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断电话,开启飞行模式。
飞机缓缓爬升,舷窗外的云层被夕阳染成金橙色。
前方,万里无云。
抵达图卢兹后,我满怀雄心,准备大展身手。
古人说得好,情场失意,事业得意。
可惜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
时差、水土不服等问题接踵而至。
头晕、发烧、疲惫,我在酒店里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等重返训练中心,已经落后其他学员一大截。
没办法,只能跟着总教官霍砚补课。
我负责A350新型号飞机的低空气流测试,可能是状态不佳,频频出现失误。
其他教官看在我是哥哥介绍过来的份上,对我的失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砚却毫不留情。
看完我的飞行数据后,他冷冷问道:“你是不是从没飞过强气流带?”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操作的飞机就像纸糊的一样轻飘,知不知道我家的狗开的都比你好。”
“……”
“重新测试。”
这已经是我反复练习了一周的科目了。
我不服气地要争辩。
霍砚直接指出几个致命错误,“你自己看看你的飞行技巧简单得就像实习生,毫无实战经验。建议你去看看其他试飞员的视频,比你专业得多。”
我受到严重打击,我真有这么差劲?
我开始不甘心地连续加练。
可每次都被他批判得一无是处。
我忍不住和同事抱怨:“霍教官真是太严格了。”
同事小声说:“他出了名的严格,创下过一个月淘汰六个准试飞员的记录。”
这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每天给自己加练四个小时,空闲时间就去健身,提高自己的协调感。
终于,我得到了他的认可。
霍砚带我参加空客的技术研讨会。
会议上,他谈吐专业,态度谦和,但在关键技术问题上寸步不让,和各路大佬争得面红耳赤。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我听得入神。
难怪空客会派他来带新人,确实有真本事。
走神间,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
咖啡溅到制服上。
我尴尬地起身:“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霍砚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点头。
当我处理完污渍出来后,迎面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
“商珩,即使离开我,在这边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季阔倚在走廊墙边,双臂交叉。
我直视前方,准备无视他。
却被季阔抓住手腕。
“商珩,和我闹了这么多天,我都追到法国来了,够诚意了吧?”
我皱眉挣扎:“放手。”
“好了,别闹了。”季阔收敛了傲慢,放软语气,“你一时冲动取消了婚礼,我都重新安排好了,就等你回去。”
我后退几步,尽量平静地说:
“季阔,我说分手是认真的。你要结婚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眯起眼睛,嘴角上扬:“还在为裴意的事生气?可是让她住进婚房是你同意的,推迟婚礼也是你点头的。如果你不任性,我怎么会答应?”
我冷笑:“那深夜去机场接她也是我同意的?私自带她去我们的新家也是我同意的?”
季阔眉间闪过一丝烦躁:“我解释过很多次了。我和裴意早就结束了,这次帮她纯粹是因为出于朋友之情。你确定要因为这种小事,取消我们的婚礼?”
“婚礼我已经按你的想法重新布置了,叔叔阿姨那边我也道过歉了。你一声不吭跑到法国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够了吧?”
季阔难得放下高傲,语气里带着些许耐心。
我面无表情:“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时。
一个冷冽的声音插进来:“借过。”
霍砚推了推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走来。
季阔瞥了他一眼,勉强让出一条路。
霍砚在我面前站定。
“研讨会结束了,你还不走?”
我点头,准备跟着霍砚离开。
季阔眼神阴沉:“站住,你是谁?”
严格来说,霍砚是我的总教官。
但此刻我只想摆脱季阔。
我快步上前挽住霍砚的胳膊,回头对季阔说:“你不需要知道。”
我的心跳加速。
不知道一向严厉的霍砚会不会配合我。
也许在季阔眼里,我永远是那个过不了几天就会主动认错的商珩。
但至少这一刻,我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
幸好霍砚只是淡淡扫了季阔一眼:“走吧,你该去训练了。”
季阔冷笑:“原来找了个飞行教官。”
“商珩,你可以啊。”
季阔一脸怒气地冲了出去。
他一向自尊心极强,这次在我这碰了钉子,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我出神地想着。
“手还要挽多久?想泡教官?”霍砚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立马缩回手,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在做梦!”
