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孟小莫2025-07-29 14:187,027

  等了一会儿,便听见里面的门开了,有人向外走出来。不久院门开,开门的人也是个女人。女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当,个子高挑。灯光下,见她紫红色冲锋衣,沙色登山裤,容长脸,皮肤极白,眼睛明亮而大,眉细而弯,唇薄,鼻梁靠近眉头的地方有一颗痣。

  沈湛澄对女子打招呼:“孙老板。”

  孙执玉见到沈湛澄的时候愣了一愣,“沈老师,你怎么来了?”

  沈湛澄说:“孙老板还记得我。”

  孙执玉说:“哪能不记得。这一次带朋友来?”

  “是带朋友来,”沈湛澄指指身侧,“梁暮云。”

  孙执玉向梁暮云点点头说,“天冷,快,进来说话。”

  听声音,听出女人年纪比看上去要大,或许有四十五六岁,隐隐像是有北方口音。

  屋中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亮着一盏LED白光台灯,倒扣着一本佛经的经解,经的名字是手写书法,繁体字,一眼看过去认不清楚。两人在桌边坐下,孙执玉用暖水瓶给他们倒热水。水还烫着,倒在玻璃杯里刚好用热气呵手。

  房间正中有一只煤炉,炉上放着一只烧水壶。水正烧开,两人于是看着她又拿来几只暖水瓶,在里面灌满开水,提到墙角放好。

  “这水是用来喝的。有时候太阳能热水器上冻上了,用它刷牙洗脸也可以。炉子上一直生着火,我就愿意多烧些。”感受到梁暮云的目光,孙执玉耐心解释,“不过你放心,热水器这几天还能用,就是洗澡的话要节约点,免得自己冻着。山上跟城里不一样。你一看就不大到这种地方来,会不习惯。”她说着又指指桌上的台灯, “这是充电灯,等会儿你们进房间的时候也拿一个。刮风下雪就容易停电,这会儿就在停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我原先想着这也没什么,反正没人来,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她的声音活泼泼的,温软有弹性,是冬夜寂寥山间的生气。

  沈湛澄和梁暮云闻言彼此对视一眼。

  “——怎么了?”孙执玉问。

  因为沈湛澄是去年来过的旧相识,孙执玉刚刚的一番话显然是将二人都当成了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客人。而沈梁们两个听见的,是那句“反正没人来”。

  梁暮云干脆地开门见山:“老板,我们来找一个人。”

  孙执玉说:“你们来找谁?”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人,看样子并不惊讶。

  梁暮云看一眼沈湛澄,沈湛澄思忖片刻,正要开口,听见吧台后面响起手机铃声。

  孙执玉去把电话接起来。

  ——小微呀。

  ——是,两个人。

  ——这么晚了,不然等明天——

  话没说完,对面的人已经挂断。

  沈湛澄的手机私信同时亮了一亮,点开见林薇只发了一个字:来。

  孙执玉说:“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在这里住下,天亮吃点东西,走大路上去就是。急什么呢,她既然在等你们,就不会走。”

  这里的她显然是指林薇。

  梁暮云看看孙执玉,又看看沈湛澄:“说上去,是去哪儿?”

  “法云寺。”

  是孙执玉和沈湛澄异口同声。沈湛澄果然知道林薇在哪儿。

  梁暮云笑了。又是云,简直是命定的意思。他站起身对孙执玉说,“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

  孙执玉说:“她是孩子不懂事,你也是?雪还没化,路你们又不熟,天黑不好走,早见晚见,耽误这一小会儿,有什么区别?”

  沈湛澄也说:“孙老板,我们不等了。”

  孙执玉叹口气,转而望着梁暮云,向他伸出手,“她给你的东西,带在身上没有?”

  梁暮云从背包里取出五只钤有梅花印鉴的雪白信封,厚重的一沓,孙执玉并不接过,只看一眼,点点头,等梁暮云再慢慢把东西收回去,过程像是秉公查验什么票据。

  孙执玉说:“你是喻家的孩子?”

  梁暮云承受着沈湛澄的目光,说声“是”。

  孙执玉说:“她要你来,你就一定得来么?”

