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命关天
水拍天2025-11-28 09:363,064

   杜衡把善后事宜交予章乔,回到客舱准备稍事歇息,解了外袍,再度掏出他随身的信杯,往榻间一丢,他素来淡定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裂缝,又是笑杯。自入临安之后,他的信杯占卜结果都在嘲讽他。

   可还没等他歇下,一名衣着华美的中年管事神情焦虑地寻来,“小人是曹庆曹御史的管事,叨扰纲首歇息实是不该,但我家郎君不见了,小的遍寻不到,杜大资让小人来找纲首,。”

   曹庆是他以杜通之名请上船的,曾知镇江、浙西转运使等职,与杜通同榜进士和多年的酒友。

   杜衡不得不打起精神,带他到甲板上。

      甲板上尸首被整齐排放,无念念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在寒风萧瑟中,微弱而又清晰。今日是元月初三,本该是嘈杂喧嚣的正旦,却全无热闹喜庆,只有死亡的阴霾萦绕不散。

      “张行,你带黄管事……”话到嘴角,他却停住了。

   杜衡一眼看到章乔与张行的脚边一具被另行摆放的尸首,他二人面色凝重,眉头深锁。尸首的不远处,秦望坐在地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楚楚可怜。

   他心中已有计较,轻叹一声,紧了紧狐裘,带着黄管事走过去。

   茫茫大海,无处可逃。

   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

   黄管事一眼便认出曹庆的尸首,“你们……你们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我……我要……”

   他意识到这是在长风号上,投告无门,“杜大资,对,杜大资……”

   杜衡没有拦,船上地方不大,该知道的总要知道,谁也瞒不过。

   他走上前,伸手去扶秦望,秦望下意识地避开,换了一个姿势,团身把自己抱住,拒绝杜衡的碰触。先前救治伤患,她只穿了单衣方便行动,眼下却是寒冷侵肌,浑身颤栗。

   杜衡抬手脱下狐裘,章乔一看惊呼着要阻止,被他用眼神制止,他把衣裳盖在秦望轻颤的身上。她瘦削单薄,缩成一团只剩小小的一只,宛如被遗弃在路边的受伤小犬,因为受尽伤害,张开她所有的爪牙。

   他没有再接近,蹲下身察看曹庆的尸首。

   杜衡翻找曹庆的衣裳,衣袖空空,腰间并无环佩,衣襟半敞,露出半截脖颈。他的衣裳干净清爽,熏香的气息十分明显,曹庆用的是思归坊的香品,杜衡一闻便知。

   他抬头,眸光灼灼,“小乔,去寻郑易。老张,我命你关闭舱门,你为何没有照办?”

   张行难辞其咎,“少当家,属下亲自检查过,并且是从外面锁了舱门,不可能有人能走出来。”

   杜衡指着尸首,“这便是你说的不可能?”

   张行百口莫辩,“少当家,这件事是属下没办好,认罚。”

   杜衡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长身而立,袍裾随寒风而动,清瘦的身子像是随时要被风带向深海,摇摇欲坠。

   “这件事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杜衡深深地看了秦望一眼,“曹庆死了,必然要有人背负罪责,但这个人不能是我们的人。你可明白?”

   张行微讶,但他很快明白,关闭舱门乃是杜衡的意思,除了章乔和秦望,没有第五人知晓。只要他不说,客舱的门关闭之事无人知晓,曹庆走上甲板便与他们无关。

   秦望所闻一怔,止了抽泣抬起头,眸光微闪,盯着杜衡那张俊美苍白的脸。

   “曹御史有何病症?”杜衡把手伸向秦望,可秦望仍是避开,一掀狐裘站了起来。

   秦望把带着杜衡体温的狐裘还给他,速度之快,仿佛那并不是一件温暖御寒的冬衣,而是穿肠的毒药,一沾必死,避如蛇蝎。

   “曹郎君有咳喘之症,到了冬日不能离药。这药要禁酒,但他又说不饮酒暖身,冬日难熬。是以,这方子无法彻底根治他的症状。且曹御史时常睡不好,若是不用安神香,他会彻夜难眠。”她不得不据实相告。

   “你说的安神香,可是这个?”郑易来了,脚上的伤还没有包扎,他忍着疼痛出现,手中拿着一个香炉。

   一阵北风吹拂,扬起炉中的香灰,香气未绝。

   秦望却摆摆手,“我不懂合香。”

   郑易侧眸,一开口便是咄咄相逼:“香药也是药理的一种,你不懂?你这是心虚!”

   秦望勾唇,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但声音却带着轻颤,“我说的是不懂合香,并非不懂香药,都指挥使连香药与合香不是同一类东西都不懂,凭何质疑于我?我神来阁擅制丹药,却不擅合香,何错之有?”