“那还不走。”
我们撇了撇嘴跟了上去,但这方向看着不太对。
“这是去哪啊?”
“饿了,找吃的。”霍砚语气平淡。
“还以为你这工作狂只知道盯着飞行。”我嘟囔。
“不想吃就回去。”
“别啊!今天跟定你了!”
他带我去了家传统的法式小馆。
烤肉的香气让我想起家乡的味道。
饿了一整天的胃突然有了食欲。
侍者走过来:“要来瓶当地产的红酒吗?”
“必须的!”我拍案叫好。
今天第一次独立完成测试,值得庆祝。
“飞得还行。”霍砚举杯示意。
我大快朵颐,又灌了几口酒,忽然笑出声:
“拒绝那个渣男的感觉真爽。”
特别是对那个让你卑微了这么多年的人。
酒劲上来了,我眨眨眼看向霍砚:“我是不是很记仇?”
他破天荒没怼我:“正常,可以理解。”
我又给自己倒酒:“我总算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从前的我,为了等季阔一个电话能熬通宵。
现在的我,能直接拒绝他的纠缠,还有心情大吃大喝。
就算是这种小小的进步,也让我觉得特别解气。
霍砚放下酒杯:“你其实挺傻的。”
我愣住了。
“你觉得自己赢了,说明你还在乎他。要是他真关心你,就该知道你为什么来法国。”
“该知道你这阵子一直在适应这边的生活。”
“该知道今天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他根本不懂你。”
突然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季阔不懂我。
虽然很多人都这么说。
但霍砚的话最扎心。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别问别人,问问自己想要什么。”
我擦掉眼泪:“我要当最棒的试飞员!”
后来的日子,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努力不去想季阔的事。
说完全忘记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占据了我最美好的年华。
这场单相思就像一杯苦咖啡。
最后只剩下空杯子。
空客新机型进入最后测试阶段。
霍砚除了带我们做常规训练,还要不断调整各项参数,在安全和性能之间找到最佳点。
白天我们在驾驶舱里收集数据,跑遍各种天气条件下的测试。
晚上对着电脑分析报告,讨论怎样才能让这架飞机更完美。
慢慢地,我也摸清了霍砚的性格。
表面冷漠,其实很细心。
能在连续飞行测试后看出我的疲惫,强制要求我休息。
也会在我完成高难度科目时,难得地夸奖两句。
原本担心我坚持不下来的家人,听说我现在这么拼命,总算放心了。
夜色渐深。
看着霍砚专注研究数据的样子,我悄悄合上笔记本,准备去买点夜宵。
刚到训练中心门口,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吓得我后退。
“谁啊?”
我警觉地退到路灯下。
季阔憔悴的脸出现在灯光中。
他眼睛布满血丝,嘴唇紧抿。
“商珩,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和好?”
路灯把他棱角分明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竟有几分落寞。
我叹气:“季阔,你从来不听我说话。”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可能因为我以前说过太多次“再也不理你了”。
他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直到最近我真的对他越来越冷淡。
“商珩,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季阔突然说。
“都快要结婚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算什么?”
