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
随着锦衣卫亮出腰牌,气氛近乎凝滞。
陆峥目光平静看着面无人色的钱胖子,淡淡开口。
“钱德海,兴平十年秋,你通过户部郎中妻弟的门路,以次充好,侵吞官用采买银四千七百两。
兴平十二年,你勾结漕帮副帮主,夹带私盐过境三船,事发后弃卒保帅,逼死手下掌柜一家。
去岁,你向温府三管家行贿纹银八千两,谋求两淮盐引……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陆峥每说一句,钱胖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就抖得厉害一分。
当听到温府二字时,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散发出腥臊之气。
他身后的那几个商人更是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人饶命!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茶砖……茶砖三万两,不!小人愿意献给大人!”
他们的所有依仗在锦衣卫这代表着皇权特许,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不仅带着圣旨,更带着能随时让他们悄无声息消失人间的阎王帖!
李钰看着眼前这丑态百出的景象,心中没有半点快意。
只有深深的厌恶,同时也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派锦衣卫给他了。
在北疆这等险恶之地,有时候,就必须用锦衣卫这种非常手段。
原本他是想用市价购买的,但既然这些商人侵吞官银,逼死人命,那他也不用讲什么道义了。
让锦衣卫将茶砖搬上了马车,至于这些商人要如何处理,那就是锦衣卫的事了。
……
云中府。
李钰将茶砖运送了回来,拿到了五千担茶砖,李钰心中稍定。
有了茶,下一步就是尝试重启互市。
他再次去找张崇山,对方不见他,他就一直在军营中等着。
张崇山没有办法,只能来见李钰一面。
“张将军真是贵人事多,本官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张崇山急忙抱拳“大人见谅,这两天北胡动作频繁,末将猜测恐怕又要攻城,一直在布防,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李钰摆了摆手,“张将军以军事为重,本官怎会怪你,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事商量。”
“何事?”
“张将军也知道我来北疆所谓何事,如今茶砖已经备齐,也该重启茶马互市了,地点,就选在黑石峪,如何?”
李钰指着地图上一处地点。
黑石峪位于云中府西北约一百二十里,是一处两山夹峙的谷地,地势相对开阔。
在和平时期,曾是规模最大的官方互市场所之一。
距离北胡控制的草原也最近,方便对方前来。
张崇山看着地图上的黑石峪,眉头紧紧皱起,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
张崇山语气沉重,“黑石峪在一个月前,已被北胡大将兀术台率五千精骑占领!
如今那里是北胡的前哨据点,囤积粮草,驻扎重兵!
此时去黑石峪,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别说交易,恐怕还没靠近,就被胡人的骑兵踏为齑粉了!”
李钰心中了然,他何尝不知黑石峪已经被北胡占领。
他来的第一天,陆峥就将锦衣卫收集的情报告诉了他,其中就有交易市场被占这一条。
他故意说这地方,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张崇山。
锦衣卫说他立场中立,但李钰觉得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毕竟他要茶马互市,张崇山这个将军很关键。
如果他同意自己去黑石峪,那就说明想置自己于死地,多半已经投靠温党。
大骂兵部尚书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但如今劝阻自己不要去,那基本可以排除是温党的可能。
毕竟温党一直想弄死自己。
有了这个判断,李钰心中就有底了。
“那……依将军之见,何处可选?”李钰问道。
张崇山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大人,末将早就说过,如今两国交战,大规模互市绝无可能。
北胡王庭严令禁止,前线将领谁敢违抗?
就算我们找到一处看似安全的地方,放出消息,胡人也不会来。
来了,也未必是交易,更可能是埋伏。”
他顿了顿,看着李钰,语气带着几分规劝,也带着几分属于边军老将的傲气。
“大人,恕末将直言,您这易马之事,还是暂且搁置吧。
如今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等待朝廷粮草,贸然行动,只会徒增伤亡,于大局无益。”
随后张崇山也没有多留,径直出去。
李钰也只好离开了军营。
回到院子,李钰将去见张崇山的事给陆峥说了。
陆峥道:“大人,张将军态度坚决,看来想让他派兵保护互市,绝无可能。
黑石峪已失,其他地点要么过于深入我方腹地,胡人不愿冒险前来,
要么地势不利,易被埋伏,确实有些难办。”
李钰沉默良久,目光在地图上逡巡。
难道这易马之路,真的就此断绝?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边疆也有温党的眼线,自己没什么作为的话,必定会被温党参上一本。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距离云中府约百里,位于西南方向的一处地点——落鹰涧。
那里地势险要,涧深水急,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可供通行,易守难攻。
最关键的是,它处于目前敌我势力范围的模糊地带,不属于任何一方牢固控制。
北胡游骑和小股部队偶尔会出现在附近,但并未长期驻扎。
那里也曾是小股走私商队冒险交易的地点。
“我们去这里试试。不靠军方,就用我们自己的人!放出消息,三日后,落鹰涧,茶砖换马,过时不候!”
陆峥看了李钰半晌,最终还是出去安排了。
李钰吐出一口浊气,他清楚他手头上能用的人太少了。
名义上是钦差,可能用的只有铁牛,林溪,李芸三人。
至于陆峥,主要是保护他安全,可以不听他的命令。
还有提前来的五十名锦衣卫,目前只有十人在陆峥身边,剩下四十人都在打探消息。
林溪道:“阿钰,要不你就别去了,我们去交易就行,你就在这里等着。”
李芸,铁牛也都点头同意。
李钰摇头“我身为钦差,岂能退缩,茶马交易还需我来主持,才能让那些真心想要交易的部落看到我们的诚意。”
林溪还想再劝,但李钰已经道:“你们不再劝了。”
听到此话,林溪叹了口气。
只能祈祷,这次交易不会有什么危险。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李钰一行人出发。
守门的士卒得了张崇山的默许,并未阻拦,只是看着这支小小队伍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眼神复杂,或许带着同情,或许带着看笑话的意味。
张崇山站在城楼阴影处,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身边的副将低声道:“将军,就让他们这么去了?万一……”
“没有万一。”
张崇山打断他,声音低沉,“他自己选的路,后果自负。
我们……守好城池便是。”
他攥了攥拳,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兵部尚书刘永昌的暗示像一道枷锁,让他无法对这位钦差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