  梁暮云笑说:“老板娘是怕我来了就走不了?要真这样,那就是命中有此一劫,是祸躲不过。”

  沈湛澄说:“我们要来的事,她跟您说过?”

  “没有。”孙执玉顿一顿,又说,“但她要干什么,我大概明白。”

  沈湛澄点点头。

  孙执玉看着沈湛澄:“她要做的事,我们外人想拦是拦不住的。可是就算如此,她要把你搅进来,你又何苦要被她搅进来?你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

  沈湛澄也笑说:“是祸躲不过。”

  到此孙执玉再没有劝他们留步的意思,只说:“那就但愿是福不是祸。”

  梁暮云问:“从这里走上去要多久?”

  孙执玉说:“这要看各人脚力。要从你们来的地方原路下山到松风亭,走另一边大路一直向上,过通天门再走一会儿,一下一上,差不多得两三小时。”

  沈湛澄说:“放心,跟我走,我认得路。”

  孙执玉看着他叹口气,摇摇头。

  临出门的时候孙执玉叫住二人,从吧台的抽屉里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塞到梁暮云冲锋衣的口袋里。梁暮云低头一看,是几只士力架。

  “拿着吧,走山路消耗大。”孙执玉说完,坐回LED灯下看书,头也不再抬一下。

  从民宿门口的陡峭阶梯下回山路的干道, 沈湛澄没按孙执玉说的路线下山,而是往山顶的方向去。走的亦不是规整有路灯照明的石阶,而是径直上了一条野草丛生的荒径。

  这一次梁暮云跟在他身后。

  沈湛澄回头看他:“跟老板说的路线不一样,你怎么不问?”

  梁暮云说:“我猜老板指的路是走起来保险的大路,你要走的路是小路。”

  沈湛澄说:“没错。从这条路往上到的是五仙山东峰,而法云寺靠近五仙山的南峰。走大路,就是老板说的先下后上,要两三个小时。但是从这里往上走,后山有小路能直接绕到南峰方向去,一小时不到。”

  梁暮云说:“你走过这条小路。”

  沈湛澄说走过。

  梁暮云想了一会儿,笑笑:“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又是不做危险的事,又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我还当真了。”

  沈湛澄说:“怎么,我说的是老实话,不该当真吗?”

  梁暮云说:“往山后绕的小路,不可能比大路好走。这十有八九是一条挺危险的路,不然刚才老板娘就不会提也不提。”

  沈湛澄说:“之前跟你说,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这儿住过。每天大多数时间在窗边看看山,看看云彩,什么也不做,一天就那么过去。听上去无聊,其实很有意思。住了大概有一星期,有天早上,老板说山上面的法云寺主持听说这边有客,特意打电话来问,问客人愿不愿意上去坐坐,一起吃点饭,喝喝茶。原来是他那边也有长居的客人,冬天大雪封山,没什么人,下山也不方便,就想找人说说话。”

  梁暮云说:“听上去颇有古意。”

  沈湛澄说:“嗯,所以我很快答应下来。电话放下一会儿,约莫半个小时,来了个小和尚,说是住持派来接我的。”

  梁暮云说:“可见他走的是小路,又走得熟。”

  沈湛澄说:“对。那个小和尚年纪不大,叫……明照。二十不到的样子,呆愣愣的,看样子脑子里想不了那么多。恐怕只想着自己平常走什么路,就带客人走什么路。自己走惯了,不觉得那条路有什么不好走。”

  梁暮云说:“所以你是什么状况也不跟他说清楚,就那么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地走到这条小路上来?”

  沈湛澄说嗯。

  梁暮云说:“你不害怕?”

  沈湛澄说:“开始的时候以为没多远,当然也没多问。等发现路不好走的时候,再开口已经不合适。也不是没想过要说,但是总觉得那时候说了又要走好长的回头路,是给人家添了麻烦,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山上还有人等着,如果一折腾,不知道要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说老实话,当时虽说是硬着头皮走,可非要说怕,怕的只是自己真的出点什么问题,别的没有什么。其实路上风景很好,那条路本身也很有意思。只是等到了法云寺大门口拿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孙老板打来的。我赶紧打回去,才听见她说,忘了叮嘱明照,客人不习惯走小路,是一定要走大路的。我只好告诉她,她叮嘱晚了。”

  梁暮云说:“你生过病,老板是知道的?”