我想了想:“季阔,我只是想过得轻松点。”
“不想每天担心你去哪里飞,和谁一起执飞。”
“也不想勉强你爱我。”
喜欢季阔就像驾驶一架故障的飞机,明知道危险却还要硬撑。
我可以为爱冒险,但不能一直冒险啊。
就像每次吵架,都是我主动认错。
季阔倔强地说:“我不信。”
我笑了笑:“以前的我也不信。”
“但现在,我做到了。”
“季阔,原来不爱你这么简单。”
没有想象中的痛,也没有想象中的不舍。
反而觉得解脱。
季阔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从飞行夹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
“商珩,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在乎你。”
“这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品牌,我提前两个月订的。”
“那天吵完架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发了好多消息,你都没回。”
“我没有特意去接裴意,只是碰巧遇到。”
“也没让她住进我们的房子。”
“我也在学着改变,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阔说得很艰难。
但我心里已经没有波澜了。
只是有点意外,他也会低头。
可惜是在我把他拉黑之后。
原来我曾经最渴望的东西,平等的爱情,相互的尊重,季阔的认错。
现在看来都不那么重要了。
自尊本来就该靠自己。
我说:“季阔,算了吧。”
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
当我因为裴意吃醋,一遍遍问他爱不爱我的时候。
季阔说过。
当我小心翼翼道歉的时候,朋友劝过说过。
当我一次次打电话讨论婚礼细节,却总是无人接听的时候,我也说过。
算了吧。
这次是真的算了。
我绕过他,走进便利店。
买完夜宵往回走时,他还站在原地。
我没理他,直接回训练中心。
把买来的食物摆了一桌子。
“霍教官,吃点东西。”
霍砚从电脑前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我一边分餐具,一边拆包装。
突然听到他犹豫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跟他走。”
我抬头看他。
原来他一直在窗边,看到了我和季阔的对话。
“切,你也太小看人了。”
我挺直腰板,有点不服气地怼回去。
霍砚在我对面坐下。
他慢慢地说:“也是。”
“商珩,天空这么大,何必在一架飞机上耗尽青春。”
我愣住了。
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第二天。
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我终于通过了所有测试科目。
兴奋和成就感一下子涌上来。
我下意识抱住霍砚:“我真的做到了!”
他身上有机舱特有的金属味。
我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有点尴尬。
霍砚像没注意到似的,淡淡说:
“空客总部来消息了,你被正式录用为试飞员。”
“商机长。”
这也是家里希望我独立成长的目标。
我转身对其他学员喊:“今晚我请客!”
大家都欢呼起来。
刚出训练中心大门。
又碰到季阔。
他换了一身笔挺的制服,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看到我就走过来,递上花:“恭喜你通过考核。”
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接。
季阔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很有耐心。
“不喜欢玫瑰?我换别的花。”
我皱眉:“季阔,我对玫瑰过敏。”
霍砚立刻挡在我前面,冷冷地说:“让一下。”
季阔被推开,脸色也沉了下来。
“商珩,还是我们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好。有些人看着正经,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我忍不住了:“请你说话客气点。”
“霍砚不只是我的教官,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
季阔难以置信:“你居然为了外人说我?”
我冷冷地说:“再来训练中心堵人,我就叫保安了。”
拉着霍砚上了车。
车窗外传来季阔愤怒的喊声:
“商珩!”
没人搭理他。
当晚我们整个团队痛快地庆祝了一顿。
散场时,霍砚非要送我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摆手。
“这边治安不好,别逞强。”他语气不容拒绝。
我想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到训练中心。
发现机场门口摆满了白色百合。
我看了眼上面的小卡片便明白是谁送的。
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让人清理掉。
花太多没法处理,只好分给路人。
但季阔依然不放弃。
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他总是找机会解释:
“我真不知道你对花粉过敏。”
“以前送你花时你都收下了啊。”
去买午餐,他会突然冒出来:
“这家的三明治不错。”
跟同事去餐厅,总会听说账单已经有人结了。
各种礼物不断送到办公室。
我和霍砚去做飞行测试。
远处总有个熟悉的身影。
我觉得特别烦。
这不就是他以前追别人时的那套把戏吗?
反而让我更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见我态度坚决,霍砚开始帮我挡这些骚扰。
季阔见不到我。
就用工作的名义直接闯进了会议室。
我一推门看到他,脸就沉了下来。
“别这么冷淡嘛。”
他摆出委屈的表情。
“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季阔追人时总是这么难缠。
幸好霍砚及时出现挡在我前面。
霍砚语气平和:“季总,天冷了,建议您多休息,别总往这跑。”
季阔被噎住了:“你算老几?不过是个教官罢了,也敢管我?”
