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月一下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瞧六姐姐说的,我这不也是听丫鬟们说起来吗?说太太给了恩典,梨白和绿琦两位姐姐要放出去嫁人了。”
虽然没有想明白是哪里不对,但是董清月很快地恢复了镇定,笑着道:“再说了,上回太太已经给枫树馆重新换了一批丫鬟和婆子去服侍,姨娘又是生过我和八妹妹的人,也是有经验的,倒不用特地劳烦太太派了人过去服侍,也免得耽误了梨白姐姐的好事呀。”
清容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慢悠悠地道:“是吗?”
太太的眉头皱了皱,因为绿琦和梨白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她叮嘱了知道事情的几个人不要到外面去乱说,免得到时候坏了绿琦和梨白的名声,所以就是萱草堂的三等丫鬟都不知道具体的,只知道她好像是给了绿琦和梨白恩典,都有些羡慕两个大丫鬟,而知道这件事具体的都算是她的心腹,可现在连董清月也知道了。
“不知道七妹妹是听哪个丫鬟说起来的?”清容冷笑了一声,瞥了董清月一眼,道:“我记得之前爹爹才恼了,说枫树馆有丫鬟婆子不规矩,在主子跟前乱嚼舌头?七妹妹若是不记得是哪个丫鬟了,恐怕太太不仅要派两个老成的人过去服侍,还要再帮着敲打敲打枫树馆的那群丫鬟婆子了。”
董清月这时候才冷汗淋漓。
要是像清容说的那样,她推脱说忘了是哪个丫头,那枫树馆的丫鬟婆子不免要受到苛责,若是叫她说出来是谁……难不成她还要供认是梨白自己跟红叶说的不成?
董清月到底还是年轻,碰到这种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清容端了茶,慢慢地吹着里头的茶叶,一点也不着急,很是悠闲的模样。
“说起来,我倒记得,前几日问起李嬷嬷梨白的事儿,李嬷嬷还告诉我,说梨白想一直在府里服侍,并不想出府。既然如此,娘不如把梨白赐给张姨娘吧?”
“她原先管着您的饮食,帮您调理身子。如今您身子已经大好,她也是有功的。张姨娘不是食欲不振吗?既然梨白还想在府里伺候,不想出去,那您何不也让梨白过去,帮着吴妈妈搭把手,还能叫她学些照顾孕妇的本事,也顺了她的心意,让她能继续留在府里?”
她可以不去计较以前董清月母女做的手脚,也可以看在太太的份上放过梨白,可若是董清月不知死活地非要撞上来,她难道也要视而不见?
以德服人,这是好事。
但如果真的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娘,我看您还是派个人去京城给姨母请个安吧,顺便问问姨母,能不能从宫里请个嬷嬷出来?”
太太还在想刚才清容说的话,清容忽然说起来要去京城请个宫里的嬷嬷出来,她一下子没有明白。
“我听说七妹妹读书很聪明,《诗经》都已经学完了,我也很羡慕七妹妹这样能干,可女子读书却不是为了去考状元,而是为了明事理,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真正的明理的人家,哪会听这种话?我们董家更是耕读传家,七妹妹在读书上有天赋,爹爹也时常可惜了她身为女儿身,但横竖我们不用去考状元,读书可以慢慢地读慢慢地品,就是学得慢些,无非日后多费些时间罢了。”
“若是男子,读书慢些,知识少些,与人交往的时候考量功课,要被人比较,难免要着急。以文采学识为衡量交往的对象,便是在男子身上也是不可行的,谁知道有些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背地里却是个衣冠禽兽呢?”
“至于女子间的交往,恐怕一个荷包、一方帕子做得好不好,都容易叫人说嘴,更别说是哪家的姑娘说话、行事不当了,恐怕别人当着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却会笑话。”
清容说了一大串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太太却不能不管女儿,让她一个人下不来台,太太就眉头微蹙,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儿,“蓁姐儿,你在说什么呢!”
“娘,女儿的意思是,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一个人读再多书,气质再高雅,行事鄙陋的话,恐怕也会为人诟病。而且还会影响到整个家族姓氏其他人的名声。”
“您说过,前朝的时候,董家以‘德’显世,可若是德性不出众也罢了,最怕品行有缺,到时候岂不是丢了我们董家的脸,污了董家的名声?”
太太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迟疑道:“自然如此。可这与你要为娘从宫里请个嬷嬷来有什么关系?”