  沈湛澄说:“也不知道,我没跟她说过。”

  梁暮云笑道:“这倒是搞得我都有些好奇,倒要看看究竟是多危险的路。”

  下弦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群山中升起,明晃晃照着积雪,照着脚下野草丛生的荒径。

  沈湛澄又说,“现在想想,第一次见到林薇,应该是在那个时候。”

  梁暮云沉下心,听他说下去。

  沈湛澄说:“法云寺除了主持之外,大概还有四五个僧人,住着两个客人,虽然主持介绍说是兄妹,年纪差得却很多。当时天气冷,女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长羽绒服,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样子也不怎么说话,走来走去的忙着些事,但年纪显然是小的,最多也就二十岁。而据做哥哥自己说,他与主持年纪差不多,有四十多。现在想想,很有可能,那个妹妹就是林薇。”

  梁暮云说:“你在博物馆见到她的时候,就一点都没往那边想?”

  “没有。那时候她是不一样的样子,不要说我当时认不出来,就算是现在也仅仅是凭逻辑猜测。就像我们刚才聊的,林薇这个人事先知道我摄影师的身份,能当面认出我本人的长相,而她约见的地点又是我曾经来过的地方。是这些要素将我把她和去年在法云寺见到的女孩联系到一起。其实直到我们上山之前,我都没把整件事情往法云寺的那次见面想。因为……”沈湛澄斟酌措辞,最后只是在夜色中无奈地笑笑,“如果不是刻意回忆,这可能是一件不会被想起来的事。”

  原以为一期一会,聚散如空行鸟迹,水上书字,也未曾想过会是别人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静俟其机以引己入局。

  先前月光下还能分辨出一条野径,愈向上行,路的概念愈模糊,变成荦确山石间可供下脚之处。地向天斜,天向地沉。

  梁暮云不由得问:“你确定我们走的是正确的路?”

  沈湛澄:“我确定。”

  梁暮云说:“再这么走下去,到前面好像没有路了。”

  沈湛澄说:“有的。到了前面你就会看见,正是峰回路转的地方。”

  沈湛澄走得慢,但动作轻缓,语气温和,平白让人心生信任。

  梁暮云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现在看来完全是来之前你劝我的那样。荒山野岭,我要是悄没声儿地死在这儿,根本没人知道。”

   “不不不,这里距离主峰线路并不算远,而且上山之前孙老板也见过你。你要是没了,她首先就要找你。何况孙老板自己似乎也常走这条路,所以死在这种地方,早晚还是会被发现。唯一的问题是你的衣服颜色不起眼,所以发现的时间就不好说。”沈湛澄听出梁暮云的意思,但回答却不像玩笑。

  梁暮云叹气,“科学家的严谨令人绝望。 对了,刚才说到那对兄妹,男的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不记得?”

  沈湛澄说:“极瘦,戴棉线帽子和圆玳瑁眼镜,穿深灰色棉袍子,天冷,在腿上搭着一条黑色的薄毯。人的胖瘦和穿戴都是会变的,可非要说五官面目,说实话,记忆很模糊——这人是什么人,你心中有数?”

  梁暮云说:“有一些猜测。如果那个叫林薇的在,这个男的就应该也在。我猜的是对还是不对,见面就知道。” 话说到此,最狭窄的山路也走到尽头。梁暮云借着月光向前一望,短暂地愣愣神,“沈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峰回路转?”