霍砚面不改色:“作为教官,保护学员安全是我的职责。”
“如果季总没有正事,请回吧。”
季阔咬牙:“谁说没正事?我是来谈合作的!”
看他吃瘪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
“那就交给你了,霍教官。”
我转身要走。
“我要见你们主管!”
季阔想跟上来,被霍砚拦住了。
两家航空公司根本不在一个领域。
但季阔硬是纠缠了好几周。
这事我没再管。
只是路过会议室时,听到里面的争执。
“你凭什么挡着我?多管闲事。”
季阔在挑衅。
霍砚语气平静:“你们都到了婚礼的地步还散了,不是因为我。”
“有些缘分错过就是错过了。”
“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
季阔声音发抖:“但我真的后悔了!”
“她追了我那么久,我总是不当回事。现在她突然不在了,我才发现生活少了什么。我应该好好对她的。”
“季总,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攥紧拳头,快步离开。
季阔放弃得比我想象中快。
就在我习惯了新的工作节奏,偶尔让霍砚帮忙挡人的时候。
家里来消息。
季老爷子住院了。
季阔急着回国,临走前来训练中心说:
“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别连联系方式都删了。”
我有点犹豫,毕竟两家关系这么深。
霍砚很直接:“一个电话号码而已,存不存都无所谓。”
我点头。
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半个月后,季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传来。
作为家里的后辈,我赶回国内。
季老爷子是个很和蔼的人。
小时候,他摸着我的头发,笑眯眯地说:
“小珩要是能当我们家的儿媳妇,那是季家的福气。”
他知道我从小喜欢季阔。
也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除了对感情迟钝,别的都好。”
“有时候,等不起这样的人。”
葬礼庄重而简单。
季阔瘦了很多,站在前排,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也暗淡下来。
我跟着父母去祭拜。
看到我时,他眼睛亮了一下。
我只轻声说:“节哀。”
葬礼后。
季阔来找我。
“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我迟疑了。
“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我点点头。
跟着他去了季家的储物室。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漂浮的灰尘。
这里存着很多我们的旧物。
我的第一个飞行模型。
他送我的航空杂志。
两个磨损程度不同的飞行员玩偶。
都是童年的回忆。
季阔轻声说:“这些都是爷爷保存的。”
“从小大家就说,我们会在一起。”
“我讨厌被安排,但每次看到你认真学飞行的样子,我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以为我只是把你当妹妹,直到你表白。但我觉得答应你就是接受安排,所以拒绝了。”
“可你一直没放弃,从飞行学校到航空公司。”
“我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想到要和你结婚,心里却很平静。后来才明白,那就是喜欢。”
“商珩,对不起我的自以为是,让我错过了这么多年。”
季阔很少低头。
此刻,他低垂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我努力保持平静:“是我太执着了。”
他抬头,眼里闪着光:“是我太傻了。”
“商珩,我会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我平静地说:“季阔,我不需要你的歉意。”
“这段时间我明白了,没有谁离不开谁。”
“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季阔眼眶发红,摇头:“不是的。”
我笑笑:“别被回忆困住了,放手吧。”
转身离开。
外面阳光明媚,天高云淡。
刚出季家大门,手机就震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测试进度要延期了。”
我笑着回复:
“霍教官搞不定?”
“需要商机长支援。”
“马上到!”
我大步走向机场。
出国第三年。
完成了所有试飞任务。
我和霍砚一起回国。
回国第五年,霍砚向我表白。
我笑他:“早知道要追我,当初训练时那么严格干嘛。”
他无奈:“那是你爸特意交代的。”
“那你现在求婚,我要考虑考虑。”
回国后第三年。
我和霍砚结婚了。
来宾很多,都来祝福。
“没想到还能喝你的喜酒,想当年……”
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什么,
赶紧住口。
我笑笑:“都过去了。”
有人递来一份礼物:“有人托我带给你。”
霍砚接过:“替我们谢谢他。”
我们相视一笑。
在众人的祝福中,留下了幸福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