清容微微垂首,望着自己手上端着的茶杯,声音平淡地道:“若论规矩品行,天下间最严的是哪里?自然是禁宫之内。宫里出来的嬷嬷,别的不说,规矩却一定是严的。”
、“父亲如今已经在这里当了几年县令,治下有方,百姓安乐,父亲的升调是必然的。可若是父亲高升,到时候家里来往的必然是更多的人,夫人、太太们,小姐、姑娘们之间,若是哪一家的仆妇不懂规矩,哪家的姑娘叫人蒙骗了、让底下人耍得团团转,回家跟自家的丈夫、父亲说起,难道于父亲的官声会无碍?”
太太眉头皱了起来,颇有些担忧的样子,目光在清容、董清月和董清玉三人之间来回地扫过,她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可两个庶女,这已经是蓁姐儿好几次在她面前说她们不好了。
一家之中,便是从兄弟姐妹的名声出了问题,其他的人都难免会因此受牵连,何况是这种同父异母的姐妹?
可太太不明白的是,清月聪慧,清玉活泼,就算两个庶女偶有越矩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难道是她们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还对蓁姐儿做了什么吗?否则蓁姐儿为什么处处针对她们,她几次三番地劝蓁姐儿,蓁姐儿都还是耿耿于怀?
太太的目光不由得就严肃起来。
清容就看着脸色大变的董清月,掷地有声地道:“家里的仆妇一再出现乱嚼舌头的情况,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种事情如果不防微杜渐,难保日后要出大事。”
“既然如此,那便再请一个宫嬷嬷出来好了!若论规矩,便是宫里的最严,也免得有些人,为了讨好主子,在主子跟前乱嚼舌头,蛊惑年幼的姑娘,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叫外头人看我们董家的笑话!”
一番话说得董清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像是被滚油浇在了心上,烫得火辣生疼。
董清月紧咬着银牙,猛地闭了闭眼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当着太太的面对清容大骂出声。
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被人说“愚笨”,也要受尽别人的眼光和嘲笑,她一个弱女子,要是被扣上这顶帽子,日后该如何跟别人交往?
清容的一番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她愚笨,叫人愚弄,被人耍得团谈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才说了是听丫鬟说起来梨白要出嫁的事,可清容一口咬定,说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传,她还在犹豫如何撇清自己跟梨白的关系,清容却已经直接地给她定了名头:不是她的问题,是仆妇没有规矩。
偏偏她没有办法反驳。
否则就要说出来是梨白告诉她的。
梨白为什么告诉她?
难道要说,梨白是张姨娘的人,她不想被太太随便配了人,求着张姨娘想法子,再不济就请张姨娘借了她银子先去把她弟弟给赎买出来?
这些都是不能说的。
董清月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清容的话。
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袖子以下却是紧紧攥着的双手,任凭她如何勉强自己,都没有办法再挤出来一个笑容,只能不停在心中默念,冷静、克制。
太太看着董清月乍一看柔弱娇美实际却僵硬的坐姿,不由得叹了口气,目光里透露着一丝的怜悯。
董清月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险些就当着太太和清容的面哭出来。
董清玉不知道姐姐此时如坐针毡,但是她却能够感觉得到气氛的僵硬,不由得有些不安,她瞧了一眼木然的姐姐,见姐姐没有反应,便自作主张地站起来,向太太道:“太太,我,我今天还没有练字,平时这个时候都该开始了……”
太太就冲她笑着颔首,温声道:“你功课要紧。”
“清月,你带着清玉先回去吧。”太太到底心软,不忍心看着她受这番折磨,“一会儿外面的日头热起来了,你们回去也遭罪。”
又道:“你六姐姐也是一时气急了底下人不懂规矩才说这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只是枫树馆的丫鬟婆子们也确实需要有老成的人看着才好。绿琦和梨白,我是想给他们恩典放出去的,但也要看她们的意愿,不可能随便把她们配了人,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却偏偏有人在你跟前嚼舌头……你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原不该叫你知道的,你六姐姐也是因为在我跟前学管家,这才听说了一二。”
“不过,这请个宫嬷嬷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太太便安慰般地对三个女儿说,“还是叫李嬷嬷多费些心思,敲打敲打枫树馆的那些丫鬟婆子也好。”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这也是古人说的。”
“如今张姨娘正怀着身孕,正是多思的时候,底下人不懂事的要是再有在她跟前乱说话,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既然你六姐姐提起来了,那便叫吴妈妈和梨白先去枫树馆服侍着吧,也免得有些不懂事的在你们姨娘跟前瞎说。”
太太一锤定音,不仅把原本就是张姨娘安排的吴妈妈和梨白送去了枫树馆,还把李嬷嬷这尊曾经服侍过老太太的大佛送去了枫树馆。
要知道,李嬷嬷对张姨娘可没有什么好感。
太太瞧着两个庶女,一个惴惴不安,一个脸色灰败,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端了茶,温和地道:“你们回去了以后,也别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姨娘,免得她知道了担心。”