  月光下只见岩壁将视线从中央竖分为二,一侧是山,一侧是天,岩壁的缝隙之中由一排横着钉在其中的钢筋构成一条蜿蜒而上的梯子,仅在岩壁侧面斜拉一条铁链供人借力攀扶。

  

  沈湛澄说:“其实这一段没有多远,转个弯就能上去,上去之后路好走得多。”

  “那行。”梁暮云只说。

  原以为他还会再笑骂两句,岂料梁暮云身子一拧,从他身侧没有路的地方转了两步跨到了他前面,身形轻巧,如对平地。

  早看出梁暮云动作敏捷体能极好,似有些什么功夫在身上。但被这样晃了一下,沈湛澄还是不由得一愣。

  梁暮云说:“沈老师,说好了,这一段路你走我后面,如果需要我走慢一点就请说,觉得不对劲就立刻抓住我。你看,人在向上攀爬的时候重心自然前倾,所以如果实在要摔倒,也请你一定往前摔。你信我,你怎么抓都行,只要你往前栽,我肯定能接住你。”

  沈湛澄笑笑道谢。

  梁暮云说:“我知道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

  沈湛澄说:“不用客气,我都明白。”

  说完默然跟在梁暮云身后。

  去年这个时候是白天,同一条路他走得颇狼狈,脚下凌空令人目眩,重心原本不稳,攀着铁链,铁链的摇晃又平白让人心慌。明照走在他之前,因为熟悉走得极快,踩脚下钢条与上寻常楼梯无异,铁链也不必抓,只在行走过程中用手掌拂几下岩壁以维持身体平衡。有几次喘息间他抬眼看明照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想起民国时川中踩一条铁链渡江的僧人旧照片,于是立刻抓起相机。 明照听见身后响动,转头回望正看见相机镜头。小和尚几乎还是个少年,对着他赧然一笑。

  这样绝壁上的险路,夜晚比白天好走。虽然借着月光足够看清落脚之处,但脚下就是深浓夜色,是树木山石还是万仞深渊无法分辨。万物尽在茫茫之中,对履险临深的本能恐惧可以消散大半。

  梁暮云原本不畏高,但每跨出一步必先伸出脚探定脚下的钢筋是否松动打滑,谨慎如此不像是天性,是在为沈湛澄考虑。

  走到半程他忽觉异样,福至心灵似地反手一抄,半空中竟真的抓住沈湛澄一只手。

  梁暮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侧过身,一手在身后扒着突出的岩壁,睁大眼睛看着他。

  就是他伸出手的同一刻,沈湛澄一步走得不稳,猛地晃了一下。

  两人都不说话。默然片刻, 梁暮云问:“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沈湛澄说不是。

  梁暮云问:“那是哪儿不舒服?”

  沈湛澄说:“你别急,我没事。三五分钟,我这样站一会儿就会好。”

  梁暮云于是不再说话,只保持支着沈湛澄的姿势不动。

  沈湛澄说,“刚刚上山的时候,我对你说GBS有后遗症但没多讲。有点私心,是怕你太在意。具体的症状平常我自己也注意不到,但非要说的话,爬坡上楼的时候抬脚比从前吃力,再就是累的时候容易摔跤。原理开始没细想,后来一想也很容易明白,大脑支配神经使得身体行动,神经损伤之后,大脑发出迈出一步的指令,但神经并不能执行,这种情况下大脑却认为它执行了,所以就会摔跤。这种情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因此我才放松警惕。或者说是心存侥幸,以为神经经过这么久缓慢地有所恢复,从前的情况不会再发生。谁知道……不管怎么说,是给你添了麻烦。而且说句老实话,决定走这条路是存了那么一点冒险的心思,如果是我一个人来就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是你在这儿——”沈湛澄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个作伴的,不知道怎么的,忍不住想试试。”

  梁暮云叹气,“麻烦倒是不麻烦……但是我也说句老实话,沈老师,你这个人迷惑性太强,如果不是现在这样,我实在是看不出来。”

  沈湛澄说:“看不出来什么?”

  梁暮云苦笑,“看不出来你这人挺爱玩命。我要是像你这样的状态,就绝不走这条路。”

  沈湛澄想了一会儿,提起走上这段险路之前的话头,“你刚才说,你对林薇的那个哥哥有一些猜测,那个人是谁?”

