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还是局座英明，嘱咐我们只是监视，别擅自行动。”小头目先是拍了几句，可后面的话越来越不是味，“还他娘的那边一定是反日分子，要是反日分子，能当街搞出来这么大动静吗？”
李万山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搞得尽人皆知的，不像是谍报行动，更像是炫耀武力。
“还他娘的可抓可控。这要是听他的，直接抓了，现在咱们不得把这小娘们洗吧干净了，给人家送府上去。那可就丢大人了。”小头目话里话外已经有了明确指向。
“你们没动手吧？”李万山打断了小头目。
“没有。我们一开始把手枪保险都开了。可后来一看不对，就一直在暗中监视。眼看着陆平川把人家爷们打了，然后扛着那小娘们走人，我们也没动，只是向您汇报请示。”小头目把自己说得英明神武。
“你们干得好。”李万山郁闷得揉着脸，“再盯两天。只要那个老板没跑，你们就撤吧。”
“局座，其实我觉着，即使那个老板走人了也是正常。”小头目想了想，才说道，“媳妇让人抢跑了，自己成了活王八。别的不说，就光邻居的风言风语就够这老小子受的。他得多大心啊，还能接茬儿跟这待着？”
李万山一想，这话也对，“那行，那就再盯两天，没啥事就撤了。”说完，他琢磨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不错，叫啥名？”
“刘子清。”
“好好跟我干，你有前途。”
“是，谢局座栽培。”
陆平川把冉婷薇送回家，直接扔到床上，“老实听话，跟这待着。要不，别怪我不客气。你们甘肃老家那一家子亲戚我可都知道在哪。”
说完，他拉着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山田去喝酒了，只留趴在床上抽噎的冉婷薇一个人在家待着。
听着楼下关大门的声音，冉婷薇抬起头，脸上哪有泪水，那分明是得意的笑。这姐们刚刚是憋笑憋得一抽一抽的。
窗外的夕阳西下，把屋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冉婷薇看着漫天的晚霞，想着心事。
月光皎洁，照在脸上，感觉凉凉的。她趴在二楼阳台上看着天空，还是在想那件事。
直到周围邻居的灯光都一盏盏熄灭，漆黑的世界让她感觉到孤独。只有月亮陪着她，还是在等人，想着心事。
只是因为那个人让她老实在家等他回来。
夜深了，月亮也变得更大了。冉婷薇忽然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回到了汉中，回到了有爸爸妈妈的家。
月亮月亮你别走，陪我等来他，再陪我回家，去见爸爸妈妈。
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喜欢他。应该会吧，他那么俊。
朦胧中，她回到家。妈妈给她做了她最喜欢吃的面皮。爸爸拿出珍藏的女儿红，把他灌得胡乱说话。
而自己，则是吃饱后，趴在桌子边，看着他在爸爸面前吹牛打屁，镇得爸爸一愣一愣的，给妈妈变戏法，哄得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一滴清泪惊醒了她。爸爸妈妈和他瞬间消失在眼前，那个明亮温馨的家也不见踪迹。
冉婷薇慌忙站起来，看向黑洞洞的房间，“小嘎儿，你在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现在好害怕。日本人一直在轰炸汉中，她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她不敢回家。她好怕回到家后，只能看到断壁残垣，好怕只能看到孤坟野冢。
“小嘎儿，你在哪？”冉婷薇大叫起来。她越来越感觉漆黑的屋子仿佛是一只怪兽的巨口，已经把小嘎儿吞下去，现在时刻准备将她也一口吞下。
猛然间，眼前的灯亮了。光明重新占领整个房间。而心中期盼的人就是那个开灯的人。
她叫着冲上去，抱住那心中的人，在他的肩上哭着，讲述着心中期盼的梦。
陆平川诧异地被冉婷薇抱住。可听她的哭诉时，也慢慢被这个细腻的女孩感动。
他也想到了自己梦中的家。在梦中，爹扛着锄头从地头回来，怀里揣着两个刚摘下的苞米。
娘在家里做饭。一个鸡蛋敲进抹着一层猪油的勺子里，在火上煎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娘说，爹每天最辛苦，这个蛋要给爹吃。自己眼巴巴看着爹面前的鸡蛋，却不敢凑近，哪怕只是去闻闻味。
娘去烤苞米了。爹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蛋，塞进自己嘴里。真香啊！
第二筷子是放在他嘴里。自己最喜欢看爹吃东西。无论放进去多少东西，只要嘴上下合几下，东西就不见了。好厉害啊！
下一筷子鸡蛋还是塞进自己嘴里。
就这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下半个鸡蛋。
然后爹在自己耳边说着话。
等娘拿着苞米回来，坐在小板凳上吃饭时，自己连忙搬着小板凳放在娘的身后，站上去，捂住她的眼睛，“猜猜俺是谁？”
娘总是猜错，真笨。可娘总是把手伸到背后，抱住自己的双腿。
趁着这个机会，爹又把鸡蛋塞进娘的嘴里。
每次这时，娘都会亲自己，嘴对嘴地亲，然后会有一大块鸡蛋跑到自己嘴里。好香啊！
陆平川不喜欢后面的梦，所以每次梦到这里时，他都会醒来。
“小嘎儿，我梦到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可是最后全不见了，都不见了。”她哭得伤心，泪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没事的，大家都不会不见的。等过年时，我陪你回家，去看你爹娘。”他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出口，他看不得她伤心流泪。
“嗯。”她抬起头时，发现他也已经满脸是泪。
“你怎么了？”她顾不得自己，连忙用手去擦他的脸。
“我也想起了小时候的梦。梦里爹和娘都在家……”他喃喃道。
“小嘎儿，不哭。过年我先陪你回家，看你爸妈。然后再回我家。”她看不得他流泪伤心。
“我已经没有家了。”他松开了她，独自走到窗前，从胸口中门处拿出一串尿脬，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炙热的酒浆奔腾在心中，久久不会冷却。
她走到他身边，也看着天上的月亮，“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其实我也快忘了。”他笑着说道。可她知道，这只是在宽慰她。
她鼓足勇气，满脸绯红，“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咱们也是一个家。”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喜欢乡下娘们。她们诚实、淳朴、不离不弃。我娘就是乡下娘们……”
“那我就变成一个乡下娘们。”她坚定地说道。
他笑了。这是这辈子，第一个答应为他改变的人。
还有第一个人，愿意永远站在自己身前，用生命护佑自己。那个人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假如你真变成一个乡下娘们，我会永远不和你分开，永远护着你。哪怕是死，也会替你挡住危险。哪怕死后……”
他的嘴被她捂住，“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相信你。”
两人不再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一轮明月，也静静地看着他们。
夜更深了，也更寂静了，只有风在温柔地抚摸着大地。月光将两个人影慢慢拉长，拉进房子里。仿佛这两个影子也成了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