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书房,烛火摇曳,将温知行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王文博垂着头,额头冷汗涔涔,他将东宫考较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温知行,心中忐忑。
“恩师,学生……学生实在没有想到,那李钰仅有如此鬼蜮伎俩,用图画的形式来教导太子,让太子得了皇上夸奖。
是学生办事不力,还请恩师责罚。”
温知行静静地听着,见王文博有些惶恐,缓缓道:“图画教学,寓教于乐,王大人,你我都小瞧了此子啊。”
他声音虽然平静,但心中却颇为不宁。
教废太子他们用了三年,而李钰将太子拉回正轨只用了一月。
此子的手段着实不同寻常。
原本皇上都已经厌恶太子,如今却夸赞,这形式有些不妙啊。
长久下去,太子学问越来越好的话,必定会受到皇帝青睐。
就算五皇子再怎么被皇上疼爱,萧贵妃再怎么被皇上宠爱,恐怕也难以动摇太子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们之前的计划和心血可就全都白费了。
李钰能成为状元,能成为三元公,不是没有道理。
原本以为太子被教得顽劣不堪,就算李钰有些本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太子引导回正轨。
甚至有可能年轻气盛,仗着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和太子发生冲突。
只不过预料的都没有发生。
反而让太子在皇帝面前出了风头。
这让温知行意识到,他又小看李钰了。
从李钰活着从草原回来,加官进爵,温知行便将李钰当成了真正的对手。
不曾想李钰的手段依然出乎他意料。
“恩师,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他在东宫坐大,将来……”
“坐大?”温知行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东宫这块地方,他坐不稳,也坐不久。”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幽幽。
“李钰在京城,有陛下护着,有清流看着,有军功傍身,又是伯爵,我们动他不得,反而容易被他反噬。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王文博一愣。
“不错。”温知行转过身,脸上表情古井无波。
“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之位,不是正好空缺吗?
李钰既有大才,又深得圣心,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找个机会联络几位御史,上奏举荐。”
王文博先是疑惑,随即猛地醒悟过来!
福建是温知行的老家,其家族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而且和温知行关系匪浅的镇国公也在那边。
将李钰派到那里去,无异于将一只羔羊送入狼群!
“恩师高见!”
王文博脸色带着兴奋,“福建情况复杂,豪强林立,盐、漕诸务积弊已久,
纵使他李钰有通天之能,孤身一人前去,也必然处处掣肘,寸步难行!
若能让他栽个大跟头,身败名裂最好!
就算他侥幸能应付,只要他人在那里,天高皇帝远,路途艰险,
会遭遇什么意外可就不好说了……
一个年轻人,水土不服,染病身亡,或是被穷凶极恶的水匪、乱民所害,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届时,就算陛下心痛,也只能追封厚葬了。”
“去吧。”
温知行挥挥手,这些话都是王文博说的,他可没说。
他只是想让李钰这能臣去该去的地方,发挥更大的作用,也算是为国为民。
而且布政使司右参政可是从三品。
李钰调过去,可是升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现在就看皇上放不放人了,那就要给皇上施加点压力了。
王文博一脸兴奋地告辞离去,只要李钰走了,那这太子就又会成为原来的样子。
一个8岁的孩童,还是很好拿捏的。
翌日,便有御史上奏,说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一职空缺已久,亟需干才赴任。
并大力举荐新晋武襄伯李钰,称其勇毅果敢,锐意进取,正是整顿闽地积弊的不二人选。
龙椅上的兴平帝听着奏请,心中亦是思量。
他确实早有心思整顿东南,尤其是福建那边愈演愈烈的私盐案,背后似乎牵连甚广,派别人去,要么能力不足,要么可能已被渗透。
李钰能力、忠心毋庸置疑,确实上佳人选。
之前他就想派李钰去,只是考虑到李钰刚从北疆血战回来,便准备让他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休息休息。
东南那边的情况可是比对付胡人更难。
对于胡人可以喊打喊杀,但东南那边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是光有武力就能解决的。
还得有脑子,纵观满朝文武,能办此事的似乎也只有李钰。
这让皇帝有些心酸,堂堂大景,朝堂百官,他能相信竟然只有16岁的李钰。
皇帝也知道东南那边是温知行的老巢,李钰前去必定凶险。
但私盐案如果不处理,国库就不可能充盈起来。
皇帝又想到了昨日太子的表现,让他很是欣慰,而这也是李钰的教导之功。
念及此处,兴平帝心中已有决断,他缓缓开口,“爱卿所奏,确有道理。
福建之事,朕亦挂心。
然李爱卿劳苦功高,回京未久,年关将至,此时外放,未免不近人情。
朕意已决,此职便由李钰接任,但赴任之期,可延至年后。
也好让李爱卿稍作休整,妥善安排家事。”
御史有些懵,年关将至?
现在才七月啊,秋天都没到,皇上你居然说年关将至,这不睁眼说瞎话吗?
温党众人早已得到温知行授意,齐齐出列。
“陛下!福建局势错综,右参政职责重大,空缺一日便多一分隐患,臣以为当命李伯爷即刻赴任,以安地方!”
“是啊陛下,为国效力,李伯爷想必亦不会推辞,当以国事为重!”
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步步紧逼,想要尽快将李钰驱离京城。
若是往常,国库空虚,需要温党一系维持运转时,兴平帝或许还会权衡隐忍几分。
但如今,他内帑丰盈,底气十足,见温党如此迫不及待,甚至隐隐有胁迫之意,心中那股一直被压抑的帝王怒火瞬间升腾起来!
“砰!”
兴平帝猛地一拍御案,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目光冰冷地扫向那几个出言的官员,冷声道:“这个职位已经空缺了半年之久,之前也未见尔等如此心急如焚!
如今朕已准奏,只是让李钰过完年再去,区区两三月时间,天就塌下来了?!
还是说,你们要来教朕做事?”
这话众人可不敢接,顿时低头。
兴平帝见温党不说话了,继续道:“如今北疆暂安,国库虽未完全充盈,但朕之内帑,尚可支撑!
该办的事,一件都不会耽误!
此事,朕心意已定,休得再议!李钰,年后再行赴任!”
见皇帝态度如此强硬,温党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触霉头,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
王文博偷眼觑向班首的温知行,只见首辅大人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争执与他毫无关系。
兴平帝看着安静下来的朝堂,顿觉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