  梁暮云说:“这一时说不清楚。得走过这一段,到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慢慢说——林薇或许只是个幌子。真正要找我来的如果是他,那就一切都说得过去。”

  沈湛澄说:“不会,找你的人应该就是林薇。”

  “为什么?”梁暮云诧异于他的坚决。

  沈湛澄说:“因为那个人应该已经过世了。”

  梁暮云心下一沉,听沈湛澄说下去。

  沈湛澄说:“你应该还记得,我刚才说我对那个人的印象是极瘦。在当时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种瘦的不同寻常,因此怀疑他是一个处于终末期的癌症患者。但他虽然自己也说在此地养病,精神却很好,谈吐从容,我于是希望自己猜得完全错。可后来聊到高兴的时候,他挽起袖子,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的芬太尼贴片。一种强力止痛药,或许多人不认识,但我是认识的。而且天气冷,房间里虽然生火也并不至于让人觉得热,而他习惯性把袖子挽起来,大概率说明他对寒暑的感知已经出现了障碍,这也是终末期患者的症状之一。”

  梁暮云说:“你的意思是,你去年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大概活不过一年了。”

  沈湛澄说:“也或许有奇迹。”

  梁暮云苦笑:“还是没能见他一面。”

  沈湛澄说:“这个人是相当重要的人?”

  梁暮云说:“相当重要。”

  沈湛澄说:“这个人有可能是陆雪卿可以确定的传人?”

  梁暮云默然片刻,轻轻喟叹,“沈老师,你是聪明人。有些人见过他,但我始终没见过。总想着见一次,谁知道是这样。”

  沈湛澄说:“也有可能我们从一开始猜的方向就错了,那个人不是你要找的人,而你要找的人还活着。”

  梁暮云嗯一声,“沈老师,你说这种可能性大吗?”顿一顿又笑,“如果是这样,那我离这个人不是更远了吗?远到……连头绪都没有。”

  沈湛澄没说话。

  梁暮云说:“沈老师,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他?”

  沈湛澄说,“在想一些事。在想……林薇究竟是不是法云寺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去年来的时候,她很沉默,不与我们任何人说话,走来走去,端端茶送送水,更多时候远远坐在一边,但是总有种感觉,就是自己被她看着。没那么排斥那种感觉,但是被她看着,这种感受是清晰的。前一阵子在博物馆见到她,她应该是化了妆,脸色白,眉毛细,嘴唇的轮廓很清晰,具体的面目却是模糊的。现在想来,那样子也像一种画。 接着又想,如果能多想起一些关于那个客人的事,或许对你有用。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我没有要刻意记住什么的心情,因此回忆的时候,很多东西很有可能是此时此刻引发的幻觉,不会很精确,我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事情又在语言中变形,很有可能我粉饰了一些事实。这样的回忆或许对你造成的干扰多过帮助。”

  他说着,像是站累了,重心往梁暮云身上压了压。

  梁暮云说:“那天在山上,你们都聊了什么?”

  沈湛澄说,“闲聊,聊很多。人情世故,南北风物,一个人说,几个人听,现在想来记得的不多。有一段记得清楚,是关于我自己。住持问我的名字,我说沈湛澄,他觉得有趣就让我写下来。他说你这名字很特别,九点水,给你起名字的人大概懂些命理,而且信佛。我说这事不清楚,给我起名字的人是我母亲找的大师,大师什么来头她没对我说过。住持说,你这名字是《宗镜录》里来的,《宗镜录》的开头有两句话:真常湛寂,觉海澄清。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我名字的出处。说着拿出一本《宗镜录》给我看,打开书果然就看到这两句。走的时候他说那套书送我,我谢了他,推说路远书也沉,其实也是真心话。后来回家,总想起那天翻书时候看到后面的几句,有一句是‘锁真觉于梦夜’。这才把微博的名字改了。之前就用一个‘澄’字,跟本名没分别。哦,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说我从前教书,现在摄影,随手拿出账号给他们看。”沈湛澄像是想到什么,顿一顿,“当时就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要保密的事,不然聊天聊什么呢。”

  梁暮云还想问什么,话没出口,听见沈湛澄说,“我好像好些了,你等一下,我走上去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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