“陛下!老臣年迈体衰,近来又深感才德不足,以致招惹非议,使朝纲不宁,士林动荡。
老臣惶恐无地,恳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以安民心,以谢天下!”
龙椅上的兴平帝,脸上露出惊讶,“温爱卿何出此言?
爱卿乃国之柱石,朕倚之为臂膀,岂可因些许流言便轻言离去?不准!”
接下来的几日,温知行接连上书,言辞一次比一次恳切,去意一次比一次坚决。
最终,兴平帝无奈同意,在温知行的第五次上书时,准许了。
旨意传出,整个京城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腾!
“赢了!我们赢了!”
“温贼倒台了!”
“太好了,我就说天子还是圣明的,只是被佞臣蒙蔽了而已。”
士子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仿佛打赢了一场关乎国运的圣战。
茶馆酒肆人满为患,人人都在称颂李钰的忠烈与勇敢,欢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京城内外,一片沸腾之气。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们的坚持与李钰的牺牲,最终驱散了朝堂的阴霾,扳倒了权势滔天的奸臣。
只不过李钰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温知行虽然辞官,但还留在京城,并没有返乡。
只要没走,那就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当官当得不顺心了,便辞官归乡。
等哪天想当官了,又跳出来就是。
温知行不过是以退为进,等到风波过去。
如果出现契机,恐怕又会卷土重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个小小编撰,能逼得次辅辞官,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温知行要想重新回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自己养伤这么几天,也差不多了。
李钰便决定去翰林院上班。
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虽然有美人相伴,但李钰还是感觉不得劲。
现在找到原因了,上班才能快乐。
这让李钰觉得自己是不是天生牛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