   她无辜地退到杜衡身侧,“杜家是大海商,经手的香药多如牛毛,敢问杜少当家可会合香?”

   杜衡侧过身,将秦望的半个身子挡住,“要说合香,只有舍妹才精通。远舟,莫要一再伤及无辜。小乔,你来看看。”

   郑易倏地暴起,愤然地低吼,“你说谁伤及无辜?”

   章乔远远地站着,“黄管事已经去请翁翁和另两名相公,都指挥使不如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为何禁军的羽箭会在曹御史的身上。”

   杜衡朝她微微颌首,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不用言说,也能瞬间明白如何处置。

   不出所料,黄管事带着杜通、陈镇、沈端气势汹汹地出现,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而在他四人之后,顾引与蓝田也被请来,但脚步轻缓,显然是来看戏的。

    

   东方吐白,甲板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一览无遗,昨日的一场屠杀仍未消弭,一具具的尸体横陈,但杜通等人并未多看一眼,朝杜衡大步走去。

   杜通发髻微散,他多病缠身,终日卧床不起,上了长风号后,船身剧烈摇晃,他不堪重负,稍事收拾便歇下。昨夜启航转舵,杜通更是觉得天旋地转,把白日吃的都吐了出来,折腾许久仍是未眠。方才迷糊之际,黄管事哭着把他叫醒,通报曹庆的死讯。

   杜通五雷轰顶,不顾病弱残体不堪寒风吹拂,也要来看个究竟。

   “都指挥使,听闻昨夜是你下的令?”杜通看着那支没入曹庆身体的箭,眼眶微红,沟壑的老脸上每道皱纹都跟着轻颤。如若此刻非是在长风号上,杜通已经着人把郑易拿下。

   郑易拄着长刀,上前一揖,“大资容禀,昨夜难民扒船,为了避免闲杂人等滋扰生事,不得不下令赶杀。至于御史被误杀一事,某难辞其咎。但某要问一句,为何御史会在甲板上,而那个时辰该是就寝之时。”

   郑易把矛头转向黄管事,“曹御史未携家眷,而只带了你一人,说明你十分了解他的起居。方才那位秦娘子说了,你家郎君嗜酒,他今日可是饮酒了?”

   黄管事佝偻着腰回话:“我家郎君今日上船后,只喝了药,并未饮酒。他说要早睡,熏了安神香便躺下。他躺下后,小人便去取水,回来便没见他。再然后,就看到……”

   “一个要睡的人,突然离开,肯定是熟人引导,或者是误食药物?”郑易条理清楚,“这药是何时煎的?药渣在何处?”

   黄管事答:“药是在家中煎好的,药渣自然也在府中。”

   郑易一怔,“可还有未煎的药?”

   黄管事答:“方子是秦娘子开的,你问她。”

   管事有意撇清,急于把责任推给旁人。而这个人就是曹庆的大夫秦望。

   秦望垂眸伫立在原地,一张脸无喜无忧,只是被寒风冻出两坨嫣红,衬得她两颊的累累伤痕可怖又狰狞。她倏地抬头,望向郑易,目光微沉似寒潭,“又有人要给我秦家另立罪名吗?黄管事,曹御庆用我的方子已有半年之久,半年无事偏生今日有事,你这是想栽赃于我?还有你,都指挥使,你杀无辜的难民时,可问过他们这个时辰为何不睡?当真可笑!难民是你杀的,为何尸山血海中的曹御庆却是别人杀的。”

   黄管事默默退下,不再言语。

   “杜家翁翁,你可要给望娘做主!”秦望一咬牙哭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杜通怒目而视,直视郑易,“都指挥使,众目睽睽,这是你禁军的箭,你还有何可说的?”

   陈镇跟着附和道:“难不成都指挥使想说,这箭是别人射的?能偷得出禁军的箭,也该是你的责任才对。”

   沈端走到曹庆的尸首旁,转了一圈,“七窍皆是干净,没有中毒的迹象。”

   沈端曾任嘉兴知府,断案并不在话下。

   郑易有苦难言,令是他下的,人也是死在他的箭下,可明明他在下令之前,让人检查过客舱的出口。无论曹庆因何到了甲板,确实是死在禁军的箭下。

   他若有所思,猛地抬头,对上杜衡温润上扬的桃花眼,一副置身事外的闲适。

   “某一时失察,误杀曹御史,还请大资看在某……”郑易话到嘴边滚了两圈又吞回去,“等到了福州,某自会去领罪。”

   杜通心领神会,眼下并不是处置郑易的时候,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船上不能没有郑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慢着。”顾引慢条斯理地站了出来,“人命关天,怎能如此轻易地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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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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